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众人说完,轩辕朗早已急不可耐,厉声打断了他们:“好了!尔等皆是朝中重臣,如今这样若传扬出去,岂不叫人笑话!”众臣越是如此,轩辕朗心中之气越重,回想自己大婚当日险些叫那些流民扰了心绪,眼下不到月余,竟又发生围城之事,如何不令人心烦意乱。
“皇兄说的极是!尔等食君之禄,却不能忠君之事,当真该死!不过几个流民而已,竟让诸位大人这样惧怕,若传扬了出去,我南楚国的脸面何存?”
人未到,声先至。
众臣并着太子轩辕朗在内,皆是一脸诧异,望着这位突然闯进摄政堂的参事——秦王轩辕澈。
“老臣参见秦王殿下!”众人尚在惊诧之中,丞相姜承泽一人却早已上前俯身见礼。
这时,兵部尚书等人方才跟着见礼。
“臣等参见秦王殿下!”
只见轩辕澈一袭藏蓝色玄丝朝服,俊美如画的眉眼冷漠如昔,薄唇轻启,吐出“免礼!”二字后,便朝太子轩辕朗拱手作揖道:“臣弟见过太子殿下!”
秦王的到来,着实出乎太子的意料,眼下见他向自己行礼,只得勉强一笑,道:“四弟,你我兄弟之间,不必多礼!日前听闻四弟思母心切,整日闭门谢客,不知今日怎会得闲来这摄政堂?莫非……”
轩辕澈见太子一脸虚伪笑意,顿然思及母妃之死,便恨不能立时将眼前这人斩于剑下,背于身后的手早已紧握,指节微微泛白,冷眸中寒光闪烁,震得轩辕朗浑身一颤,余下的话硬是咽了回去。
“多谢皇兄挂念!臣弟受父皇重托与皇兄共同主理摄政堂,却因母妃离世之事多有延误,如今云阳城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臣弟怎敢独善其身,不管不问呢?”
轩辕澈的冷漠朝中人尽皆知,故而他眼下的神态,众人并不觉有异。倒是太子轩辕朗的脸色明显一白,分明对秦王的到来不甚欢喜,可嘴边却始终带着笑意:“四弟言重了,不过几个荒野流民罢了,哪里能搅出什么大乱子?”
众臣见太子如是说,亦跟着点头附和。
“太子殿下说的极是!只是几个乡野小民不知天高地厚,任意所为罢了!”
“……”
众臣如此,已算表明了自己的立场,秦王与太子之间,他们无论如何是要选择太子的。
轩辕澈冷哼一声,对这些人的趋炎附势甚为不齿,此刻剑眉轻蹙,瞥向众臣时,凤眸中的冷冽之态叫人不敢直视。
倒是姜承泽一直不卑不亢,颔首未语,直到秦王沉声相问:“既然太子殿下与诸位大臣都觉此事尔尔,本王敢问一声殿下,预备如何处置那区区几个乡野小民呢?”他故意加重了语调,冷眸直视轩辕朗。
轩辕朗性格本就跋扈,仗着太子的身份从来便是个恃强凌弱之辈,眼下秦王如此逼问,他心中早已怒火腾腾,可这摄政堂不比寻常地方,又有十来个朝中重臣在侧,他只得强压着那股怒火,冷笑一声后,说道:“四弟当真是个急脾气,此事发生在云阳城,自有云阳府尹处理。”
“哦?”轩辕澈挑眉,瞥了云阳府尹陈一凡一眼,见他正颤巍巍半躬着身子,不敢抬眼看自己,“那不知陈大人预备如何处置此事?”
陈一凡抖了抖宽袖,打躬作揖道:“下官愚钝,昨日已责令抽调另三城守卫前往维持秩序,只是那些流民日夜围守在南门,并未闹事,只将城门围得水泄不通,无人可从其间通行。只怕时日一长,城内百姓亦要怨声载道了。”
陈一凡本就是怕事的性子,在朝中为官十年,一直战战兢兢,从不敢对政事有何异议,只算平庸之辈。如今此事一发,他亦不敢擅自做主,只望那些流民快些散去,免得再生是非。
太子闻言心头一紧,思及昨夜收到的那封密函,忍不住瞥眸看了一眼身旁的秦王,对上秦王冰冷的眼眸后,心里竟有些莫名的惊慌。
为掩饰情绪,他只得刻意拂袖掩鼻轻咳一声后,冲陈一凡吩咐道:“既派了守卫去,如何还会被围城?若是你那四城守卫不够用,本太子自宫中给你调拨一千羽林卫,命你三日之内将那些流民驱逐干净!若三日后尚有一人在南门徘徊,你这云阳府尹就不必再做了!”
语毕,已转过身去,背对众人,只是怒意却久久不曾散去。
陈一凡这时早已吓得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叩头不止:“下官遵命!下官遵命!太子殿下息怒!息怒啊!”
“二位殿下,请听老臣一言!”姜承泽上前一步拱手说道,太子听是他的声音,方才勉强转过身来,点头示意他直说无妨,只是秦王仍旧一脸淡漠,冷冷看他。
“依老臣之意,此事不可小视!这些流民来历不明,若强用武力驱逐,恐怕适得其反!”
姜丞相的话正合秦王心意,眼见他眼角轻扬,似笑非笑望着丞相,追问道:“不知丞相有何计策?”
姜承泽拱手作揖,又道:“可先命陈大人开仓赈济,假意疏导,再命人暗中查探这些人的来历!若当真是哪一处的灾民流落到此,朝廷理当善待。可若是那些存了异心的歹人,正好借此机会,顺藤摸瓜,一网打尽!”
“好!好!此法甚好!依本王看,就依丞相所言!”轩辕澈剑眉高挑,拍掌叫好,在场众人见状皆松了口气,只是主位上的太子却微微摇头,似乎并不赞赏丞相所言。
轩辕澈侧首见他脸色不佳,于是微微躬身拱手:“莫非皇兄有更好的解决之法?”
“这……也罢!此等小事,就依尔等吧!本太子乏了,先行一步!四弟与诸位大人都自便吧!”太子轩辕朗宽袖一甩,已从主位下来,头也不回便朝东宫方向去了。
一屋子的大臣们见太子一走,无不长叹出声。
只听轩辕澈沉声问道:“陈大人,南门守将何人?”
“回禀殿下,南门守将名叫沈灿,年仅二十,堪称少年英雄。”陈一凡说起沈灿时,原本惶恐不已的面上竟泛出一抹骄傲之色。
“噢?本王倒想听听他是如何能称少年英雄的!”轩辕澈凤眸一凛,有些疑惑地看着陈一凡。
不想陈一凡尚未开口,竟被一旁的兵部尚书公仪墨抢了话茬:“殿下!陈大人所言不虚,这个沈灿自幼随白马寺的永升大师习得一身好武艺,十三岁从军,跟随骠骑大将军罗成力克西夏,堪称智勇双全的少年英雄。此后他甚得罗成之心,十五岁那年便破格被提拔为副将,只是前年不知犯了何事,竟惹得罗成一怒之下将他逐出军中,后来不知为何却成了云阳的四城守将之一。”
众人见公仪墨说得口沫横飞,都跟着低声附和。
礼部尚书更是一口断定,他知道沈灿当年得罪罗成的缘由:“听说是得罪了罗大将军的掌上明珠……”
“……”
“沈灿?!……”姜承泽低首喃喃自语,浓眉紧锁,似有心事。
就在这时,秦王冷漠的声音猛地响起,众人一震,低首噤声。
“好了!各位大人不必议了!诸位大人都一致认可南门守将沈灿是位少年英雄,此次围城之事又发生在南门,那便由沈灿负责彻查此事吧!”轩辕澈说着又颇有深意地望了一眼姜丞相,道:“丞相!可是对沈灿有异议?”
姜承泽才从回忆中惊醒,慌忙俯身施礼,回道:“老臣不敢!一切谨遵殿下之意!”
轩辕澈闻言一笑,大喝一声:“好!传令官速去南门传本王口谕,命南门守将沈灿彻查流民围城之事,三日内务必将此事的来龙去脉上呈摄政堂!不得有误!”
“小的遵命!”门口的传令内侍恭敬施礼,转身后便快马加鞭赶往南门。
是以,那一日将近酉时,摄政堂中的诸位大臣方才各自散去。
姜承泽回到相府时,若非竹影提醒,早已将雪夫人生辰之事忘得干净。待他风尘仆仆来到旭园时,已是夜幕降临,长廊中的花灯都已点亮。
院中那几株茉莉前,蹲着一抹淡粉色身影,此刻正凝神望着那些嫩芽出神,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靠近。
“墨儿,你娘亲歇了吗?”姜承泽的声音很低,却还是让雨墨一惊,身子一歪险些摔倒,所幸姜承泽伸手扶住了她。
姜雨墨并未回答,只是僵直着身子从他怀里站起身来,抬眸望了一眼夜空,月华初上,略显寒凉,犹如她们母女的心。
姜承泽见她面色木然且不言语,想来是心中气他未能守约前来,可近来朝中之事着实让他伤神,按今日摄政堂上,秦王与太子针锋相对的情况来看,南楚国怕是要多事了。
姜承泽父女二人此刻都望月长叹,各怀心事,却听身后“吱呀”一声后,雪夫人低柔的声音已然入耳:“墨儿,外面凉,陪你爹爹进屋来吧!”
雨墨这才察觉耳边风声呼呼而起,春夜寒凉,虽不似寒冬腊月,却也令人浑身颤抖。
心里虽然生爹爹的气,可眼下娘亲都发话了,她也只能转身扶着姜承泽的手臂道:“起风了,爹爹还是进屋吧!”
姜承泽有片刻的怔神,待看见房门口站着的雪夫人时,方才回过神来,轻拂开雨墨的手,迈步走到雪夫人跟前,说道:“雪儿,对不起!我来晚了!”
“夫君不必如此!不过是晚回来几个时辰罢了,快进来坐吧!”雪夫人尤是个贤良的性子,眼下能见到姜承泽来了这旭园,早已欢喜,哪里还会去计较其他?嘴角一弯,笑着吩咐雨墨,“墨儿,陪你爹爹进屋说会儿话,娘亲这就去热些酒菜来!”
说着已转身要走,却被雨墨拦下,“还是娘亲陪爹爹说话吧,酒菜之事自有墨儿去做,娘亲今日过寿,怎可劳累?”雨墨说完,人已翩翩而去。
雪夫人看了一眼她远去的背影,略带无奈一笑:“这孩子……”
“好了!雪儿,就由着她去吧!墨儿这丫头确实长大了,幼时那般顽劣,现在也知道心疼人了,你这个做娘的该高兴才是!走!进屋陪我说说话!”姜雨墨的成熟与执拧,姜承泽都看在眼里,她虽未能按着自己的心思嫁给太子,可性子却早已与幼时大不相同,这一点他倒是有些欣慰的。
因着今日是个特殊的日子,姜雨墨想着娘亲或许愿意与爹爹单独待一会,于是便将院子里侍奉的侍女们都早早打发去休息了,眼下在膳房中忙碌的身影便只有雨墨自己了。这旭园虽远离相府正门,却是个颇大的园子,膳房与厢房相隔也有一段距离。
雨墨将酒菜热好,端到雪夫人房中时,姜承泽脸上的倦色更重了。
雨墨将盏中的酒斟满后,递到他手中,问道:“爹爹,可是身子抱恙?”
姜承泽未曾想她会有此一问,怔了一怔后,方幽幽叹息:“无碍,只是近日朝中事多,有些乏了!”
“公务繁忙,也需注意身子!妾身看夫君脸色甚差,弗如叫老李请了太医过府为夫君探探脉吧!”雪夫人扶上他的手腕,轻轻一拍。
姜承泽心头一暖,却只是摆手摇头,道:“已近戌时,莫要再去惊扰太医了!只是最近事多烦心,歇息几日自会好的。”
自雨兮出嫁后,雨墨每日也在府中跟着雪夫人学做些刺绣女红,对云阳城中事并不关心,雨兮大婚当日被流民阻路之事虽听园子里的侍女们私下说过,却也并未多想。只是今日看姜承泽满脸倦色,言语中有颇多忧思,确实有些好奇,便又多问了一句:“不知何事让爹爹忧心?”
她不问尚好,一问姜承泽的脸色愈加难看,闷头将盏中酒一口饮尽,徐徐叹道:“南门为数千流民所围,百姓进出不得,云阳府尹又与兵部尚书互相推诿,怕担责任。引得太子与秦王大怒,最后竟将此事交给了一个小小南门守将去办!偏生那个守将竟是沈灿!哎……”最后那句声音极低,近似呢喃自语,雨墨听不真切,可他身旁的雪夫人却是听得明白,竟跟着眉宇轻蹙,微微叹起气来。
姜雨墨听闻流民围城,秦王大怒,心头一紧,却不敢在姜丞相面前流露,只是继续道:“爹爹,此事甚为怪异,可派人去查了那些流民来历?为何要围城?可是受人指使?此事出在南门,由南门守将去查倒也并不违例,只是这个沈灿又是何人?莫非爹爹认得?”
她一连串的问题一出,姜承泽原本铁青的脸色竟有了些淡淡的笑意:“墨儿果然长大了,为父不过三言两语将事情大概一说,你竟能发现这么多的问题?”说着微微点头,又带着些无奈地说道:“此事确然可疑,然公仪墨与陈一凡都推举沈灿,秦王殿下又钦点沈灿严查此事,我也只能附议。”
姜雨墨微挑起眉,脱口而出:“哦?!既是澈……既是秦王殿下钦点,爹爹难道还不放心?”
“这……”姜承泽沉吟片刻,目光随着雪夫人倒酒的手,神情顿然一滞,胡须微微颤动,欲言又止,倒是雪夫人柳眉轻拧,低声嗔道:“好了!墨儿,今日问题怎的这么多?夜深了,你爹爹早说乏了,还不让他歇息吗?”
雪夫人言毕,姜承泽顿时掩袖打了一个哈欠,疲态尽显无遗。雨墨见状,只好侧身微微施礼:“娘亲说的有理,爹爹身子要紧,墨儿告退!”
这一夜,隐约间听见雪夫人房中传来的声声叹息,雨墨亦跟着辗转难眠,想着爹爹那一脸难色,心中暗暗希望此次流民之事能顺利解决,莫要再起什么事端。
第十二节 惊天大案
时过三日,春雨绵绵,整个长乐宫都笼罩在水雾之中。
辰时,众臣都在摄政堂候着太子与秦王。
直到巳时一刻,秦王的车驾方才缓缓停在了摄政堂前,太子却只是命了贴身内侍过来传话,只说前日偶感风寒,太医吩咐不可出门见风,今日摄政堂之事便由秦王一人主理。
六部尚书并着丞相姜承泽以及云阳府尹陈一凡皆一脸正色,俯身拱手作揖向主位上的秦王见礼。“臣等参见秦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轩辕澈面色似寒冰一般,任由众臣行礼却连眼眸都不曾抬过,只是将手中奏折重重拍在案几上,沉吟良久,方才怒声斥道:“丞相!平州赈灾之事遣何人所办?”
秦王的冷性子大家虽是熟知,却也从未见过他在朝堂之上这样怒气冲冲,更何况这话是冲姜丞相说的,众臣都被他这一句怒斥惊得出了一身冷汗,本就躬着的身子又俯下三分,根本不敢抬头直视秦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