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昆仑下来已经半个月了,我一直都恍恍惚惚的跟着前面的人走着,他停下来我就停下来,他休息我就休息,混混沌沌之间,少年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云烟。”我接过他递过来的干粮吃了一口,那是一种很干的饼子,我吃了一口嚼了很久,才能下咽,他递给我一个水壶,我大大的喝了一口,他迟疑了一会儿说:“我叫怀南,饼子不好吃却能管饱,等过了前面的林子,仙障就没有那么厉害了,我给你打只野鸡吃,肉鲜美的很,要是能遇到人家还可以给你熬鸡汤,加点蘑菇和野菜味道很不错,我们那里都是过年才有的吃,这昆仑不愧是仙山,这里的野鸡野兔也分外的多。”
我听他这样说着,举目看了看远处,确实马上要出昆仑的仙障了,不走不知道,这一走确实有些远,我又吃了一口饼子,怀南从怀里拿出一个果子对我说:“这是我从那边摘的,我吃了一个没有毒的,你吃点吧。”
我看了一眼他,接过果子大大的咬了一口,趁他不注意我偷偷打量他,他个子很高身材很是瘦削,我记得我在燕次城里见过的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似乎都是这样的。他大大的吃了一口饼子,仰头喝水的时候看见我正在看他,他有些含羞的低下了头默默的咀嚼着,他鼓起来的腮帮子显得他的脸庞更加青涩。
我转开视线看向远处,我想起了颜凌,我们也曾这样露宿在荒郊野外,记忆里的颜凌时刻回避着我的注视,他似乎秉承着非礼勿听非礼勿视,我呆呆看着他的时候,他总是知道的,有时候难以避免的对上我的视线他也会这样羞赧的低下头,或者假装若无其事的跟别人说话,但是他的耳朵却红了。在我不经意的时候,他却时刻注意着我的一举一动,他怕我渴了,饿了,累了。
我当时只是觉得为何他要这样拘谨,为何明明是要紧的不得了,却装得那么风平浪静,我曾想过他觉得不好意思,没关系我可以靠近他,只要离他近了就够了。可是人总是那么贪心,我也曾离他很近过,一转身就能抓住他的手,可是他却不是我一个人的。
等我回过神来,怀南不知道从哪里抱来了干草,在土坡的一侧铺好,他从包袱里拿出一块粗布铺在干草上面继而转身看着我说:“赶快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
这几天夜里都是这样过的,我挪过去靠着土坡闭上了眼睛,我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大概是怀南挪到了一边。
夜里许久不曾来的噩梦又来了,我看着地上滚满了头颅,颜凌奔溃一般的嘶喊着,“我为何要遇到你,我为何要遇到你。”
我瑟瑟发抖跌坐在地上,我看着满眼还未成型的魂魄,如一层雾霭满满将我包围,压抑的难以呼吸,我看向颜凌的方向,他提着剑一步一步的走向我,他的剑尖还滴着血。
我是被怀南摇醒的,他一脸焦急的看着我问:“你怎么了?怎么了?要不要紧。”
“你既然不认识我,还管我干什么?”我一把推开他,坐在那里默默地垂泪,不知道哭了多久,天色渐渐发白,怀南不知道从哪弄来了水帮我敷眼睛,我拿着手里的帕子,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想着该怎么跟他道个歉,不论他是谁,都是我自己的想当然。
等我拿下帕子,怀南已经将吃食准备好了,他在收拾行囊,看着他忙碌的背影我又沉默了,怀南见我几乎没动吃食,歉意的看着我说:“再坚持一天,今天我们路上少休息几次,很快就出仙障了。”
他说完便起身,一路上他都走在前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快到晌午的时候,他提出要背我,我拒绝了,他便一把将我抱了起来,他的身体不仅瘦小还有些稚嫩,却能稳稳地抱着我。不像夙孚,不仅身材修长高大,法力还卓著,抱着我就像是托着一片柳叶显得无足轻重。
我实在不忍看他艰难的抱着我行走,便爬到他背上,他似乎很高兴,一边走一边唱着山歌,似乎天地之间只剩下我们,静谧而安详,让我生出一种如果路那么长,就这样走一生一世该多好。我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到了,我都不知道这个人是为何而来的,我就像是一个傻瓜一样被拐走了。
我跳下他的背气鼓鼓的坐到地上,他立刻从包袱里拿出了吃食和水壶递到我面前。
我别过脸去,他轻轻叹了口气,也坐到一边,此时夕阳西斜,我举目望去仙障越来越薄,隐约能看见山下的农田和屋舍。
怀南在一边自说自话:“你长得可真漂亮,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女子,我在昆仑见到你的时候眼睛都直了吧,当你是天下下来的仙女,我当时就想,仙子一定是闲暇到人间来的,腰间一定挂着琼浆玉液,闻闻味儿就能强身健体,更别说喝了,只要求到一滴,就能救活那些被妖怪吸进魂魄的人。”
我第一次听怀南说起这些事,虽然他求我下山救人,我却未曾问起他所谓的救人是如何救。我看向他,他似乎感觉到了我注视他垂眼憨憨的一笑说:“我的家乡是个安静的村落,乡里乡间都以种田为生,今年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只妖怪总是出来害人,祸害乡里,我们村的人曾去诸神宫拜求仙道,但是仙道来了几次都没有成事,后来遇到一个算命的先生说,来昆仑请仙家一定能收拾那个妖怪。”
难道这些年下来,世间的驱魔人都已经如此不堪重用了,一只妖怪都收拾不了?
我疑惑的看向他,怀南深吸了一口气说:“我听村里的老人说,当年大元王曾说学会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天下修仙之人要不归顺大元王编入吏治,要不便追剿,那时候灭门的不知凡几,归顺的也有,只是驱魔人渐渐少了,归顺的人出类拔萃的也少了,那些优秀家族的子弟常年在外行走,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他说着低下了头,他说话的感觉很奇怪,似乎对这些事情有些难以启齿,甚至有些回避。
我心里有些纳闷,我不由得问:“大元王是谁?”
“本朝开国国君,颜氏的第一代国君,颜凌。”
我怔住了,原来他的名号是大元王。
“是大元王死后世人追封了,大元王在世的时候一直说自己是个罪人不能享有封号,因此死后才追封的。”
我想起当年我被颜凌刺死在皇宫中,玄青子背着我和鸠御风而行的时候,有个声音大声喊着:“颜将军已经手刃逆贼,颜凌乃我国君。”
接着铺天盖地的呼喊声,甚至淹没了滚滚而来的雷声,我记得他们喊万岁。
我眺望着远处空旷的原野,原来我并不知道他全部的人生。
此后的一段时间我常常问起颜凌的事情,怀南也乐得跟我说这些,说他怎么平定四海,怎么励精图治,怎么推行新政,似乎整治驱魔人只是他铁血手腕中的一个,想想也是,我的父亲就是被这些神魔乱道所迷惑,为了自己延年益寿不仅吃光了我的娘亲还将手伸向了我。想来颜凌很痛恨那些为了不走正道的驱魔人。
颜凌不仅收编了一部分驱魔人,更是将国师一职废除,他认为一国的国事不能靠推演占卜,靠的是人心和治理,一边加强了国中朝臣的控制,一边在各地不断的分权,将镇守官的权利分散开来,有了管理赋税的人,有管理军事的人,有管理日常治理的人,这个国家慢慢的强大起来。
“大元王带来了数十年的繁荣,他让这个国家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怀南一边走着一边说着,似乎想起来了什么他眼神有些深沉。
我也没有出声打搅他,我记忆里的颜凌没有那么伟大,他是国君的时候,很多时候都在看着一个地方出神,我有时候故意引起他的注意,他的眉眼很快舒展开来,有些宠溺的看着我,微笑着专注的看着我,眼神却转瞬间带上了一丝恍惚一丝躲闪。他一定在想死去的我,他一定想着如果我能活着该多好,跟他一起欢乐一起忧伤。
“我还活着呢,我还活着呢。”我喃喃的说着,我一直都活着,只是你不认识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