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喂,醒醒!好些了吗?”一个柔柔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黑龙君张开沉重的眼皮,他看到了一个模糊的白色影像,随着瞳孔的不断聚焦,他发现那是一张脸,一张女人的脸。女子梳着高高的云髻,柳眉斜挑,脸孔白璧无瑕,身着一身青衣,灿若星辰的眸子正牢牢地盯住他。所谓一见如故,大概就是她巧笑倩兮地看着他的那一刻吧。
他费力地坐起来,定定的看了她一眼,便闭上眼转身继续躺好,却不小心牵扯到了伤口,女子连忙用帕为他紧住伤口。黑龙君用复杂的神色看着她,他不相信她看不出来他是黑龙,不过是不知他的真实身份,才致如此的仁慈泛滥。可是当女子抬起头来用比琉璃还澄澈的目光对他笑时,他却有一瞬犹豫。
“你有没有不舒服?感觉怎么样?”女子无害地蹲在他面前,灿若星辰的双眼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我没事。”黑龙君闭上双目,长长的睫毛也随之扇下,留下一小片阴影,他不想说话。
女子一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反而笑盈盈的,“没关系,你伤好之前就先待在这里吧。”
黑龙君听到这,突然想到了什么,看向女子,“这是何处?”
女子怔了一下,完全没想到陌生男子会主动与她说话,她有点疑惑的看着他。他半靠在巨石边,黑色长发柔柔地搭在背上,面容苍白,嘴角干涸的血迹猩红妖冶,他有一双如母亲般的狭长美目,柔化了他身上令人一见生畏的煞气。她老实地回答他,“灵山。”
男子的眉心微微一滞,凝眸看向她,那黑沉沉的眸子里,竟掠过一种难辨之色,旋即又恢复了黑沉沉的眸色,无波无澜的重又看向她,“灵山么……”
“灵山怎样?”女子托腮仰视着他,唇畔的笑意不减,黑龙君却像是看到她琉璃般澄澈的眸子里一闪而过的狡黠。
他低头,“不怎样。”说完拢了玄色广袖的袖口不紧不慢地擦了擦唇角的猩红,那血渗落进玄色衣袖里,倒似看不出来般。“倒是姑娘,既晓得我是黑龙,却不一路火急火燎下山通报,倒与在下在此间打起哑迷,”他微微正色瞧向她,“是有事求我?”
她稍稍怔了下,随即像个小女孩做错事般双手端正地放在膝盖上,用那双澄澈灵动的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地瞅着他,“哥哥你想说我是水麒麟么?”
眼风里他像是不经意瞥她一眼,接着漫不经心像扯闲话般回了句,“适才汝所言,这里不是灵山么。”
“唔,是这样。”她淡淡的点点头,随后站起身拍拍青衫裙裾的土,状似心事重重的样子踱了步子前去不远处的浣水边洗了几个蛇果。黑龙君目送她渐行渐远的身影,即使洗蛇果时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并没再说什么,他只闭目小憩。
不一时,耳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睁开清冷双眼,见她半蹲在他身侧,怀里揣了三个蛇果,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他望着她,黑沉沉的眸色里漫过一层遥远的遐思。她觉着,那不像是在看自己。
“饿了的话,先吃这个蛇果。”话毕,塞了个蛇果进他手里,“不过,虽说灵山是水麒麟的辖地,但你着实没有想过许我是个外乡人呢?你又如何断定我就是水麒麟呢?”
他拿着蛇果的动作停在嘴边,转过头来深深看了她一眼。
她几乎忘了把蛇果往嘴里送,那一眼深的像看到她心底。她能感觉得到,他是在看自己。
那一眼之后,他只回过头淡淡道,“我猜的。”
此后,黑龙君便在灵山暂时落脚,等到养好伤势,他自会回黑龙族。他还知道了青衣女子的名字——孙宛,她还有个贴身小丫鬟,唤作皎皎。灵山这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可是却及其隐秘而且地势险要,说成穷山恶水虽是过分了点,却也实打实的陡峭凶险。难得的是,在山脚腹地有片绵延如玉带的杏花林,是后山里唯一的点缀,它是苏宛亲手种下的,花了不少心力才得以养活。
孙宛极尽所能地为黑龙君僻了个好住处,就在杏林附近,距离她和白皎皎的住处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可是孙宛还是会每天来到黑龙君的住处为他换药顺带着把饭也做了。起初黑龙君还有些抵触,但日子久了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他只是抱着看戏的心态安静的看着孙宛和白皎皎的身影跑前跑后。她们两个不似寻常的乡野女子,一个人身上的气质是任何东西都掩盖不住的。若她们不是水麒麟的人,这样貌美绝伦的两张脸,倒也看着赏心悦目。
黑龙君只以为孙宛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未曾想见竟能洗手作羹汤,反倒是下人白皎皎,侍女本应做的灵巧活只会做点皮毛,男工做的体力活倒是样样精通。曾有一次,孙宛捉河蟹时不留神擦破了手,那一日自然无法下厨,白皎皎身体力行,顶了自家小姐的活,晌午时端上来的菜肴却着实叫黑龙君“大开眼界”,那次三人围坐在桌边,却迟迟没人敢第一个下筷,默了一会,黑龙君一声不吭地进了后厨房,约莫半个时辰,端出三菜一汤替换掉了白皎皎的“佳肴”,三人才陆续开动。吃饭时。半个月来不怎么说过话的黑龙君第一次开口说了句完整的话,“下次不要让白皎皎下厨了,孙宛,”孙宛正发现新大陆似的品着菜色,闻言“嗯?”了一声,恋恋不舍的抬头,黑龙君面上没什么表情的只吐出两个字,“你来。”孙宛不好意思的一笑,点了点头,白皎皎从鼻孔里冷哼一声,懒得跟他一般见识。
黑龙君很早就知道自己的字好看,至于怎么知道的,还要追溯到刚来灵山时,一个叫孙宛的姑娘告诉他的。那一天,惠风和畅,玄衣青年立于梨花树下,手执一支徽州雕花紫毫,于梨花纷飞之中写得一手傲骨冷梅。他手边有一素裙罗衫的姑娘,侧身而立半遮了眉眼,但背影似柳枝轻缠,纤弱无骨,盈盈一握。
孙宛研墨,似把玩一朵牡丹,惜墨之感中犹带着一分小女孩的天真,“哥哥这字可真好看,孙宛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此等妙字,哥哥你,”她认真的凑到他的墨宝面前,“是书法家吗?”
黑龙君眼也没抬,开口道:“不是。”
“不是书法家,字还能写得这般好,可见哥哥你确实是个书法家。可惜了,要是流落到灵山外……”苏宛叹了一声,颇有种痛惜人才的感觉。
黑龙君手握毫笔的手顿了一下,蓦地挑了下眉,停下手中动作,转头看向孙宛。
孙宛和他对视了两秒,突然笑了,眸子中星子一样的光芒在阳光下犹为耀眼夺目,“哥哥真真是个聪明人。”
“你那么确信我会教你?”黑龙君负手正色面对孙宛。
“不试试如何知道?”
“若我不教呢,你待怎么?”
“不怎么,若哥哥不想教,只管当孙宛睁眼说梦话罢了。”
黑龙君看着她的脸,勾起唇角,笑却没有进眼睛里,只流于表面,“孙宛姑娘是在下的救命恩人,本没有拒绝之理,但在下宁愿欠着姑娘一条性命,随时可双手奉还,也不敢答应姑娘这请求。姑娘出自水麒麟一族,而在下却来自黑龙族,若日后我还想回到黑龙族,就万不能如姑娘所说,否则依照黑龙一族的公文条例,在下即使未能在战场上死去,也会被主上凌迟,如此,不是白白辜负了姑娘救我的美意?”
孙宛的眸子里闪过惊惶,“这么严重?那就不用了,哥哥。我医术虽算不得高明,但救你也是费了不少力气的,若你回去就这么不了了之了,也实在对不起我用在你身上的好药材。”
黑龙君抬头看向孙宛,眸子里掺了半丝笑意,没有说话,算是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