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祠内,纳有半线金的长明灯已是灼灼燃烧,全然没有之前昏昏欲灭的光景,如被添了新油一般,铿锵有力的燃烧着。
荷池旁,说书先生似乎是穷尽了半生的力气,此时苍白的面庞上挂满了汗水,汗水却是聚而不落,在光线下熠熠生辉,宛如天人,只是那股迟暮之气还是没能遮住。
终于,在某一个瞬间,说书先生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后,晶莹剔透的汗珠如坠雨一般齐齐滑落。而说书先生也开始面泛红润光泽。
李洛龙站在说书先生身后,心情难以平静,就在他看到蚍蜉金线的一刻,他明显感觉到了天地间所有的光线都有一瞬间的黯然失色,虽然以他短浅的目光并看不出其中的玄机奥妙,但这粒蚍蜉金线还是让他感到很震撼,他没有想到这个已经破落至此的李家隐藏的秘密如此之大。
“不用震惊,瘦死的骆驼终归是比马大的,以李家祖上的根基,有此物件并不稀奇。”说书先生气息有些紊乱的道。
李洛龙回过神来,问道:“老师口中所说的借半线金到底是何意?”
说书先生理了理被汗水打湿的破旧衣衫,才开口道:“这一线金并不属于李家,是数千年前李家的那位祖上从外域借来的,如今早已经过了归还的时间,所以那些人也是忍不住想要带走这一线金,不过为师却要为你借下这半线金,此物对你甚是重要。”
听到说书先生的解释后,李洛龙面色才释然,不过转而一脸贪心不足蛇吞象的道:“为何只借下半线金?”
“能借下半线金已是为师最大的能耐了,一线金兹事体大,旁人莫说是借,就是远远的看上一眼都绝没有可能。而且既然他们来了,总不能让他们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吧。说到底,还是李家现在已经没有能力与那些人撕破脸皮了。”说书先生解释道。
李洛龙默不作声,眼神晦暗。
“留下半线是最好的结果,既没有抬手打了那群人的笑脸,让他们空手而归,我们也没有两手空空,算是一个双方都不满意却是最好的结局吧。”说书先生看着李洛龙,不知是安慰还是释然的道。
“我李家替他们守护了千年,再借一百年半线金,于情于理,都不为过。”李洛龙说道。
说书先生点点头,道:“李霸天的约定算是履行完成了。这次借半线金一百年的债还得要你自己去还给他们。还有就是此事过后,为师可能会暂时离开你一段时间,而你也不能一直逗留在龙阳城这个小潭中,所以,以后的路,自己走下去。在我去找你之前,要让自己活下来。”
李洛龙面色猛然一变,虽然他心头对于眼前这个只会捯饬一些奇闻怪谈的说书先生好感依然欠佳,但却无任何的恶感甚至是恶意,在见识到了说书先生的手段后,甚至隐隐对他有一种依赖。如今听闻说书先生要短暂的离去,心头难免不会有一丝浓重的感伤。
李洛龙吸了一口气,平复一下涌上心头的复杂滋味,哀而不伤的道:“老师要去哪里?”
说书先生没有转头去看向李洛龙,而是老眼看着面前荒芜的荷池,“跟他们去一趟极北冰窟,既然这半线金是我向他们借来的,这些债多多少少都有为师一份。为师替他们将剩下的半线金安全的送回极北冰窟,然后再为他们融合一线银出一份力,为师的债就算还清了。还有就是顺便去看一看不算故人的‘故人’吧。”
虽说李洛龙与说书先生的感情并没像那个与他从小一起摸爬滚打的小胖墩那样深,不过这段时间说书先生对自己的好李洛龙是能清晰感觉到的。短短几天时间,身边的亲人都要离他远去。李洛龙心情沉重的无以复加。
当离别就在眼前时,心头纵有万般滋味却是无从开口。李洛龙眼中衔着一串隐隐欲坠的泪水,轻声道:“老师多多保重,徒儿定不会辜负老师的期望。”
说书先生苦涩一笑,道:“小王八犊子,该保重的应该是你,路不好走啊。”
听到这句‘小王八犊子’后,李洛龙哭着哭着就笑了。小声嘀咕了一句,“老王八。”
说书先生笑了笑,道:“还有一些事为师要交代给你,等他们拿到这剩下的半线金再与你细说吧。”
李洛龙轻轻嗯了一声。
龙阳城以前以酿酒闻名,有着浓厚的酿酒文化,所以即便不知因为什么原因龙阳城再也酿不出以前闻名遐迩的‘一线喉’,但龙阳城内依然保留有许多酒馆。
虽然酿酒近些年来不景气,但还是有一些老一辈的人不愿舍弃这份曾经给他们脸上增光添彩过的酿酒营生,一些酒馆虽然破落,但还好没有丢下这份营生。
在一个经历不少岁月风雨侵蚀的破旧酒馆中,坐着一群身份不明的裹貂汉子少年。这群汉子少年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只是面容稍显粗犷,但却有一副比之龙阳城中的一些女子都丝毫不差的白皙面色。若再仔细看去,在白皙的面皮下隐隐能够看到一丝比沙砾尘埃还要细碎几分的剔亮冰晶。如果说这群汉子少年的面庞给人一种出尘脱俗的感觉,那这一身裹着的名贵皮貂就会让人觉得格外扎眼。
一道道视线不停地从这群汉子少年掺半的人身上扫过,这群汉子少年依旧不为所动,眼中没有前些时候李洛龙遇到的那个少年眼中的鄙视,也没有做出任何高高在上的模样,无动于衷而已。
之前那个因为一线金的异动有所异样的少年此时已经没有喝酒的雅兴了,他伸出十指寒香的手掌,轻轻摩挲着只有极北冰窟才会有的刀剑。随后轻声道:“一线金出现了异样,想来李家应该察觉到了什么,只是不知道破落的李家还有谁能够牵动沉睡将近有千年之久的一线金?”
旁边的同伴听到后,都是下意识的握了握手中的刀剑。
“冰元,还能感觉到一线金的存在吗?”旁边一个裹有雪白皮貂的少年面色猛然一变,急忙开口问道。
冰元点了点头,“一线金还在李家,只是不知为何一线银对它的感知突然清晰了许多,但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感知虽然清晰了,可是却有些不太完整了。”
雪白皮貂的少年皱了皱眉,惊讶道:“按理说一线金被李家老祖封印了起来,一线银对它的感知也只是细微的,为什么会突然就能清晰感知到了?难道他们已经破除了封印,将一线金给取出来了?”
冰元一如既往的冷漠表情,摇了摇头,道:“不太可能,虽然没有见识过李家老祖的手段,但是我极北冰窟数千年来也没有一个人能够踏足他画地为牢的那个冰冢,管中窥豹可见一斑,想要破除这道封印是何其之难。”
说道这里,冰元面色瞬息万变,有惊骇,有愤怒,有不甘……,“好一个李霸天,不愧是被外界誉为有一副七窍玲珑心啊!”
雪白皮貂以及旁边的几个汉子看到冰元瞬息万变的面容,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显然对于冰元的表情变化很是不解。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腐朽老树的枯木逢春。都说李霸天是一个举世无双的刀笔手,我看是一个只会耍赖的无理手还差不多。”冰元愤怒的道。摩挲刀剑的手掌已经握成了一个拳头。
刀笔手,战上提刀杀敌,万人难挡。战下握笔部署,算无遗策。这是先帝为古罗开国头等元勋李霸天的美誉。
“怎么说?”雪白皮貂少年眉间阴云不散的问道。
“外人是不可能解除李霸天对一线金的封印的,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李霸天为李家解除一线金留有后手,不过所幸这记后手没人知道,不然一线金也保留不到今天了。”冰元深吸了一口气。
“真是死了还不安生,枭雄鬼畜他算是占全了。”雪白皮貂冷冷的道。
“记住,他还没死,只要他没死,任何时候都不能掉以轻心!”冰元怒斥道。
雪白皮貂少年悻悻然点了点头。
“李霸天,我极北冰窟对你待为座上之宾,你却在背地里耍一些鬼蜮伎俩,看来那些情分我极北冰窟也不用再讲了。今日,就算是抢,也要带走一线金!”冰元怒意陡然大盛,直接提起手中的刀剑走出破旧酒馆。
与此同时,各自下榻在龙阳城的两个少年也是动身前往李府了。
只有老酒坊的那个老头,依旧坐在古旧的六角井边抽着旱烟,许久之后,老头磕掉了烟锅中的烟灰,对着正在酿酒的孙女黄玲珑说道:“玲珑,我们出城,今日离开,你先到城外等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