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越,夜深了,怎么还没睡?”
秦国公刚从书房处理完公务出来,路经弗元小筑,发现自家女儿的房间还灯火通明,以为她是忘记熄灯了,便放轻脚步声踩着满地的白雪踏进了院子。
池畔的红梅已凌霜傲开,一阵寒风吹过,万千飞花,浮光跃金。
这才发现红梅树下斜倚着一个人,鲜红的寒梅更显得女子冰肌玉骨,孤单清冷,平日里那双似一泓清水般清明的大眼此刻呆滞无光,只会盯着一处发上整日的呆。
他原本还想再瞒她些时日的,可纸始终包不住火,她终于还是从哪里得知了姜儿的消息。
两人自小关系亲密,感情深厚,孩子们幼时的场景至今依旧历历在目。
犹记得当初祁山一战战况惨烈,姜儿也是在那一次真正踏上了从军之路,小阿越偶然间听见哥哥要离家好几个月,便独自偷偷跑去了大军集结的地方,躲在一堆粮草中,就这样在里面一声不响地待了整整两日,伙夫发现她的时候,整个人都已经虚弱不堪了,在一堆粮草中躲了两日且不说一个五岁的小娃娃要硬生生挨着肚子不吃不喝,就是在里面封闭的环境中还没窒息而亡也算她福大命大了。
“夜间风雪大,容易着凉,爹爹抱阿越回去睡觉好不好?”
秦国公用小时候哄她的语气笑着说道,小阿越是最要人哄了。
丧子之痛,并非忍一忍就过去了,只是在女儿心里,爹爹一定是像大山那般坚强的,若是连他都倒下了,阿越一个人又如何熬得下去。
年逾不惑,却已生出了白发,沧桑的眼睛好似饱经风霜的大海,幽暗深邃,不可见底。
秦国公在女儿身边坐下,轻轻拭去她秀发上堆积的红梅雪花。
“爹爹。”
秦越的嗓子已经沙哑,艰难地从喉咙里冒出两个字,静静地趴在爹爹的腿上。
她不敢闭眼,她怕一闭上眼睛,哥哥要是突然回来的话她就不能第一时间看到了。
“阿越不怕,爹爹在,爹爹在这儿。”
秦国公轻轻拍打着她的背,柔声道。
秦越近日愈发安静,沉默寡言,这几日连自己的院子都没有跨出过一步,绿栀向他来禀报说小姐一整日就喝一口粥,不哭也不笑,周身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气息着实让人感到担忧。
秦国公意识到不能再让她这么下去了,值此之际,阿越更需要出去好好地散散心,于是低头看向秦越,开口道:
“阿越,祖母前几日来信,说很是挂念你,想让你回故幽城去看看她老人家,你意下如何?”
听到祖母秦越的眼神才有了一丝的晃动,扯着嘶哑的嗓子起身来询问父亲:
“祖母身体可好?可还在按时服药?”
秦国公宠溺地笑道:
“你祖母一切都好,说就是想你了,想让你回去看看。”
“好,何时动身?”
秦越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秦国公知道这孩子向来重情重义,对自己好的人她也掏心掏肺地对对方好,还是一个善良单纯的孩子啊。
“明日。”
秦国公沉声答道。
“这么快?”
秦越颇感不解,回老家探望祖母也不急在一时啊,爹爹怎么要自己明日就出发去故幽城?
秦国公望着远处的黑暗,解释道:
“祖母说自己年事已高,不知还能再活多少时日了,就想早些见着你。再说,故幽路途遥远,此一去也得花费上十天半个月才能到达,早些去便早些回来,也是一样的。”
“嗯,那好,我明日便启程。”
秦越未作多想,觉得父亲说得在理,便接受了他的安排。
白霜朝夕生,寒风凄长夜,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
夜雪初霁,盛京城一片银装素裹,远处的崇山尽是寒冰重雪,只一眼,刺骨的冷意便立即席卷了全身。
天还没亮,秦家上下就已经有不小的响动了,下人们连夜准备二公子去往故幽城的装备,直到清晨一切才安排就绪。
秦越披着一件雪白素色狐裘,一头及腰的乌发仅以一条赤红的绸缎简单束起,寒风拂过,衬得她更加清冷出尘。
愁黛紧蹙,似泉水般清澈的双目皎洁如月华,竟一时分辨不出她和天地的颜色。
秦国公站在门前握着女儿的手,交给了她一封帛书,赤黑为底,金丝相嵌,背面还有一个奇怪的标志,似乎是一种类似枯草的图案,但那草又仿佛能活起来似的,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这件东西你一定要贴身保管,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能让别人看到,知道了吗?”
“嗯,我知道了,爹爹。”
秦越乖巧地点着头,这件东西看起来很重要的样子,不过爹爹为什么这个时候让自己带在身边呢?
算了,既然是贵重的东西,保管好就行了,等回来再交还给爹爹,要是哪天她一不留神给弄哪里去了,又要挨一顿骂。
“阿越,这一路上你要照顾好自己,别冻着,饿着,到了故幽记得给爹回封信。”
秦国公还是很不放心,此去路途遥远,他就怕在路上出点什么意外。
“知道了,爹爹。”
秦越苍白的小脸上终是露出了一点笑容,两片薄薄的嘴唇向上勾起了一丝弧度,她头一次发觉听到爹爹不厌其烦的叮嘱是一件那么幸福的事情。
与父亲依依不舍告别完,转身扶着绿栀的手上了马车。
“爹爹,我走了,您快回去吧,外面冷。”
秦越见着父亲单薄的衣服便催促着他赶快回府,切莫着凉了。
马车缓缓朝着城门驶去,呼啸的风声从耳边穿过,犹如地狱恶鬼般的悲鸣。
只听见父亲站在门檐下的最后一声:
“好好照顾自己,别受了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