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澜回到府中,前几日她苦读医书,发现南夏的草药只是叫法不同,其形貌药效都是一样的。
她买的这几味药材虽然配不成药,但是以特殊手法处理后,会在人面楠竹的功效范围之内形成隔离圈,只要沈若枫常带着,就没有任何问题。
这些东西,还是二十年前的那人教她的。
沈若澜回到院子里,就开始捣腾这些药材。
年锦看着沈若澜的动作,忍不住疑惑问道:“公子,您这是在做什么?”
沈若澜只道:“制作香囊,我记得锦绣庄的花绣娘手艺出神入化,你去找她绣个香囊。”
年锦察觉到公子从仁济堂回来后就一直心神不定,有些茫然及忧心。听及此,就立马行动去了。
沈若澜并未纠结,她仔仔细细的想过了,仁济堂的那人虽然与他长得极像,年龄却是对不上的,若是和她一样是死后重生,一个人的内在是不会变的。
他们是内在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想通了的沈若澜,不知道是失望还是什么,一种怅然若失萦绕心头。
她将晒干的材料研磨成粉,修长的手指捏着石杵,不厌其烦的捣磨。
次日,沈若澜午膳过后休息没多久,芙蓉苑里传人来唤,说是夫人思子心切,叫二公子去芙蓉苑一去。
若真是思子心切,怎么不过来看看她?
沈若澜笑笑,往自己脸上抹了些东西,红润的脸色瞬间苍白,好似大病初愈的人。
是时候该去见一见自己名义上的母亲了。
在沈若澜的记忆里,芙蓉苑里有一个巨大的人工湖,湖中有许多荷花,湖边有一个亭子,专门供人赏荷。每年六月份荷花盛开时在亭中观赏,行些风雅之事,别有一份风趣。
这才四月多,荷花池除了一眼望不到头的碧绿荷叶没什么看头。白一莲让下人们离远点儿,人少了清净,女儿病刚好,出来透透气,可不能让这些人扰了她的兴致。
少女莫约十四五岁,一条收腰百褶裙,上绣挑丝金莲,配一件月白金织缀珠上襦,粉色底衫衬得她苍白的面上有了些红润。她神色恹恹地随手拨弄了一下琴,淡粉色的软丝薄雾披顺着动作轻轻飘起,流水乌发及腰,一根点翠金簪坠着的帝王绿翡翠轻晃,清丽而不失贵气。
正是白一莲之女,沈瑢苓,这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
雍容华贵的女人面上带了几分关切,问道:“苓儿这是怎么了?前几日踏青回来就这样,可是有谁惹你不快了?”
沈瑢苓瞳孔一缩,极力保持表情不变,而脸色却又苍白了几分。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最终只吐出几个字:“……母妃,我没事。”也许是许久没有说话,她此事的声音带着几分嘶哑虚弱,垂眸的样子让人心疼。
这幅模样怎么会像是没事?!白一莲微微皱眉,面上满是担忧与关切,却也不再问了。女儿不愿意说,那她就不问了,只是……还是要让人去查查,踏青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一莲暗自想着,目光放在了湖中的风景上,却瞥见了湖边正行来的两个身影,她长眉微挑,不是吩咐过不让人进来的吗?然而待看清那两人是谁,她微微一笑,三十多岁的年纪看着仍像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却比年轻女子多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成熟魅力。
白一莲那双杏眸中仿佛淬了细碎的光,嘴角是一抹温柔宽容的弧度,她轻轻开口,声音却平淡的没有一丝情绪起伏,“我倒是忘了,来的时候叫人通知了你那个哥哥过来。”
沈瑢苓猛的一抬脑袋看了远处的沈若澜一眼,又飞快的低下头去。
沈若澜一过来便看到亭中的两人,从踏青那日想到今天,不由笑了笑。她说道:“年锦,你在外面等我。”
年锦福了福身,退下了。
沈若澜轻笑,她亲爱的母亲和妹妹,总算想起她来了。
沈若澜走进亭子,低垂了眉眼,掩住眸中的嘲讽,向白一莲行了个礼,“母妃。”
白一莲点了点头,叫她坐下。她仔细打量着少年,少年脸色还有些苍白,唇色浅淡,毫无血色,失了几分鲜活的颜色,却挡不住他精致的五官给人的惊艳。他穿的是朴素的苍蓝衣衫,身上没有任何装饰,衣服上只有简单勾勒的银丝云纹,连款式都是最普通的。墨色长发半挽,只用一根木簪固定,几缕细碎的碎发懒懒的搭在光洁的额前,他唇边带着浅笑,给人一种温和亲近的感觉。
白一莲暗自满意,脑袋好了之后果然大不一样。考虑到作为一个母亲的责任,她水润的眸子里带着关切,问道:“若澜病终于好了,母妃很担心你,只是苓儿也病了,母妃照顾你妹妹走不开,若澜没有怪罪母妃吧?”
沈若澜心中嗤笑,却抬起了眸子,清澈的眼眸中带着温和的谅解和几分落寞,让白一莲看得清清楚楚。
沈若澜只是柔柔的笑道:“天下怎么会有儿子怪罪母亲的道理?苓儿是妹妹,母妃疼她是应该的。”
白一莲却有些微怔。她面前的少年,有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睛,比桃花眼明丽,比凤眼圆润,比杏眼多情,里面却清澈见底。十五年来的蒙尘,璞玉终于初步绽放了他的光彩,只需要有心人雕琢打磨,就可以成为自己心中的样子。
白一莲本该是高兴的,可是现在却有些犹豫……
这个孩子,与她长得一点都不像。
“母妃,哥哥在跟你说话呢!”
沈瑢玲的声音将失神的白一莲唤回,她笑了笑,掩住眼中莫名的神色,对沈若澜说道:“刚刚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嗯,若澜方才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沈若澜自然是体贴一笑,换了个话题,“苓儿这是怎么了,怎么脸色不太好?”
白一莲轻轻摇了摇头,首饰上的坠珠轻轻晃了晃,“母妃还想问一下你那日踏青都发生了些什么,怎么苓儿一回来就病了,还整天无精打采的。”
沈若澜心里冷笑,他那日被人推下水里,差点死了,也不见白一莲问一句。等知道她脑子清醒了,就立马迫不及待的要看看这个工具是否合格。
沈若澜面上皱了皱眉无奈道:“儿子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白一莲眼中闪过一道光,惊讶问道:“你……不记得?”
沈若澜摇了摇头,茫然的样子仿佛一张白得不能再白的纸,“不记得,醒来之前的事情,全都不记得了。”
白一莲顿时就叹了口气,安抚道:“不记得算了,也都净是些糟心事儿。”
沈若澜神色恹恹的嗯了一声,心想可不就是糟心事儿么。
白一莲又问:“怎么会不记得?”
沈若澜的眸子有些迷蒙,这副可怜的模样顿时让偷偷看她的沈瑢苓心虚的低下头。
沈若澜微不可察的瞥了一眼沈瑢苓,说道:“大夫说,是因为在水流中头部受到了撞击。”
白一莲蹙眉,一双风情万种的美眸中带着怜惜和心疼,仿佛真是个疼爱儿子的好母亲,她说道:“头还疼不疼?”
沈若澜反过来安慰她说道:“已经没事了,只是偶尔有些头晕。”
“那便好。”白一莲松了口气,也不知道为什么松气儿。说道,“等会儿我命人将我私库里上好的补品去给你送一些,我儿瘦了,该好好补补。”
沈若澜抬眸看了一眼一直不做声的沈瑢苓,说道:“母妃还是留着给妹妹补身体吧,父王说我有什么需要跟管家说,管家给我从库房拿。”没错她就是在膈应白一莲!
白一莲皱了皱眉,眼里闪过不满,却还是笑道:“那是你父王的心意,这是母妃的,那哪儿能一样?难道若澜有了王爷的批准,就看不上母妃这里的东西了?”
沈若澜连忙说道:“母妃折煞儿子了。”
母子俩各自怀着心思虚情假意了一番,沈若澜便离开了。
白一莲叫沈若澜过来,其实就是想看看这个“儿子”能不能做个趁手的工具。如今见到了,除去容貌上的那一点儿担忧,反而有些得意。
一个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知道的儿子,控制起来就很容易了,更何况这个儿子渴望母亲的关怀,她只需要适当的给沈若澜一点关怀,沈若澜就会感恩戴德的接受。
那条河水势汹涌,能活下来就已经很幸运了,撞到脑袋,也不稀奇。
但是白一莲做事警慎,以防万一,还是找人再来来看看吧。
白一莲笑了笑,没注意到一旁的沈瑢苓面上掠过一抹难看。
沈若澜此次见了白一莲母女,却让她察觉到一些异样。
一个母亲对孩子是有多狠心,可以对子女的态度天差地别?就算她前世在皇室那个冷血的地方,她的父皇虽然也偏心,但是对病重的子女关怀有加,而白一莲,沈若澜还以为只有沈瑢苓才是她亲生的。难道就因为沈若澜生下来的时候不是个男孩,而且痴傻,就可以不认这个孩子吗?
就算再厌恶,也不应该用那种看待商品一样的眼光看她。
沈若澜不由叹气,简直像是捡回来的一样。
还有,为什么踏青那日,沈瑢苓会对她下死手,把她推进河里?
沈若澜当然是什么都记得的,只是这事儿,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沈瑢苓才下的狠心。
王府里面只有沈瑢苓一个小姐,知道沈若澜是女儿身的也只有白一莲和她身边一个极为信任的嬷嬷。但是年锦是个心细的,知不知道沈若澜就不确定了,反正她醒过来这几天还是小心着的。不过年锦知道了也只会告诉父亲,最多也就再加上父亲和大哥知道。沈瑢苓按理说不知道,就算知道了,在父亲的默许下和白一莲的算计下,也只会有她这一个大小姐,所以不会存在害怕她抢了自己大小姐之位的嫉恨情绪。
在沈若澜的记忆中,沈瑢苓出现的次数极少,却让沈若澜觉得她并不像她母亲那样是个坏心的。
可沈若澜掉进去的那条河,水势汹汹,河道曲折艰险,如果不是她幸运的卡在一棵枯木上,恐怕连尸体都找不到了。
沈若澜就感觉有些奇怪,沈瑢苓下手,莫不是谁在背后说了些什么,刺激到了这个骄傲的小姑娘?
踏青那日她没有多少印象,也不清楚中间发生了什么。
但是听年锦说,还是沈瑢苓叫人沿河岸找她的。
沈瑢苓刚刚见她的态度,明显是心虚与自责。她前前后后的态度,让沈若澜更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