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雨墨闻言自是欣喜若狂,可笑意方起却又迅速隐没了去,殷红的小嘴微微噘起,闷声说道:“多谢清哥哥一番好意,可墨儿被爹爹禁足,没有爹爹示下,不敢妄自出府。”
尽管她的一颗心早就不知偷偷跑出去多少回了,但是为了不让娘亲为难,她仍旧强迫自己每日乖乖待在府中。
轩辕清闻言轻笑,只是弯腰低首将她方才落在草丛间的丝帕拾起,递到她的手中,道:“墨儿不必担心,府中侍人引我过来时,道相爷并不在府上。”
姜雨墨接过丝帕的手略有迟疑,眉心忍不住皱了皱,眸色微暗,讪讪撇嘴:“清哥哥有所不知,爹爹素来最疼墨儿。只是……只是墨儿被太子退婚后,惹了爹爹伤心,所以才将墨儿禁足。如今他虽不在府中,墨儿也不好擅自出府。若被那些坏心眼的小人知道了,不知道又要在爹爹面前如何告我的状了。”
她说话的神情,颇有些无奈,一旁的轩辕清闻言愈加心疼。心里虽然担心她,面上却不愿显露出来,只是抬起衣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道:“也罢,既然丫头不愿出去,清哥哥便陪你在此赏一赏这湖中荷色吧!”
姜雨墨每日闷在府中,除了几个贴身侍女偶尔陪她放放纸鸢,扑扑蝴蝶,着实无趣得很。
如今轩辕清主动来府中陪她解闷,她自是欢喜得很。
两人靠在扶栏下,临湖而坐,任由徐徐清风拂面,带来阵阵凉意。轩辕清与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多半是说些他在西北巡视时遇到的人和事。
……
时光荏苒,光阴飞逝。
眨眼间,已是贞元二十六年初夏。
丞相府中的雨兮小姐年已十五,九月便要与太子行大婚之礼。她如今在相府里地位一日胜过一日,那些心思重的侍女们个个争先恐后地想要巴结她,期盼着来日她嫁入东宫时,能将她们都一并带入东宫,共享荣华。
自那年退婚风波后,姜雨墨在府中的地位便与姜雨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雨兮自是被爹娘捧在手心呵护、疼爱。
雨墨却只有雪夫人相伴身侧,除却轩辕清偶尔会来府中探她,便只剩一个灰衣太监时常来给她请安问好了。
说起这个灰衣太监,雨墨初始只是知道他叫安德生,也不知他在哪个宫里奉职,问起他来,他只说主子有命不可说。
直到去年中秋,丞相一家奉旨进宫赴宴,她偶然路过如意殿时,居然发现这个安德生正背着双手,在宫门口教训两个年幼的小太监。
以她这般侠义心肠,这等闲事她自然是要管上一管的。
那安德生一眼认出她来,慌忙俯身作揖,将那两个小太监打发走了,又上前与她施礼赔不是。
姜雨墨这才知道安德生竟然是如意殿的总管太监,这如意殿的主人便是梅妃。
她思及往昔,在她禁足相府的三年间,这个安德生称是奉了主子的交代给她送了许多好吃、好玩的。她当即决定要入如意殿向梅妃娘娘请安谢恩,却被安德生一把拦住了,说是主子宴毕乏了,眼下已歇息了,不便惊扰。
如此,她也没有多想,只是在回去的路上又思谋了许久,自己与梅妃娘娘从无交集,不过偶尔在宫宴上见过几回,除却正常礼节,并无特别相交,如何她会对自己如此特别呢?
此事,她之后想了许久亦没有想通,时日一长也就作罢了,只当作是自己生得好看又乖巧,为梅妃所喜而已。
这一日,云淡风轻,天气甚好。
似雪阁中,姜雨墨一袭淡粉色轻丝罗裙,云袖飘逸,如墨般的青丝绾了一个极精致的新月髻。只见她眉峰秀美,琼鼻玉唇,如墨双眸宛若一汪秋水,幽幽华光闪烁其中,长睫微垂,气质华贵却又带着一丝慵懒。
“哟!姐姐今日打扮的真美!这是要去见秦王殿下吧!”雨墨方要抬脚出门,便听见院子里传来姜雨兮娇嗲不已的声音。
雨墨有些懊恼地看着她,自从那年在偏厅识破她与萍夫人的真面目后,雨墨对她便只有不屑,再无其他。
只见姜雨兮一边说话一边朝她走了过来,她今日穿了一身蓝色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身披藏蓝色的翠水薄烟纱,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眸含春水清波流盼,如瀑般的发髻上斜插着一根碧玉钗。
姜雨兮,丞相府真正的大小姐。
她如今这样确实当得上丞相府大小姐的美名,不枉太子轩辕朗对她一往情深。
可是,这个在外人眼里温良贤淑、倾国倾城的大小姐,此刻却用极为鄙夷轻视的眼光看着她同父异母的姐姐。
“妹妹有事吗?若无事,姐姐便先行一步了。妹妹你自便吧!”姜雨墨懒于与她周旋,只想快些离开这里。
姜雨兮细眉微皱,杏眸微怒,似乎并未料到雨墨会对她如此不屑,被她一句话堵在门口,进退不是。
姜雨墨见她呆愣愣立在门口,竟没有要让开的迹象,不由得一急,又道:“好妹妹,姐姐真的有急事。”
“哟!姐姐真是个急性子,那秦王当真就这么好吗?依妹妹愚见,他除却承了他母妃的惊世之颜,有哪一样比得上太子殿下呢?”姜雨兮拂袖轻笑,一番话说得尖酸至极,“哎哟!姐姐千万莫怪,妹妹一时大意,竟忘了姐姐已被太子退婚了。如此也好,姐姐这般绝色,与那秦王倒是般配的很!”
末了,掩袖而笑,杏眸却是挑衅地望着姜雨墨,轻蔑之意,溢于言表。
姜雨墨原本并不想惹事,尤其是今日。
她费了许多周章才从竹影那里得知,皇上要和王公大臣们去离山围猎的消息,这就意味着她终于有机会再见到他了,自那年上元节一别,已有整整三年了。期间虽然在皇家晚宴上偶尔打过照面,却连多看他一眼的机会也没有。
虽然关于她思慕他的消息已是人尽皆知,但她始终没有机会单独与他相处,今日却是个绝好的时机。
可眼下已近辰时,爹爹的车马就要出发了,她若再不快些,爹爹定不会等她的。
如此,只好得罪了。
姜雨墨眉眼低垂,淡然一笑,如水双眸闪过一丝异色,猛地抬手往雨兮肩上重重一推,人已抬脚出了房门。
“难得妹妹对太子这样痴情,既如此便好好在家等着他的大红花轿吧!至于姐姐的事,万不敢劳烦未来太子妃费神!”她走到院门口时,又回过头来朝半蹲在门边的雨兮说道。
她自幼习武,力气确实比寻常女子要大一些,姜雨兮却是实实在在的柔弱千金,哪里经得住她这样的推搡。
此刻正狼狈不堪歪坐在门口,眸色冰冷,唇角勾出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冷笑:“姐姐这般粗野不堪,可要小心别把秦王给吓跑了才是!”
姜雨墨任她如何冷嘲热讽,只是留下一句,“不劳妹妹操心!”便急匆匆赶往前厅去寻姜承泽了。
丞相府大门口,姜承泽不时地回头望向府中,面色越来越冷,直到那抹淡粉自府中飘然而来,脸色才稍稍回转。
待那淡粉身影走到身前时,他原本缓和的面色竟比方才更冷了三分。
姜雨墨见爹爹面色不佳,想必已在此候她多时,赶忙上前挽住他的手腕,“爹爹久等了!”唇角一歪,笑得极尽讨好。
“唉,你这丫头!”姜承泽摇了摇头,时辰已然不早,再不能耽搁,原想训斥几句,却也忍下了。
第四节 非他不可
离山围场。
初夏的风,十分凉爽惬意。
满目茵茵翠翠,漫山遍野的花草让人的心情瞬间舒畅无比,相府里纵然如何九曲回廊,小桥流水,却终究是比不上大自然的悠然自得。
微风徐徐,夹杂着山野中独有的花草气息扑面而来,雨墨半眯着眼,暗自在心中赞叹离山的秀丽风景时,只听得身后一个细细尖尖的声音传来:“姜雨墨!”
她的身形略微一滞,眉心轻蹙,如墨双眸瞥向身侧,只见一抹绯红映入眼帘,心里便如被针扎了一般,罗蝶衣?自从十三岁那年在皇帝的寿宴上初识,这个骠骑大将军罗成的独女便会时不时地与她偶遇,尤其是有秦王出现的场合,必然会遇到罗蝶衣。
前些日子,偶然听爹爹与来访的李尚书提起,罗成占着战功显赫,在朝中日渐嚣张,便是许多皇亲贵族他都不曾放在眼里。还公然在朝堂之上为女儿向皇帝提亲,赞其女蝶衣如何贤良淑德,要将罗蝶衣嫁给秦王轩辕澈。
姜雨墨听到这个消息时,偷偷难过了许久。以她相府庶女又被太子退婚之身,想要在云阳城内寻到一个愿意娶她的普通官家子弟都难,更莫说是深得皇帝喜爱的秦王了。
虽听闻皇帝并未当即答应罗成所提,可秦王之母梅妃却时常召罗蝶衣入宫相伴,想来此事梅妃娘娘早已首肯,只等皇帝一道谕令,他二人便会成婚了。
想到这里,姜雨墨眉心愈加紧锁,面色淡漠,俯首轻抚着身下坐骑鱼儿墨黑光亮的鬃毛,淡淡地说:“罗小姐有礼!”
细看那罗蝶衣,着一袭大红马装,青丝高高绾起,圆圆的发髻上除却一条艳红的丝带外,再无其他装饰,两道浓眉下一双细长丹凤眼,面颊微微泛红,殷红的唇角轻轻上扬,一脸笑意看着姜雨墨。
她虽算不得绝色,却因出身将门,骨子里便自有一番寻常大家闺秀所没有的英武灵气,便是脾性也比旁人来得爽朗。
虽见雨墨一脸不悦,她却仍旧憨笑,凤眼轻挑,“姜雨墨,你怎么了?不开心吗?听说你被姜丞相禁足三年,如今好不容易出来围猎,何故愁眉苦脸呢?”
雨墨满心欢喜来离山围场,不过是为了见秦王轩辕澈而已,如今秦王没见着,却见到了最不想见的情敌,对方还这么关心她的情绪,倒显得她小家子气了。
想到这里,姜雨墨抬眼展眉,眸中含笑,柔声道:“罗小姐说笑了,我哪有愁眉苦脸,好不容易出门一趟,高兴还来不及呢!”
罗蝶衣闻言后,轻笑不语,只是一双凤眸却来回在她身上扫视,良久,终于忍不住开口:“姜雨墨!你就穿这样来围猎啊?不会是为了给秦王殿下看的吧?哈哈……”
姜雨墨低首看了看自己的裙衫,确实有点别扭,可听她说起秦王来,便急忙辩白:“罗蝶衣!你不要胡说!我与秦王殿下不过数面之缘,怎会……怎会为了……为了看他来围场?不过是我爹爹见我在家闷得久了,带我出来散散心罢了!”
“散心?哈哈!谁信啊?哪家的爹爹会莫名其妙带女儿来皇家围场散心啊?拜托你想唬人也找个差不多的理由好吧!”罗蝶衣轻扬着手中的马鞭,笑得毫无顾忌,声音早已穿越人群,引得在前面山脚下列队等候皇家马队的众王公大臣都不由往这边侧目。
姜雨墨面色涨得通红,手中的马鞭因为紧握几乎嵌入肌肤,她却不觉得疼,只是怔怔地望着身旁大笑不止的罗蝶衣,不知如何是好。
“姜雨墨,喜欢就喜欢呗!有什么好遮掩的!知道吗?我也喜欢秦王殿下,我还让爹爹向皇帝提亲了呢!可惜,皇帝说我年纪还小,要过三年再说!”罗蝶衣浓眉微蹙,不解地望向姜雨墨,继续说道,“我其实很佩服你,为了能嫁给秦王殿下,居然甘愿被太子退婚。若是换成我,定要让爹爹给我讨回公道!”雨墨闻言,原本纠结的心稍微放松,既然皇帝并未同意她与秦王的婚事,那就是说自己还有机会了。“蝶衣乃罗大将军的掌上明珠,自然倍受将军疼爱。雨墨不过庶出,被太子退婚亦非所愿,至于思慕秦王殿下,确有其事。可惜,秦王殿下眼中未必有雨墨。”姜雨墨左眉淡淡挑起,面上虽带着笑意,墨黑的眸子里却隐有无奈之意。
罗蝶衣娇然一笑,细声道:“秦王如何,也需你我表明心迹之后才能知晓。今日便是绝佳的机会,不如你我公平竞争,各凭本事,看谁能令秦王殿下侧目倾心如何?”
姜雨墨怔怔地望着她,心里想着,罗蝶衣到底是出身将门,性情直爽的紧,便是这等男女感情之事也能与旁人坦诚相告。听闻她自幼丧母,由父亲一手带大,没有那些大家千金的矫情柔弱也是常理。
回想自己从小便倚仗爹爹疼爱,刁蛮任性,该学的琴棋书画一概稀松,拳脚功夫也不过学了些皮毛而已,若非仗着天生一副好面皮,又哪里会惹来与太子的那一桩是非。
若非太子一事,她又如何知道爹爹骨子里对嫡庶权位的看重,更甚于她与娘亲。便是她自己也不知为何,当日会将思慕秦王之事脱口而出,引得整个云阳城闹得沸沸扬扬,她也成了他人口中的笑柄。
如今罗蝶衣既已将话挑明,她若再扭捏作态,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抬手摩挲着胸前散落的碎发,眉目含情,言语中却又带着一丝轻蔑:“他不过就是生得好看些,却能得你我一同倾心,想来也是他的福气了!”
“确实如此。可不知为何,我就是喜欢他那张脸,看着就让人面红心跳!哈哈!”罗蝶衣毫不避讳对秦王的爱慕,一旁的雨墨亦跟着她轻笑出声。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锣鼓声,旌旗飞扬下,皇家的马队浩浩荡荡来到了离山脚下。
姜雨墨远远地便望见了人群中那一抹蓝色身影,眸子里藏不住的笑意,让一旁的罗蝶衣也忍不住好奇循着她的目光望去。
“秦王殿下来了!驾……”罗蝶衣话音方落,便已掉转马头,往那抹蓝色身影飞奔而去。
姜雨墨柳眉轻挑,略微俯身在鱼儿的脊背上轻轻一拍,鱼儿马蹄一扬,溅起漫天尘土,不过须臾已越过罗蝶衣,将她远远甩在身后。
“吁……”鱼儿听话的驻足,因着疾奔而来,雨墨面色泛红,气息也有些急促,抬手紧紧捂在胸前,心情稍稍平复,便迫不及待地偷偷抬眼望向那令她朝思暮想的身影。
他着一袭蓝色马装,精致绝伦的面容在阳光下显得尤为俊逸,剑眉轻蹙,骄傲的下颌微微扬起,薄唇微抿,深邃的眼眸中似有一股化不开的愁绪。
雨墨回想十三岁那年,上元节御花园中初识他时,他尚是个俊俏冷漠的少年郎,如今眉宇间的傲娇丝毫未减,只是更添了几许令人捉摸不透的成熟意味。
她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只是在一旁偷偷地看着他。
他的一言一行,在她眼中都是完美无缺的。
若能一直这样静静的在他身边,看着他,陪着他,哪怕不说话,她也觉得很满足,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