鯛魚小隊一行人跑上電扶梯，連登了幾層樓。「啊！看到了，看到了，是那陣煙......」圓香指著扶梯上側說。
「還在......！」
煙帶沿著扶梯外緣竄高，打了折再上拋，像一條白綾撒往空中，煙霧吐著絲，越來越濃。
「我該發現的！我怎會這麼不謹慎......」
雙足接觸到平台後，玲似是要彌補之前種種般地飛奔而去，兩個女生在後頭追他。
煙聚成數朵祥雲繞過柱子的稜角，往更裡頭蔓延。
依著天邊雲的橫條跑，奔馳過蜜瓜綠的爐具套桌，細絲掛著的鍋鏟、撈勺、打蛋器等都在震動，他想，近了。
但有哪裡不對。
周圍是近乎無人的賣場，一隻怪物的影子也沒有。吼叫聲、窸窣聲......這些，聽不太出來，唯有商場的輕音樂放著。
他的推測，難道......
「等一等！森永玲！」
芽羽一路狂喘，拚盡了力氣叫著他。
他的身體本能地停住了，半蹲扶著大腿喘氣。
「你這樣追也沒用啊！煙霧早擴散到了整棟建築物裡，哪裡是源頭都分不清楚......」
「找得到！只要供應煙的物體沒被移走......」玲堅持己見。
「那個人......那個人的口袋裡有煙。」
圓香害怕地說。
「那個人是誰？」芽羽慌慌張張。
「絆。你們在談論煙，我才想到的。他走過我身邊時，大衣的口袋裡飄著陣陣白煙，好像燒著什麼東西，很可怕的樣子。」
圓香據實說著。
「為什麼現在才說？彩瀨，妳知不知道......」
「煙的傳播方向是背對著你們的！所以你們才看不到！他轉過來了，因此我......」
「是煙斗。」玲說。
「我想起來了。他離開前轉身的時候，煙斗就收在口袋裡，煙嘴朝上。他的煙嘴一直朝著他的背後！常人不太會去注意別人的口袋，這傢伙倒是運用了這點......」
「那不會燒起來嗎？」芽羽問。
「之所以會把整個煙斗一半以上都塞進口袋裡，是因為他能確定，那絕對不會燒到衣服。」
「問題是，煙灰呢？他不會邊走邊掉嗎？」
對，煙嘴向著斜下方的話。玲深表同感。
「等等。如果在煙嘴上裝一個鏤空的蓋子，讓煙灰既不會灑落，煙又能夠冒出來......」圓香說著。
「薰香爐！」
玲豁然開朗。
「百貨內部是禁菸的啊！那麼多人的場合底下，口袋裡明顯在焚燒東西卻沒被制止，是因為......那本就沒有起火的危險。」
看看那邊吧。芽羽順手一比。
一個轉頭，另一邊的黑檀木桌上竟擺滿了小小的香爐，爐子以金銀珠寶裝飾，焚著香草花朵的濃煙，後方就貼著塊白色香水百合花瓣平鋪成毯的照片牌子。
那寫著「黛麗維塔，提供最佳的生活薰香......」
芽羽驚訝了。
「根本就是自家的產品，沒人會起疑。」
「難怪！那薰香爐被做成煙斗的形狀，隨身攜帶，看到的人只會覺得他是普通的消費者，並不多加懷疑。」
芽羽有所領悟。「這樣一來，他就可以帶著那支『煙斗』，自由地穿梭在各樓層趴趴走，散布煙霧！」
「香味？」圓香歪著頭。
「是迷香！」
玲的疑問被解開了。
「可是沒有證據指出那迷香，和他身上的香味是同一種啊......」圓香說。
「也是。」
玲再度被打落無知的深淵。
「喂，那是什麼？」
他抬起臉，一片大霧籠罩在上空，阻隔著前排的屋柱、廳子等等景象。他摸著牆隻身進入霧中，兩人想將他拉回，但他執意探索。
若有人持續在焚著香的話，接近源頭的地方煙霧會最濃密。「牽著我的袖子，彩瀨。」他轉頭命令道。
和笨蛋一樣。芽羽氣呼呼地跟過去。
「嗚嗚......」
圓香敲著牙齒，身旁流理臺上的水龍頭「嘩啦啦」地流出清水，直讓她心裡發寒。
「有人來過。」玲說。那個人忘了關上水，水漬順著洗手槽向外滴到大理石臺子的尾巴，一些水滴還掉到了地上，水漬以外的範圍，一塵不染，極致乾燥。那灘水指向的，正巧就是他們前進的方向。
可見那人洗完手，把手甩一甩後也沒擦乾，就走了。
霧稍微分散一些。
「前面！」
玲煞住雙腿，前進。
他停下，所有人隨之停步。
兩道牆之間有條被搬開的封鎖線，一邊的鐵柱臺子朝右被挪出，就這樣放在那裏。線上貼著「準備中」的紙條，迎風飄盪。
有什麼人從這條走道闖了進去，而且沒把封鎖線回復原狀。
這傢伙也許很急。
那個人！
玲拔腿跑了進去，穿入小徑。
要追到他。
「別再過去了！」芽羽喊著，但沒用。
玲一心只想著那個向這裡逃跑的人，潛意識認定他是兇手。霧依然清晰，但還不到無法識別路的地步。
警鈴沒有響，那兩人也沒感到不適。
蹤跡......他的蹤跡......
玲跑著跑著，越發慢下，最後改為走路。小徑過後，四周寬闊起來，大抵又是一座展示廳。他控制著喘息，景物被迷霧所覆蓋，外型上來看是家飾，這裡倒也沒什麼會襲擊人的猛獸，封著不讓人進入，是要面臨換季或佈展之類的吧。霧中「咿咿嗚嗚」的怪聲作響，將他的恐懼放大著。
是海洋的聲音。
耳尖的他分辨出了，但不清楚那從何而來。
他獨自徘徊。
空氣很冷。
有濕潤的感覺。
玲數著一步、兩步......沒有人，亦無攤商的痕跡。這般可見的煙霧，量一定十分龐大，為何他不覺得窒息？
不僅如此，身體更是從未不舒服過。
而且沒有燃燒物品的味道。
那兩人還能陪他闖進。
玲伸出手掌。
水。小水滴。這是......這是水霧！
先前跑步著的他心裡只惦記著迷香，沒有發覺。
因為保持著劇烈的運動！
身體太熱了，水珠正好替他降溫。他以為那就是室溫，絲毫未察覺到。
啊，原來煙帶消失了。
他悵惘地在瀰漫著白霧的屋裡打轉，身旁空際是一粒粒細小的水珠，遮掩住來時路，困他入這囹圄，玲深陷於後悔無法解脫。他跨著步，為自己醒悟得太遲而沮喪。
他連續出了差錯。
他的推理......
芽羽也趕到了該處，踩了踩木地板提醒他自己的存在。
「好了啦，蠢蛋方士，不就是一陣霧而已嗎？」芽羽拍拍他的肩。「人都會犯錯嘛。」
圓香來了，問他怎麼了。
「喂，如果那真的是濃煙，你們要記得快跑啊......」他哀求著說。
玲的腳步不受控制地往前進，霧裡驚現一座電視牆，播著巨魚在珊瑚礁上方優游的紀錄片，背景奧藍色的海水舞動著，鏡頭向下帶，帶出礁岩上毛毛刺刺像鋪著奶瓶刷的石頭，幾個蛋白色，殼中心有星形紋路的圓形貝類在海草堆裡歇息著，泡沫飛過其上，傳出「啵囉囉」的水聲。
海洋的聲音就是從此來的。
「森永同學，出現在戶外的魚怪好像比較溫馴耶，想去哪就去哪，但是地下室的魚就找不太到方向，而且動作緩慢，還會失控地亂吼亂叫......」
圓香忽然想起她觀察到的結果。
「呵，那是戶外的環境滿足了他們的生活需求。像它們這種非人的異形，一旦環境條件嚴苛起來，背離它們適宜居住的，就會因不適應而發狂。」
不適應。
他意識到了。「可別被它們騙了，它們感覺到威脅，還是會攻擊人的......」
「那，為什麼要在這裡噴水呢？已經夠冷了吧......」圓香又問。
「一般來說是為了維持濕度，像照料植物園那樣......」
芽羽不經意脫口而出。
玲的雙眼一亮。
「空調！長時間開啟之下空氣會變得乾燥......」
他的氣色愈來愈差，臉整個垮掉，有種極不祥的預感。
「水霧能保濕，若我猜得沒錯，這樣佈置場地是......」
一片空前的絕望。
特意營造的海水聲、與海中相近的景物，還有整面的水霧，這一切都......
霧裡，一條鯧魚的眼珠子發著類似探照燈的細長光線，由迷霧穿出，兩束光上下擺動著，偵測前方的障礙物。
圓香嚇得閉嘴了。
「生性兇猛的異形，加上適合的環境，空間又能伸展......」玲的手指折到後來，一陣毛骨悚然。
頭上一隊魚群飛過，圓香擺頭看了看，正前面，竟就是一隻異常壯碩的紅頭魚。那沒有黑眼珠的白色凸起魚眼，長在臉的中間，大小不一，滿口尖牙狀如針山，一咬，人恐怕就要喪命。
「唔......先逃再說啦！」
那魚「啪」地合住嘴巴，當他們是小動物般地追著玩。一行人由旁逃走，魚的肚子「咚、咚」撞著地面跳躍，極度飢餓地爬向他們，撇頭，天上好幾顆白血球模樣的魚卵迎著隊伍飄，內層不規則形狀顏料似的卵黃匯聚又分開。一些小魚趴在飛天光碟片上馭風而進，眼珠飄向了這群人。
飛起的魚散在水霧裡，大嘴咔啦咔啦開闔，那金鯛黃李色的鱗甲匆匆閃過，一看，也有彩虹盔甲的，不若以往的遲鈍，利牙鎖定他們的大頭張嘴示威。
「真是沒膽量。」芽羽小手一抹，一條青綠色的扁魚現身相陪，她拋了根將繩套住魚脖，翻上去，騎魚混進游動的魚群，邊替玲他們監管戰況。
「方士！」
好咧。玲遂也幻化出一條皮繩，試著拖住魚頭，地上狂拉。可怖的魚一隻隻接著來，由陰暗角落動著利嘴，欲搶著吃路上的行人，他再變一把月牙鏟，盡將魚們打得退回洞窟。
「這裡畢竟是陸上......！」玲大笑道。
轉眼間，頭頂上竟又是久違不見的煙。
「不要正面衝突，跟著煙走。」
煙浮在牆的外頭，細細的一線，他們猶如照著救命指示燈逃難，沒多久，果然錯開了魚群，衝進小路。
「還真管用！」圓香大步跑著。
「煙的路徑變化無常，很方便能夠甩掉它們。」玲扛著鏟子跑，留意四周。「營造環境，派遣一大堆怪物魚守著，就因為這裡是異形的巢穴。選在空曠無人的地點......太明顯了！」
煙還沒斷。圓香傻傻盯著。白煙開始有著向中間匯流的跡象，越來越密，越寬越湍急，如天上的小河。
「怎麼辦，方士？裡頭會有石破天驚的大新聞嗎？」魚背上的芽羽牽著細繩，向前駕著。
圓香往後一看。
凶暴的魚一團團趕來，跳成了一群，紅頭魚咧著大牙齒，像隻喪屍瞄準他們，集體前進。牆側高處飛著它們的眼線，零零落落，廊道後頭則是巨坨的一顆顆「棉花糖」，摻著青的黃的，洶洶來襲。
中型的龍鯉在魚群裡跳著追擊，計畫最先趕到圓香他們那兒。要來了啊。一條魚的魚嘴都快咬到圓香的袖子了，大夥寸步不停地跑。「轉向！」玲下令道。一隊人馬隨即彎進左邊的小巷子，煙縷依然延伸，指引著眾人。
此路一去就不回頭，奔馳了許久之後，他們才終於能對話。
「行嗎？逃得了嗎？」芽羽問著。
「快到了！相信我，只要......」
玲說道。不料走道湧進了追兵，圓圓的魚頭們眼神兇猛，壓根就不放過人。還來啊。他把鏟子丟過去，打中魚的腦門。
到出口了！
一行人「唰」的衝出，出了那牆以後，水霧便斷絕，魚不得通行，僅能被關在窄巷裡邊，對著他們逃走的那條路裝裝聲勢。
他們還繼續跑，過了一個彎，「怎樣？後面還有嗎？」玲立著手掌衝刺，問道。
「還沒解脫，不能給魚得了志！」
圓香步伐不停，側面的土灰色牆壁向後退著，她一邊奔過貨桌。
瞥見快速移動的景物中一片空，再也無魚怪樣子的東西，這幾人才緩下來。
「我們安全了。」芽羽翻身下魚，替魚解下韁帶後，魚的頭蹭了蹭她的小臉。她的一條手臂亦也環抱住魚的臉頰，形成溫馨的一幕。
要是人類和魚能像你們兩個就好了。圓香羨慕不已。
煙斷掉了，在這裡斷掉了。
「大夥，前面！」
玲一邊吆喝著，擺手直奔過去。其餘兩人都追上後，腳步漸慢，發現雙牆後面的，是一道米黃顏色的巨牆。
「這個是......」
圓香詫異難當。
大門深鎖著，門框旁邊的牆上裝了臺小機器。玲走近，拿出地下室拍的相片一一比對細節，黑色外殼，整齊的按鈕，長方型的插槽。
是那讀卡機，能夠開啟神奇的門廊。
他們群體注視著那道門。
此時，圓香從皮包裡抽出集卡活動的折頁，攤開閱讀著。
「逛遍商場的人，方能掌握卡片的真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