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她享受着这只属于他们的安宁时,眼眸却瞥见原本被自己甩在身后的罗蝶衣,不知何时已杵在他的身侧。
她微微一怔,如墨的眼眸泄露了心中的忧思。
身下的鱼儿似乎知晓主人的心思一般,慢慢朝他踱步,紧挨着罗蝶衣站着。她有些焦急,额间已有汗珠冒出,抓着缰绳的手,早已湿透,朱唇轻启,怯生生地喊了句:“澈哥哥,好久不见!”
轩辕澈身子微怔,略略侧过身子瞥了她一眼,眸中有不易察觉的笑意,嘴角轻轻一扯,正欲开口,却又听得身侧传来一声甜腻的:“秦王殿下!”
他回首看时,红衣飘飞的罗蝶衣正痴痴地望着他笑,浓眉凤眼下,一张红扑扑的脸显得尤为生气蓬勃,英姿飒爽。
雨墨原本噙笑的脸顿时生涩地转向了一边,却正好对上一双澄净剔透的眸子,那眸子的主人立在一匹通体乌黑的宝马前,微风轻轻吹拂着他的素白长袍,犹如谪仙下凡一般,竟无半丝世俗气息。
姜雨墨原本低落的情绪马上高昂起来,挥着手中的马鞭,娇声喊着:“清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这一喊,周遭的王公大臣都纷纷侧目,那些目光中充满着鄙夷与不屑,便是紧跟在皇帝身后的丞相姜承泽也被她一声呼喊引得回首一望,冷冷地瞪了她一眼。
她暗叫不好,她与轩辕清走的近些,但不过私下里叫他一句“哥哥”,却从不敢在外人面前如此称呼。如今却是她失仪,也不怪众人都摇首叹息,更不怪爹爹恼怒。
方才着实是有些意外,他半年前被皇帝派往西南巡视,没想到今日会在离山相见,每每见到他,雨墨都会莫名的心安。
尽管众人都对姜雨墨的所为很是不齿,瑞王轩辕清却仍旧一脸笑意,牵着马儿朝雨墨行来。
一旁的罗蝶衣浓眉一挑,冲雨墨递了个眼色,轻声打趣道:“姜雨墨,你怎么能这样啊?有了瑞王,还想着要和我抢秦王?一脚踏两船可是危险得很哦!小心到时候一个都没有!”末了,还不忘朝正牵马走近的轩辕清微微侧了侧身,当作行礼。
“罗蝶衣!你少胡说!”姜雨墨面颊绯红,大声辩白。眼眸却是紧紧盯着轩辕澈,他此刻距她不过三尺,方才罗蝶衣那番话若说旁人听不见,他却定然听得真切了。
这个死丫头!存心让她在澈哥哥面前难堪,还好意思和她说什么公平竞争,这根本就是栽赃陷害,若澈哥哥信了她的鬼话,从此以后不理她了,那可如何是好?
却见轩辕澈神色若常,仍旧冷漠的很,看不出什么异样。
左思右想,姜雨墨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于是促马上前,凑近轩辕澈,柔声解释:“澈哥哥,你千万别听这死丫头瞎说。墨儿心如明月,除了澈哥哥,再无他人。”
“姜雨墨你……算你狠!”罗蝶衣未曾料想,自己的一番言语竟然会让姜雨墨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这么冲秦王表明了心迹,自己反倒落后一子了。
莫说是她,便是姜雨墨自己也未曾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向轩辕澈表白。
牵马走来的轩辕清面色也明显一震,抬眼望着马背上一脸通红的姜雨墨,嘴角扯起一个僵硬的微笑。雨墨尚沉浸在方才的慌乱中,一面埋怨自己的冲动,一面却又觉得终究是说了出来,不管怎样,他听到了就好。他知晓了她的心意,不知在他心中,又是如何?
正当她低头纠结时,却听得轩辕澈冷冷丢过来一句:“你心中有谁,与我何干?”
她循声侧首望向他时,他已策马向前奔去,罗蝶衣紧跟着他而行。
徐徐风过,有泪自她眼角滑落,无声地滴落在鱼儿的背脊上。
虽是初夏,她的心此刻却如寒冬,冰凉刺骨。
轩辕清在鱼儿跟前站定,轻抚着她的后背,将她自马背上一把抱了下来。
“丫头,同清哥哥去逍遥谷走走吧!”他的声音低柔婉转,便如夏日里山谷中的清泉一般温暖,她强抑住大哭的冲动,木木地任由他牵着往前走去。
沿着山脚一路慢慢地走,她始终沉默。
不知为何,他总会在她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出现在她身边。
为何轩辕澈却不可以呢?他们同是皇子,同为庶出,相差不过一岁,与她相识都在那夜,为何待她却是如此不同?
姜雨墨轻扬着手中的马鞭,侧首打量着身侧的轩辕清,他其实也生得极好,剑眉凤目,似有清风朗月之姿,眼眸中藏着一股不拘世俗的洒脱。
他常年在外巡视民情,体察民间疾苦,深得人心。
却可惜幼年丧母,在朝中亦无所依靠。
所幸他性格洒脱,是个看淡世事之人,根本无心争名夺利,只是喜欢在山水间行走,倒也活得逍遥自在。
雨墨私下里曾送他一个“逍遥王爷”的名号,甚合他心。
“清哥哥,这次西南之行如何?和墨儿说说苗疆吧!”姜雨墨终于打破沉默,轻声询问。
轩辕清面上带着浅笑,抬手轻抚着雨墨的发丝,道:“西南之行甚好。边疆安泰,苗人好客,临行时送了我许多酒酿。但因着回京路途遥远,我只带回了一样。”
雨墨一听到“酒酿”二字,早已眼眸放光,停下脚步,紧紧拽着轩辕清的手腕,焦急地问道:“哎呀,清哥哥,路再远也该都带回来呀!你不喝自有人帮你喝的!快说,带了什么回来?可带在身上了吗?”
“呵呵!你这丫头,简直就是个小酒鬼!一听到酒字就露了原形了!方才还愁眉苦脸呢,这会子倒又只顾着酒酿了!哈哈!若被我四弟知道,你对他的感情还不若一壶醉心酿,你说他会不会气死?哈哈!”轩辕清抬手轻轻在她额间一弹,拂袖仰首大笑不止。
姜雨墨被他说中心事,耳根子都红透了,却依旧踮着脚尖,摇晃着他的手臂,“醉心酿?清哥哥,可是苗寨中最负盛名的醉心酿吗?快拿出来,让墨儿看看,闻一闻,闻一闻就好!”
往日里,曾听爹爹提过,苗人最擅猎术与酿酒。他们酿出来的美酒便是神仙闻了也要垂涎三尺。这醉心酿更是久负盛名,在苗寨传承千年的古制酒酿了。
说话间,已闻得空气中飘荡着清幽的花草气息,二人抬眼一看,逍遥谷已在眼前。
谷中古树苍天,山花烂漫,清泉涓涓,碧绿如染,和煦的阳光柔柔地铺满了整个树林。
姜雨墨懒懒地靠在小溪旁的大石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而后又“噌”一下坐直了身子,催促轩辕清:“清哥哥,别藏着了,墨儿鼻子灵得很,早就闻到酒香了!”
轩辕清闻言,依旧不紧不慢地将两匹马儿赶到溪涧饮水,这才从马鞍上的包袱里拿出一个酒葫芦塞到雨墨手中,笑着说道:“小酒鬼!喝吧!旁的我是没有带回来,可这醉心酿我却是带了二十斤。管让你这小酒鬼醉上个一年半载了!哈哈!”
雨墨憨笑着打开酒葫芦,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浓郁香甜的气息,她半眯着眼眸,低首在壶口嗅了又嗅,终究还是忍不住仰首喝了一大口。
“好酒!这酒果如其名,入口甘甜,滑入心肺间却又慢慢浮出一丝醉意。”雨墨乌黑的眸子里充满了惊喜,将酒葫芦递到轩辕清手中。
轩辕清接过酒葫芦,紧挨着她而坐,优雅地仰首轻酌了一小口酒,旋即又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剑眉轻挑,语带戏谑,“丫头,你这身打扮倒是很有些苗寨女子的风情!只是如此装束骑马怕是有些费劲吧!哈哈!”
“哼!坏哥哥!连你也要来取笑墨儿吗?墨儿好不容易求了爹爹带墨儿来围场看哥哥,一时着急忘了换行头罢了!”
诚然如此,只是她着急想见之人却非他轩辕清,可惜她想见的人未必想见她。轩辕清的神色一怔,无奈地摇了摇头,在她额间轻轻一弹,笑问:“丫头如此心急,果真是为了看我?”
明知故问,姜雨墨瞪了他一眼,嗔道:“清哥哥难道不愿见墨儿吗?”
“愿意愿意!哈哈!只怕是墨儿真正想见的人未必是我!”轩辕清粲然一笑,原本就好看的面容在柔软的阳光下愈发俊朗迷人,雨墨一时有些恍惚,竟若失了心神一般,呆呆地望着他半晌没有言语。
“讨厌!清哥哥分明故意取笑墨儿,咳……咳……”雨墨自他手中抢过酒葫芦一连喝了好几口,想要遮掩内心的慌乱,却呛得面红耳赤。
他大概不曾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激烈,直到见她被酒呛得喘不过气时,方抬手轻拍着她的后背,说话间带着一丝莫名的伤感:“哎!丫头,慢些喝!又没人和你抢!不用问也该知道,墨丫头你如此焦急出门自然是为了四弟,怎会与我有什么相干呢?”
雨墨缓过神来,见他这样谪仙一般洒脱的性子,竟然会为了她一句随口直言而面露抑郁之色,心里自然有些不忍。
“清哥哥,和我说说苗寨吧!那里很美吧!能酿出如此美酒的地方一定非比寻常!”雨墨觉着眼前的气氛有些尴尬,便有意岔开话题。
轩辕清一愣,须臾后又恢复了一贯的神色,轻笑着说道:“西南原本就是四季如春,风景秀丽自不用说。只说那寨中的男女老少平日里生活皆如神仙一般,逍遥自在的很,不受世俗名利所扰,日常所需都是自给自足,不必劳烦他人,更不必受他人所控。寨中人每日劳作之余便席地而坐,饮酒唱歌,好不快活……”
听他说得眉飞色舞,雨墨亦有些心动。
“清哥哥,这世上果真有世外桃源对吗?”雨墨歪着脑袋,满怀期待地望着他,他说的苗寨便是她心中的桃花源。
轩辕清略一思索,答道:“丫头,只要你心中相信有,便一定有!想跟我出去走走吗?”
他这样猛地一问,雨墨面色一滞,倒不知如何回答了。
并非他所说的山水不够迷人,亦非他描绘的异地风景不够绚丽,她亦向往无拘无束的生活,若能如清哥哥一般逍遥天地间,自然是甚好的。
只是,她心中尚有牵挂的人和事。她放不下,更舍不下。
纵然那人冷漠如冰,她却依旧怀抱希望。终有一日,他会知晓她的好。到那时,她或许可有他相伴,寄情山水间。
想到这里,雨墨毫不犹豫地开口拒绝了轩辕清的邀请:“清哥哥,墨儿还有事没做成,不能随便离开京城的!”
轩辕清闻言缓缓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回首笑道:“傻丫头!你那点事再不抓紧,我看是要没戏了!不如,我委屈点,把丫头娶了吧!哈哈……”
“你……清哥哥!你少看不起人!澈哥哥迟早有一天会喜欢上墨儿的!墨儿早就立下誓言,此生非他不嫁!清哥哥就等着喝墨儿的喜酒吧!哼!”雨墨很不服气,嘟着嘴表明自己的决心。
他眉宇间隐约透着些许无奈,朝溪涧中戏耍的马儿打了一个响指,他的黑骏马已昂首朝他行来,“固执的丫头!时辰不早了,既如此倾心于他,就不要放过任何一次机会!快去找他吧!”
雨墨听他一说,精神为之一振,随即将鱼儿唤上前来,却见他牵着马儿,与她方向相悖,慌忙疾步追上他,“清哥哥,你不同墨儿一起去吗?”
轩辕清素白色的衣角随风而动,剑眉一扬,细长十指牵起缰绳,俯首在她耳畔轻声说道:“傻丫头,旁的事哥哥或许能助你一臂之力。偏生这件事,须得丫头你独自去做,方能有机会成事!”
不知为何,鱼儿起步离开时,雨墨的心里竟泛起阵阵酸意,忍不住回首凝望着溪畔那抹素白身影,他的面目已有些模糊,却依稀可见脸上挂着暖暖的笑意。
“谢谢你,清哥哥。希望哥哥能早日觅得意中人。”姜雨墨在心里暗暗为他祝福。
却不知他此刻心中犹如利剑刮过,早已痛入心扉,苦不堪言。
自那年上元节初见,他的一颗心便已遗落了。
奈何,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她心中所思所念,只有轩辕澈一人。
姜雨墨策马在林间疾驰,墨黑的眸子透着几许希冀,心里却又担忧罗蝶衣占了先机。
一想到罗蝶衣,她心中便如打翻了五味瓶般不是滋味,说好了公平竞争的,可是澈哥哥似乎不想给她这个机会。
想着那罗蝶衣或许此刻正与澈哥哥策马而行,她心里的醋意便更浓了,夹着马鞍的腿不由得一紧,扬起马鞭加速时,却听到一声尖细的女声自前方树荫下传来。
“啊……姜雨墨!你想干吗啊?会不会骑马啊?骑马不看路的啊?”罗蝶衣眉心紧皱,凤眼一眯,不满地噘嘴抗议。
雨墨循声而望,却瞥见了那抹熟悉的藏蓝身影,心底不自觉便溢出浓浓的欢喜。
终于找到你了,澈哥哥。
雨墨策马向他走去,嘴角噙笑,娇声道:“澈哥哥,这么巧,又见面了!”
轩辕澈却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只是面无表情地侧身问了一句:“蝶衣,你没事吧?”
蝶衣?他们已经这么要好了吗?他不再唤她“罗小姐”了。雨墨的心微微一颤,却仍旧期待着他能给她一个回应,哪怕是一个眼神也好。
可他,却对她视若无睹。
再看那罗蝶衣,偷偷与她使了一个得意的眼色,转而又装出一副柔弱无骨的神情,柔声道:“多谢殿下关心,不过是一匹得了失心疯的马儿罢了,蝶衣还受得住!”说完凤眸一抬,恶狠狠地瞪着雨墨,“姜雨墨!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差点撞到我,怎么连句对不起都不会说吗?”
“你不是没事吗?罗大将军的千金,哪有这么娇弱哦!”轩辕澈对她视而不见,她心中郁闷,哪有心情与罗蝶衣费话。
“你……哼!本小姐懒得和你计较!”罗蝶衣眼眸一瞪,不耐烦地甩着手中的马鞭,马鞭落下时却重重地甩到了鱼儿脸上,鱼儿忽然受惊,自然马蹄乱蹬,眼看就要撞到前方的大树,雨墨的心跟着跌至谷底。
鱼儿受惊,大约过于疼痛,只是疯狂的往前撞去。
雨墨双腿紧紧夹着马腹,双手不停地来回轻抚着鱼儿的脊背:“鱼儿乖!鱼儿乖!别怕!别怕!吁……”
鱼儿仰首惊呼时,雨墨已自它背上狠狠摔落林间,右脚却依旧卡在马鞍上。
“救命……”她下意识地呼喊着,只觉得后背如火烧般疼痛难忍,眼前树影晃动,一切都开始模糊时,隐约闻见一股淡淡的冷香入鼻,整个身子瞬时腾空而起,下一刻已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强忍着剧痛睁开了双眸,是他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