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搭理他,埋头往村里走,怀南跟着我走了几步,他忽然冲到我面前,他拉着我的手,我甩开他的手继续走,他却没有放弃。
他捧着我脸,狠狠地亲了上来,我使劲儿推他,他的手却像是生了根一般捧着我的脸,我一时觉得他与颜凌一样可恨。总是说在意我,却从不关心我真正在意的是什么,他们的对我好总是俗气的很,锦衣玉食就是好,荣华富贵就是好。
我的眼泪咕嘟咕嘟的冒出来,怀南才放开我,用衣袖慌乱的给我擦眼泪,他手足无措一直说他错了。
我使劲儿推开他,我对他说:“你是错了,你错的却不是这件事。”
怀南定定的站在那里,认真的看着我,他握紧拳头一字一句的说:“烟儿,你给我点时间,我一定会娶你,我一定会让你过上这世上最好的生活,你要相信我。”
“我也享过福,可是那又有什么用。”我透过怀南看见了自己从前衣食无忧的生活,却被困在桃园,苦苦等着那个人能忘掉过去,再回首却发现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遇见他。
“我跟那个人不一样,我不会离开你。”怀南说的很笃定,似乎他誓言比颜凌所做的一切都真。
可能我对他对颜凌都太过刻薄,他们总是要养家糊口建功立业的,我就算留住了他们,又怎么能让他们不去想,不去做,甘心的围着一个女子过活。
“我们回家吧。”
怀南知道我还没有真正释怀,他将洗的干干净净的水萝卜塞进我手里,像是赌气一般说:“烟儿你看着吧,我一定比他做的好,一定的。
怀南在家呆了四天,他给家里劈了一大堆柴火,挑来满满两大缸水,去城里买来半年的米糠,还打了兔子和山鸡,腌好了挂在家里,他还跟黄鼠狼商量好了,五天给我们送一次好吃的。他还交代我不要觉得那黄鼠狼可怜,它已经是惯偷了,不去山乡逛荡它就觉得难受。
第四天头上,在大娘千叮咛万嘱咐中跟着大队出发了。出发前我又给了他一块石头,我倾注了很多法力,能在危难时刻救他一命。
我远远地跟着人群送他出征,我问路过身边的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士,何时归来,那人抬眼眺望着长长的队伍说不可知。
是啊,谁能知道他们何时回来,谁能知道他们回来的时候是一堆白骨还是王侯将相,世事都是这样难料的。
怀南走出很远了,他又跑了回来,他紧紧握着我的手语气坚定的说:“云烟等我回来,我回来的时候一定让你过上比现在好的日子,你要等我。”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他见我这样哈哈哈一笑说:“我都要走了,你就不要恼我了。”
“我没有恼你,我为什么要恼你。”我嘟囔着听着身边的人叹息着,这是跟情郎告别呢,也有人劝我你的情郎不知还能不能回来你不要闹别扭了说句甜话吧。
我很气恼,我才明白自怀南投奔镇北王的时候我就在恼他,可是恼了又有什么用,他的决定我又左右不了。
怀南见我不支声伏在我耳际轻声说:“我走了,妆还是要扮的,你长得那么美除了我,你不能嫁别人的。”
我听着一把推开他大声说:“你走了我就嫁给别人,绝不等你回来。”我虽然叫的大声但是在吵嚷的人群中却小的很,怀南微微一怔继续看着我笑,露出白晃晃的牙冲着我笑大声说:“等我回来,一定等我回来。”
怀南这一走就是一年半,家里的水缸空了又满了,我跟大娘在村口看了又看。终于在入冬的时候听说镇北王大胜归来的消息,城里的人奔走相告数日了,消息才传到了这个小小村庄中,大娘拉着传消息的人想问怀南的消息,但是那人只知战况,不知道凯旋而归的人里有哪家的小哥。
我扶着大娘遥遥走在村里,我说他没事的,我派出去的傀儡没有带回他的死讯,他一定没有事的。
我跟大娘又等了一个月终于在下雪前等来了凯旋而归的人,我们搀扶着走了一天一夜才到了城门,跟着城里的人遥遥的看着望着,在尘土喧嚣中才看见那个长长队伍,有人说只有那些大将和有些品级的将令才有资格进城,那些士兵只能驻扎在城外。我知道怀南走的时候就是个小小的卒岁,我们在这里可能看不到他。
我跟大娘有些后悔没有事先了解清楚情况,我说既然来了看看再走,我记得前一世的颜凌十三岁上战场,首战就表现出了将才,在随后的几年里更是积攒下了赫赫战功,虽不到功高震主但是那时候的人都知道颜氏有一个颜凌。我觉得怀南很多地方都很像他,或者怀南跟他一样是个将才。
日头西斜的时候那些将领才跟着镇北王入城了,镇北王已经没有之前那颓废之势,他威严的坐在马背上扫过众人之后神情有些恍惚,大概他想到了兰儿,大概他想到了他此次出征就是为了她,他如今得胜归来却不见伊人,心下很是难过。
我只是思索片刻,然后就在镇北王身后的人群中搜索怀南,人群熙熙攘攘的我几次差点挤到在地,我拉着大娘的手一个一个的看过去,终于在队伍中看见了那个熟悉的人,怀南在马背上凝眉看着人群,我推着大娘让她看此时正受着众人欢呼惊叹的少年,我就知道怀南回来的时候不会是个普通人了。
大娘也看见了自家的儿子,她高兴地哭了,她拉着我的手说:“我的怀南是真丈夫,是真丈夫。”我拉着她推开人群向怀南的方向走去,我嘴里叫着他的名字,我脚下踉跄着,好似这一年半的时间将我前世对颜凌的恨磨去了很多,我在忘记怨恨的同时我也开始思念跟他很像的怀南,是的,我在思念着他,思念着怀南。
人总说时间是个好东西,慢慢流逝着就将很多事情都冲淡了冲没了,好似那恨好似那怨。我走着想着,心里只希望怀南能看见我,他能看见我。
大娘忽然拉住我,我诧异回身看她,她目光坚定的看着马背上的怀南说:“烟儿,咱们不要去了,咱们回去。”
“为什么,怀南就在那啊,大娘你不想他吗?”
“想,当然想,只是现在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我疑惑着,问着,回身看着离我越来越远的怀南,大娘拉着我往城外走,她边走边说:“他现在应该受着这城里人的注视,这样城里的人才能记得住他,他进城还要论功行赏,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不能因为我们这些妇人分心,烟儿咱们回家,他回来了就不愁有相见的那一刻。”
我听着大娘的话,听着众人说,不知道谁家儿郎这么好的命能凯旋而归,能活着回来。我听着听着跟着大娘匆匆离开了。
半夜我们宿在郊外,我们两个弱智女子不敢点火,我偎依在大娘的身侧,大娘直直的坐直身子她眺望着远处似乎在出神,我顺着看过去,除了远处黑暗里高高的城墙什么都没有。
“烟儿,怀南走的时候跟我说,这次回来他想娶你。”
我愣了一下,手指搅动着衣角,我没有说话,我看着远处的城墙想怀南。
“烟儿,我知道怀南对你的情,他一定会有大出息的,往后不管将来怀南身在何位,我家后院都是你做主。”我忽然想起兰儿说过,这稍有富贵的人家,妻妾是少不了的,想那前世颜凌坐上龙座,当年他收在房里的一个偏房还能有一个妃位,经历两世的我再回想起来,那女子便是在颜凌去燕次城寻我之前就收了的。她给他生了一个男孩,那是他唯一的子嗣。
这些都是尘世中在正常不过的事情,怀南也一样,大娘这样说的意思大概是宽慰我,将来不论怀南贵贱高低我都是他的妻子,却不是他唯一的女人。我似乎明白了世事中的一件,我似乎知道了普天下除了我之外人人都知晓的俗理。
我没有说话,我遥遥的看着远方,看着看着我在想这就是我要走的路吗?我跟着怀南起于微时,然后陪伴着他累下战功,然后跟颜凌的前世一样,守在一个宅院里,给他纳妾,然后等着他来看我,我不能妒忌不能哭闹,我要大度,因为我是主妇。
这就是我这次从昆仑下来要走的路吗?
这是尘世中的一条路,今日我在街上听人也说了,镇北王这也是怒发冲冠为红颜。可是兰儿已经死了,她已经不在人世了,莫说怒发冲冠了,在我看来镇北王就该随她而去的。
我忽然想起当日怀南拦我说出的那句话,如果我说出那句话是不是镇北王会跟着兰儿走了,但是怀南当时却说了那些话将镇北王引上了另一条路。
我思索着,想着,想着我在镜湖下从来不必想的事情,渐渐地前世的苦恨也淡去了很多。
我跟大娘回到家里候了十天,怀南才回来了,大娘欢天喜地迎出去,我站在门槛儿上看着怀南飞身下马嘱咐跟着的将士,然后他跪在大娘面前磕头问候。
我在心里反复的问,这就是我这一世要走的路吗?
怀南扶着大娘向我走来,他看着我眼里波光流动,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上他热切的眼睛,我转身回了屋里。
“烟儿,”怀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背对着他,他走到我身边坐下将一个包袱放我身边,打开包袱取出一个纸包轻轻打开,将一块糕点塞进我嘴里,我吃着是我前世吃过的。
“我猜你肯定会喜欢所以买回来给你吃。”
我嚼着,记忆恍恍惚惚似乎我前世是很喜欢吃,香香脆脆还有淡淡的梨子的味道,我想起颜凌也曾像现在一样,一块一块仔细的喂我,他看我心满意足。
“我娘有没有跟你提起那件事。”
“没有。”
我想都不想的否认了,我还是低着头,他略略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不急,不急,我还要呆一段时间了,镇北王允许我每日练兵后可以回家,烟儿,我给你做饭去,对了,这是我在城里给你定做的衣服,你试试看看好不好看。”他将包袱打开,将衣服一件一件的放在床榻上便出去了。
我呆坐了一会儿就看见外面炊烟阵阵,紧接着饭香扑鼻,我将那些衣服揉成一团轻声说:“我还恨着你呢,就算他跟你再像我也不会嫁的。”
本应该欢声笑语的一顿饭却被我吃的静悄悄的,吃完饭后,怀南不见有走的意思,想他从军之后就算回家吃饭也只是匆匆,他此时却不着急离开,他将我揉成一团的衣服一件件摊开有些失落的说:“原来烟儿不喜欢呀。”
“怀南,你不要出去打仗了好不好!”我见他失落怅然的背影,我心里也是一阵憋闷,我拂拂胸口想让呼吸顺畅一点,我对我将要走的那条路有些惧怕。我的话音一落,大娘的声音从外间传来,“胡话,大丈夫保家卫国马革裹尸是常事,不能因为仅是我家儿郎就有所不同,烟儿这话以后不要再提了。”
我听着听着眼泪滚滚而来,我抽噎着看着外间依旧忙碌的大娘,也不理怀南。
怀南放下手里的衣服,将我揽在怀里轻轻的说:“我不是回来了吗?烟儿不要恼了,你都恼了我一年多了,你送来的傀儡也总不带来你的消息,我就知道你还恼我,我日日盼着能早点回来见你。”
“我不会嫁你的,我的心里还有别人,我还恨着那人,我谁也不嫁。”我哭着,心里对他对怀南的恨似乎多了一份别的,我推开他,怀南却抱的更紧了。他抿着嘴不说话,拿手帕给我擦眼泪。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说:“我知道你心里还有别人,还放不下,我会让你过得很好,好到足以忘记他。”
“我不想忘了他,我不想。”我哭泣着,若真是让我忘了他我是不忍心的,我也不能。
“好,烟儿不忘他,烟儿就放下他吧,放下对他的恨,只记得对他的爱。”怀南拍着我的背,像往常一样的安慰着我,渐渐地我心里的苦恨没有那么强烈了。
就在我心思百转之际,怀南哼起了小曲儿,他自在的哼着似是没有看见我的阴晴不定的脸。就在我心思百转之际,怀南哼起了小曲儿,他自在的哼着似是没有看见我的阴晴不定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