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什么?”男孩如此胆大妄为,统帅一时怔住了,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的弟弟,”男孩士兵说道,“你们的人昨晚绑走了他。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卫兵意识到自己被眼前的男孩给骗了,走上前想一把抓住他将他扔出门。但说时迟那时快,男孩一溜烟儿跑到屋中间,向统帅猛冲过去,撞翻了统帅刚泡好的热甜茶,茶水洒了两人一身。
卫兵抓住男孩的衣领,把他从统帅身边拖开。男孩一顿狂踢,狠狠地给了狼狈的卫兵几脚。
“我弟弟在哪儿?”男孩吼叫起来,“你们对他做了什么,你们这群肥猪恶霸!我知道是你们抓了他,你们这帮穿着雨衣的混账东西。你们抓他干什么?你们把他关在哪儿了?”
男孩骂骂咧咧地想继续反抗,却被卫兵抓得紧紧的。尽管他用尽全力去踢打对方,但他的腿仍然够不着目标。统帅满脸怒气地站了起来,肥嘟嘟的大脸涨得通红。他用羽绒垫的一角擦拭他身上黏糊糊的茶水。
“你得赔偿我的衣服,可恶的小崽子。”他说道。
屋里的动静引来了更多卫兵。统帅喊住进门的第一个卫兵。“去把将军叫来,”他说,“立刻就去!”
卫兵来不及整理衣领,径直冲进雨里。等待将军的这段时间里,统帅在屋里来回踱步,他强忍心中的怒火,时不时恶狠狠地瞪一眼男孩士兵。
不一会儿,内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卫兵上气不接下气地回来了。他身后传来平稳的脚步声,声音越来越近。只见将军淡定地开门走了进来,看了眼男孩,然后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问道。
“我来告诉你发生了什么,”统帅说,“这只地沟里的小老鼠混进我的地盘,污蔑我绑了他的弟弟。”
“就是他绑走了我弟弟,”帕普边说边想挣脱卫兵,“他的手下昨晚把我弟弟抓走了。”
“必须处罚他,”统帅说,“这种事情不允许再发生在我的军队里。”
“好的,”将军说,“我保证他不会再干了。”
“噢,保证他不再干了,这可起不到惩戒作用。明天早上八点钟把他带到军事法庭进行审判。另外全军九点钟在城堡外集合。杜绝这类反叛行为发生的唯一办法就是在全军面前让行刑队开枪毙了他。”
将军脸色苍白,一时语塞。等恢复镇定后,他转过身面向抓着男孩的那个卫兵。男孩仍在不停反抗。
“把他关起来,”他说,“其他人退下吧。我要和统帅单独谈一下。”卫兵们看着统帅,良久才见他点了点头。他们极不情愿地带着那个男孩士兵离开了房间。
“谈什么?”统帅说,“最好是好事。”
“绑架小孩儿是怎么回事?”将军问道,“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我在实施一项计划,仅此而已。”统帅说道,“到时候会让你知道的。现在还不是你知道的时候。”
“事情发生在我的军队里,我就有权知道,”将军说,“你不能随意杀害我的士兵,这极有可能引起一场兵变。”
统帅疾步上前,手指戳着将军的胸膛:“如果你没能力控制军队,那我就要另觅能人了。”
将军把统帅的手指慢慢地推开。“你完全可以这么做,”他说,“或者也可以来点儿更新奇的想法。”
“哦?”统帅讥讽道,“请赐教。”
“怎么处置那个男孩,我倒有个非常好的办法,”将军说,“实际上,这个办法还可以化解所有的问题。”
“所有的问题?”统帅咧嘴笑了起来,根本不相信他所说的话。
“至少大部分的问题可以解决,”将军说,“我们有很多张嘴要吃饭,而粮食又不够。我有办法让老弱病残发挥作用,而且我们还能从中受益。这是个多赢的好事,其中一大好处是我们再也不用花力气处理那些朽骨和尸体了。”
“真的?”统帅问道,“这听上去太好了,不像是真的。你最好坐下给我讲清楚。”
于是,将军把他的想法告诉给了统帅。统帅认真地听着,安静地出奇。等将军讲完,统帅仍是一声不吭。过了许久,带着满是不屑的语气,他终于开了口。
“荒唐,”他说,“幼稚的幻想。”
“我不这样想。”将军说。
“好吧,尽管我认为行不通,但假设这个办法可行,本钱从哪里来?难道你不知道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确实如此,”将军说,“空手套不到白狼。我全部计划好了,非常清楚地知道我们有什么东西可以作为交换筹码。”
6
珍妮以前听说过有人无意中穿越时间膜来到奇那昂格,但这么多人一起穿过时间膜还是闻所未闻。这次一共来了七个人,这些人站在奇那昂格的大街上东张西望。
所有人都湿漉漉的,浑身泥巴,好似刚从泥沟里爬出来。其中六人上了年纪,或者说劳累和疲惫使他们看上去有点苍老。他们看上去憔悴不堪,层层补丁的衣服上沾满泥浆。他们环顾四周,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内心更是无比困惑。第七个人和他们完全不同,他还是个孩子,一个年纪小小的男孩。他穿着迷彩服和硕大的棕色靴子,肩膀上放了个吓人的武器。武器尖尖的一端竖着指向空中。
看见男孩向自己走过来,珍妮有点儿害怕。她真想把他变成某个看上去不那么危险的东西,但她努力克制住了,毕竟眼前没有直接的危险。如果事情真的变糟了,她还有大把时间施展她的魔法。
“哪里有东西?”那个男孩问道。
“东西?”珍妮纳闷,“什么东西?”
“东西,”他说,“我们来这里找生活用品。我们会买下要带走的东西。我们带了—”,他迟疑了一会儿,似乎不太确定带了什么过来换东西,然后接着说道:“商店和酒馆在哪儿?”
珍妮示意旁边低矮漆黑的房子就是。虽说这也是个商店,但在另一世界的肯瓦拉镇—珍妮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对应的却是法朗斯,一家大型超级市场。七个人齐刷刷地透过漏窗往屋里看去。屋里光线昏暗,灰尘满布、摇晃不稳的货架上摆了一些发芽的土豆和枯萎的卷心菜。突然,从里面传来了愤怒的咆哮声,这声音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男孩抓紧手里的枪,转了下枪把,却依旧让枪口对着天空。紧接着里面又传来一声吼叫。
“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安古斯·奥格突然出现在房子的入口处。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还好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全身泥巴。“你们是从哪里来的?”他朝着这群陌生人怒吼起来。
除了男孩站在原地不动外,其他人都匆忙退回到街道的另一边。珍妮注意到男孩的手指扣紧了枪托。
“淡定,爸爸。”她说。
安古斯愤怒地盯着珍妮,神色稍稍平静了些。多亏了他的宝贝女儿珍妮在场,否则他脾气一上来指不定要制造什么大麻烦呢。
“你身上怎么全湿了?”珍妮问。
“那边的世界水位上涨了,”安古斯边说边看了看身后黑漆漆的商店,“已经涨得非常高了。”
“哈哈,”珍妮扬扬得意地说道,“水位真的上涨了。我跟你说过吧。”
“什么?”安古斯说,“你讲过会发生什么?”
“全球变暖,”她说,“回到奇那昂格前,我就感觉气候要发生变化了。”她在报纸上读过相关报道,身边的人也都在谈论着气候变化,但她觉得没必要告诉安古斯这些。“格陵兰岛的冰川在融化,海平面在上升。我告诉过你呀,想起来没有?”
“噢,原来你说的是世间毁灭的事啊。”安古斯酸溜溜地说道,“这些都还好啦,关键是这样的话法朗斯就没有了,我以后去哪儿弄烟草呀?”
珍妮耸耸肩说:“到戈特镇碰碰运气吧。”
“戈特?”安古斯激动地说,“好,就戈特!”
珍妮记得听人讲过她出生前安古斯曾在戈特镇做过一段时间警察。很显然,那段经历并非都是美好的回忆。
“你还有更好的主意吗?”珍妮问道。
唉,如果真有主意,安古斯就不需要再来问别人了。他把注意力又转回到这群不速之客身上:“这些人是谁呀?来这里想干吗?”
没人回应他,安古斯看了一眼男孩:“他拿的是枪吗?”
“别担心,爸爸,”珍妮说,“这里的事情交给我就行。”
突然,“哗啦”一声巨响,一只渡鸦拍打着翅膀凌空飞起。安古斯·奥格化身成一只渡鸦,飞过一排排屋顶,往戈特方向飞去。
过了许久,肯瓦拉的大街上都一直寂静无声。男孩循着渡鸦望去,直到它消失在视线里。其他人害怕地看着珍妮,似乎担心她也会变成一只怪物。那时她的确想过变个身逗逗大家,但见他们实在可怜,又不忍心捉弄了。她发觉自己已经开始同情他们了。
一个老妇人打破了沉默。她转过身,对同行的人说:“我说过的,我们已经死了,已经到了地狱。”
男孩士兵说道:“对我来说,这里一点儿也不像地狱,更像天堂。”
“你怎么知道?”老妇人问,“你小小的年纪怎么知道天堂和地狱的区别?据我所知,天堂里的人可不会变成渡鸦。”
“您看看您周围,”男孩说,“阳光灿烂,人人健康、快乐、安详,这难道不是天堂吗?”
“但是转眼就会没有了,”她说,“我早就说过,这个地方就像我们以前的肯瓦拉。可惜我们的肯瓦拉早已不在了。”
“好吧,这个地方嘛,”珍妮说道,她觉得是时候说点什么了,“它一直在这里,永远会在这里。唯一不属于这里的奇怪东西就是你们。所以,请如实地告诉我,你们从哪里来?”
“我们碰见一位留着胡子的男人,”男孩士兵说,“他在山坡上找羊。他告诉我们往这边走可以找到用品。”
“那一定是德瓦尼,”珍妮说,“你们最先是怎么来到奇那昂格的?”
“奇那昂格?”男孩问道,“这个地方叫奇那昂格?”
“是的,”珍妮说,“你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们是被人派来找东西的,”男孩说,“我们所有的东西都快用尽了。如果找不到新的用品,我们全都要完蛋。”
7
将军左右扫视了下集合完毕的军队,士兵们的精神似乎一日比一日差了。但是,待他发出立正号令,士兵们还是努力地站直身体,收回脚,扛好武器。
将军从一排排队伍前走过。士兵们状态很糟糕,很多人生病了,有的咳嗽,有的打喷嚏,还有的在发高烧。他们的军服背部破破烂烂,靴子进满了水,每三个人才分到一件防水外套。这种情形不是士兵们的错,当然也不能责怪将军。
“举枪敬礼!”
全体士兵听令行动。将军绕场巡视,检查士兵们的步枪是否擦拭干净以确保用的时候万无一失。一些步枪已老化损坏,还有一些已无弹可用,与废铁无异。但士兵们依然扛着枪,或许是因为被他们瞄准的目标也分辨不出到底哪些枪可以上膛开火。
视察完毕,将军回到台上。他站在一堆混凝土块上,对全军士兵发表讲话。
“第一军团阶地执行任务。”
人群里有人抱怨起来,但声音小得让人无法听清,很难辨别出是谁发出的。
将军继续讲:“第三军团到塔贝尔征税。第四军团守卫城堡。第二军团由克劳利上校指挥奔赴卡伦,把当地余留的平民带到这里。另外,我需要四位志愿者押送那些平民,组成一支突击队穿过古堡。”
队伍突然一片死静。士兵们忘记了咳嗽、流鼻涕、头脚发痒,身体瞬间僵住了。
“听好了,”将军说,“我们需要四个志愿者。”
队伍出奇地安静,连垃圾堆里的老鼠在空罐头里翻找食物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样吧,”他继续说,“既然没人报名,我就直接选了。”
他开始沿着队伍一排排查看,是挑年轻的,还是年纪大的?身强力壮的,还是体弱多病的?这些问题之前就困扰过他。他知道这场战役他还没筹备妥当。
他本应该早点儿派出这批突击队,这样的话,与上批突击队派出的时间间隔便会短些,士兵们就来不及细想第一批派出的队员能否活着回来。
是派出最诚实可靠的,还是最不可靠的?派出最喜欢的,还是最讨厌的?这个决定太难了,没有人能帮他,他只能自己做主。
突然头顶上传来鸟儿拍打翅膀的声音,将军抬头看见一只体格硕大的渡鸦正飞过士兵们的头顶。那只渡鸦飞得很低,可以清清楚楚地俯瞰集合的士兵。将军屏住呼吸。山区的渡鸦数量较多,因为它们是少数能够应对气候模式改变的物种之一。但头顶的这只渡鸦却令人不安,它看上去和其他的渡鸦不太一样。
“解散,”将军下达命令,“做好行动准备。我们以后再选志愿者。”
士兵们冒雨返回营房,将军却留在原地未走。渡鸦在他的头顶盘旋,露出熟悉会意的眼神。那种强烈的似曾相识感让他难以接受,毕竟渡鸦只是渡鸦,一只鸟而已。
当然,正常情况下,渡鸦仅仅是只鸟。
8
安古斯·奥格同样也在思考这种似曾相识感。他似乎在哪儿见过这位身材高大的老人,但又回忆不起来何时何地见过。世间之人有个毛病,他们不停地变化,今天还是充满活力的年轻人,再见面时已是行将就木的老人了。
对于世人容貌改变之谜,安古斯·奥格没什么兴趣。一路飞来所见的事物却让他百思不得其解。每一次来到世间,这里总有一些变化。但这一次的变化翻天覆地,以前从未见过。最令人诧异的是肯瓦拉彻底消失了,消失在波涛汹涌中,连同它周边的奥驰尼什、多勒斯、芒特斯科里贝、克罗舒阿、莫伊和芬希等城镇一起消失殆尽了。从平原到山丘,全部变成了汪洋大海,肯瓦拉小镇及周围的农场似乎从未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