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刀,一把黑色的刀。
夜已深,他的确应该走了,早就应该走了。
他没有走。
因为他不能辱没了腰上挂着的这把黑刀,他只要挂上这黑刀,他就不能让任何少女失望。
这黑刀不但象征着身份和地位,更是功夫和成绩的象征。
他终于凑过去,在她耳旁低语。
他们的蜜语比春风更动人,可是她的眼波却还是在痴痴的凝注着他腰上挂着的这把黑刀。
他的热情忽然捎失,因为他忽然发现她爱的也许并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腰上挂着的这把黑刀。
当她拉着他的手,她心里想着的也许并不是他,而是这腰上挂着的这把黑刀象征的那个人,也不知有多少少女的心中、梦中都有那个人。
那个人叫吴一刀。
他不喜欢自己,他不喜欢吴一刀。
他洗过澡,挽好发髻,将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然后才穿上那身新做成的黑绸衣裳,小小心心的在腰上挂着的这把黑刀。
他不喜欢穿黑绸衣服,也不甚喜欢腰上挂着的这把黑刀。
可是他不能不这么样做。
因为他若不这么样做,就表示他没有名声,没有地位。
自从花山一战后,江南的兵器坊中卖的最好的就是刀,因为所有的少年都要在身上挂一把刀,一个少年身上若没有腰上挂着的刀,简直就不敢走出门去,有的人纵已不再少年,若想学少年、学时髦,也会在腰上挂着的这把刀,表示自己并不太老,并没有落伍。
风流的少年将腰上挂着的刀打的精美,刀上雕上花纹,涂上粉色;勇敢的少年将刀打的锋利砍鸡砍鸭,留下血的颜色;市井中的少年甚至将刀打成开山刀,涂上银粉。
但却从来没有人将腰上挂着的刀涂成黑色的刀。
没有人敢!
因为吴一刀腰上挂着把黑刀。
你若也敢将将腰上挂着把黑刀,吴一刀就算不在乎,别的人也会将你这将腰上挂着把黑刀,连着腰一齐砍断!
你可以学他,可以崇拜他,却绝不能有丝毫冒犯他,他若喜欢一个人站在桥上静赏月色,你要赏月色也只能站在桥下。
吴一刀就是吴一刀,永远没有第二个。
以后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从一战后,吴一刀就成了江南每个少男心目中的英雄,每个少女心目中的偶像。
吴一刀当然是大家心目中的大英雄!
刘诗诗斜倚在一张铺着金丝毡的湘妃竹榻上,窗外浓荫如盖。
风中带着荷花的清香。她手里捧着只碧玉碗,碗里是冰镇过的莲子汤。
冰是用人百里快马从关外运来的,“大灵府”虽也有窖藏的冰雪,但刘诗诗喜欢关外运来的冰。
没有别的理由,只因为她认为关外来的冰更冷些。
她若认为月亮是方的,也没有人反对。
只要小姐喜欢,她无论要做什么事都没有人敢反对。
这不仅因为她是大灵王的独生女儿,也因为她实在是个甜丝丝的人儿。不但人长得甜,说话也甜,笑起来更甜,甜得令任何大都不愿,也不忍拒绝她任何的要求。
太家唯一的遗憾是,能见到这位甜人儿的机会太少不。
只有在每年元宵、大灵王大放花灯时,她才会在人前露一露面,除此之外,她终年都藏在深闺中,足不出户,谁也休想一睹她的颜色。
大灵王是江湖上顶顶有名的大人物,当然不是个小气的人,纵然挥手千金也不会皱一皱眉,但却绝不肯让任何人有接近他女儿的机会。
他将他的女儿看得比世上所有的珠宝加起来都珍贵千百倍。
莲子汤已不再凉沁人心,刘诗诗只轻轻啜过一口,就随手递给了她的丫环秦香莲。
秦香莲不但是她的贴身丫环,也是她最好的朋友,唯一的朋友。
若没有秦香莲,她更不知道要多么寂寞。
现在秦香莲就坐茌她面前一张小板凳上,低着头在绣花。
金炉中燃着的龙液香已渐渐冷了,风吹竹叶,宛如思春的少女在低诉。
刘诗诗忽然夺过她使女手中的绣花针,带着三分娇嗔道,“你别总是低着头绣花好不好?又没有人等着你的绣花枕头做嫁妆。”
秦香莲笑了,用一只白生生的小手轻捶着自己的腰,道:“不绣花干什么?”
刘诗诗道,“陪我聊天。”
秦香莲噘起嘴,道,“整天不停的聊,还有什么好聊的?”
刘诗诗眼波流动,道,“说个故事给我听。”
“大灵王府”终年都有客人。
许许多多从四面八方来的客人,秦香莲从他们嘴里听到许许多多又可怕、又好听的故事,然后再回来说给她的小姐听。
秦香莲道:“这儿天来的客人都是笨蛋,连故事都不会说,只晓,得拼命拄嘴里灌酒,就好象生怕喝少了不够本似的。”
刘诗诗的眸子在发光,却故意装得很冷漠的梓子,淡淡地道,“那么你就将吴一刀那一战的故事再说一遍好了。”
秦香莲道:“那故事我已忘了。”
刘诗诗道,“忘了?那故事你已说了七八遍,怎么会忽然忘了?”
秦香莲的嘴噘得更高,板着脸道:“那故事我既已说了七八遍,你也不会忘了的。既然投有忘,为什么还要听?”
刘诗诗脸红了起来,跳起来妥用针去扎这坏丫头的嘴。
秦香莲娇笑着,闪避着,喘着气告侥道:“好小姐,你要听,我就说,只要小姐你高兴,我再说一百遍都没关系。”
刘诗诗这才饶了她,瞪着眼道:“快说,不然小心我扎破你这张小蹶嘴。”
秦香莲在板凳上坐直,又故意咳嗽了儿声,才慢吞吞地说道:“花山一战就是吴一刀少侠成名的一战,七十年来,江湖中从未有任何战役比这一战更轰动,也从未有任何战役比这一战流的血更多。”
这故事她的确已说过很多次,说起来熟得就好像老学究在背三字经,就算陲着了,都能说得一宇不漏。
但刘诗诗却象是第一次听到这故事似的,眸子里的光更亮。
秦香莲道:“那天是五月初五端午节,每年这一天,花山七怪都要在花山上聚会,这七个怪人都不是好人,不但吃人,而且不吐骨头。”
刘诗诗道:“这么样说来,别人一定全都很怕他们了?”
秦香莲道:“当然怕,而且怕得厉害,所以大家虽然都很想做英雄,都知道这一天他们在花山,却从来没有人敢去找他们的。直到一年前的那一天……”
刘诗诗道:“那天怎么样?”
这故事她当然也早听熟了,当然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插嘴问一句,才好让秦香莲接着说下去。
秦香莲道:“那天七怪上山的时候,半路遇到个很漂亮的女孩子,这七怪一看到漂亮女孩子就好像饿狗看到了肉骨头,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这女孩子抢上山去。”
刘诗诗道:“他们不知道这女孩子是谁吗?”
秦香莲道:“那时他们当然不知道这女孩子是吴一刀的心上人,就算知道,他们也不怕,他们谁都不怕,因为从来就没有人敢去惹他们。”
刘诗诗道:“但这次他们却遇见了一个。”
秦香莲道:“那时吴一刀还没有出名,谁也想不到他有那么大的胆子。他说要上山去杀人的时候,别人都以为他吹牛,谁知他真的去了。”
刘诗诗道:“他一个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