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门居住在山林之间一间独立的小楼里,楼内一层对门客堂处挂着三清的画像,绕过一面墙,隔间就是掌门和他的妻子的卧室。二楼是一处小阁间,收藏有一些名家书画,掌门带他们参观过,整洁简易,像一个文人的房间。
薛梦阳被敲门声唤醒,匆匆换了身衣服走出门来,第一眼就看见他两名徒弟清瘦的身影,并肩站在偶尔漏下月光之下,余云神色憔悴,手上的剑刃有未干的血迹。
薛梦阳惊讶道:“发生了什么事?”
余云将事情经过,连同自己对还有幕后黑手的猜想一一道出,薛梦阳由惊讶渐渐转为愤怒,浓眉皱起,脸色铁青,如金刚怒目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回到屋内,安抚下被惊醒不知情况的妻子,薛梦阳披上外袍出门,沉吟片刻,对余云和连花道:“你们站在这儿等为师片刻。”
薛梦阳转身脚步轻快朝着山林更深处走去,不消半刻,回来时身边多了一个人。
哪怕是夜里忽然被叫醒,柳闲也依旧保持着他的潇洒气派,永远一席白色鹤氅,瘦削的脸庞,云淡风轻的模样,头发理得顺直,走起路来飘飘带风。
余云也曾腹诽过,这个别人都以为似闲云野鹤般的神仙人物,本质也只是一个闷骚的老头罢了。
这个闷骚而又待他情真意切的长者走过来,他不像薛梦阳那般愤怒,只是看着余云道:“你放心,我刚回师门就出了这等恣睢奸恶之事,竟然敢在太和山上加害我门派的弟子。无论躲在门派内外作恶的是谁,我都绝对不会放过他。”
柳闲轻功最高,由他携着余云,四人一同来到了余云的屋子,马忠庆的尸体还躺在地上,血液有些干涸,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且难闻的血腥气味和烧焦气味混合的味道。余云看到马忠庆兀自凸起无法闭上的眼珠,内心黯然悲戚。
薛梦阳上去在马忠庆眉眼拨弄两下,扯开他的衣物,发现肚皮发黑,已经干瘪了进去。
柳闲皱着眉头,叹道:“好狠毒的毒药,想必来暗杀小云儿时就将毒药放在了口中,眼见失败后吞下。烧肺融胃,再无半点可以活着的道理。”
薛梦阳道:“不错,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这与其说是毒药,不如说是死药,根本没有与之对应的解药。一旦入了口,就是神仙来也救不起他。”
众人思考一阵,实在无果,所谓事发必有端,一件事情就像一条绳索,总会由一个端头引出。可这个起因实在令人费解,不仅余云想不到,即便是薛梦阳也不得其解。
江湖众多豪门大派中,平素最低调的便是太和派,偏安一隅,潜于山野之中,所教的弟子也大都专心修行,而不是入世争斗,这幕暗杀源于门派之争的可能性不大。
也不大可能是常见的嫉贤妒能,掌门弟子在别派或许象征着荣耀,毕竟师父便是一派之首,哪怕是狐狸,伴在老虎身边时也是洋洋得意,可谓风光无限。但太和派上下都知道,掌门薛梦阳收徒只看心情,大弟子都泉天赋之低令人咂舌,都要赶上一众长老的年纪,门派内众多高级武功都不得要领。
余云更不必说,大小辈的弟子都知道,余云练的是太和派入门功法吹云功,内力极差无比,给他把钝剑杀一头不会动的牛恐怕都得费不少劲。习得流云诀、游龙剑法是最近去寻柳闲东游的路上所为,今天方才第一次在派内使出手。
若说出于嫉妒,凶手总不会早晨才嫉妒起余云,马上安排好马忠庆夜里来暗杀,还能备置好毒药。
这是一起早有预谋的行动,但谁会在之前就想杀死余云呢?门派上下无论往来与否,也从没听说过谁讨厌这个爱笑的可爱小师弟,师兄弟都会带着善意地调笑他,说些类似“小师弟我有生之年好想看你哭一次”的俏皮话,也不曾有谁真正去厌憎过他。
动机的猜想陷入了一个死结,一定有些线索是他们都看不到的,缺少了这些便拼凑不完整。
再说人,马忠庆这名弟子会来行凶本身就很奇怪。
马忠庆十七岁上得山来,潜心练武修道,偶尔回家一趟。虽然派内交往不多,但待人也甚是平和,与人比试胜不骄败不挫,也是许多人心里仰慕的师兄。与余云更无过节,两人见面本就不多,来往也只是互相致意问好。
这件事到了此处,就像寻找一道看似没有源头的河水,前方被重重迷雾阻拦,哪怕努力地跨进去,也只会徒然迷失方向。
思索间月色变淡隐去,天色渐渐变亮,四人齐齐叹了口气,薛梦阳道:“此事先不对外张扬,你们几人也不要将这事宣传出去。我去找长老们将这里封锁起来,云儿,这几天你先到我楼内休息吧。”
余云应是,心中困意翻涌起来。
或许是少年天性,余云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一阵如大海惊涛一般的困意渗透身体每一个细胞,他很想躺在地上,就这么睡过去。
薛梦阳和柳闲看出余云和连花困倦神色,薛梦阳道:“柳闲师弟,你替我送他们回屋,这里我来打点即可。”
柳闲点点头,将连花和余云护送到居所,扶着余云在床上躺下,又折身回到了那小屋旁,却见薛梦阳还站在在那儿,在夜色中望着小屋发呆。
柳闲走到他身边站定,淡淡道:“老家伙你一定有些话没说,小孩子看不出来,我却是足够了解你的。”
薛梦阳身影顿了顿,缓缓抬手,指向前边一个方向。这一指看似毫无意义,但在太和山住了许多年的柳闲却认得。
那是中州的方向。
柳闲呆了呆,心中也没多少恐惧,只是有些疑惑,对着薛梦阳道:“你怀疑他们?那些朝廷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薛梦阳不语。
柳闲心中微恼,也不表现出来,只是问道:“你确定是他们吗?”
“不确定。”薛梦阳摇摇头,像是不愿意回答柳闲的问题,转身离去,道:“我去找些人来,你就在此处别让人进去。”
柳闲虽然练武,但他其实是一个远离江湖的人,只一个人默默地练功。尤其是这几年几乎没与人交流过,对于江湖消息的灵通,他就是拍马赶上三辈子也难比得过身为一派掌门的薛梦阳,薛梦阳能看到很多他看不到的事情。
柳闲转头望着远处天空,心中有些迷茫,究竟是什么事,让薛梦阳连他都不愿意告诉呢?柳闲想不到,只能恼火地呸了一声,对着薛梦阳离去的方向忿忿道:“老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