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平安转过街角后,看着站在冰淇淋店门口的宋婉升,他走上前揽过宋婉升的肩,宋婉升抬头看着许平安,笑容温柔,将店员递给自己的一只巧克力口味的冰淇淋递给许平安。
你怎么不接我电话?宋婉升问,她依旧温柔,像一只躲在草丛里安静吐着信子的蛇,还挂掉我两次电话。
许平安接过冰淇淋,咬了一口,随口解释:车上吵,会听不清,就挂掉了。
那接下来我们去哪里?宋婉升偏头展露可爱模样。
接下来你们该去死了。有声音在许平安和宋婉升身后响起,二人循声转身看见陈三愿和周喜值二人站在自己面前。
周喜值面容阴郁,一双眼怨毒,冷笑讲:我以为你早就死了,你现在是诈尸了?
宋婉升面容无措又痛苦地看向许平安。
周周你别这么讲话。许平安揽着宋婉升的肩,自己稍向前迈了一步。
讲人话你们听不懂,那你教教我该怎么狗叫。周喜值恶狠狠地盯着许平安,许平安上前迈步子迎向自己的小动作她认真地盯在眼里,更让她惹火。
周喜值突然扬了扬头,语气嘲讽:许平安,我之前不过认为你是个怂包,我低估你了,背叛朋友你也挺会的。
陈三愿扯了扯周喜值的袖子示意周喜值不要再讲,周喜值并不理会陈三愿。
‘怂包’两个字像是一支燃烧的火柴,轻易就点燃了许平安,许平安语气愤怒:你放什么屁呢周喜值,我背叛你们什么了?
周喜值同样愤怒,声音突然变得尖利起来:宋婉升是个什么垃圾货你还和她纠缠?陈三愿被谁栽赃陷害你不知道是不是?你真让我恶心。
陈三愿呆愣地看着周喜值,她几乎都要想不起那件事情了,周喜值此刻却旧事重提,这让陈三愿感到厌恶,陈三愿觉得此刻的周喜值像一个买到劣质商品的泼妇,她陈三愿不过是周喜值买到手的劣质商品,任由周喜值将她展示给众人看,她还躲闪不过。
陈三愿看着宋婉升咬着唇楚楚可怜地看着许平安,许平安和周喜值愤怒相视,很奇怪,她不痛恨宋婉升和许平安,她却厌恶此刻为自己讲话的周喜值,这本来是一场可避免的争吵,而自己也是不必为此难堪和尴尬的。
许平安是个饥肠辘辘的人,宋婉升不过是个恰好出现在他面前的甜甜圈,尽管他并不喜欢甜食,但是饥饿的人是不会拒绝食物的,周喜值像是个强势的伪善道德家,在他饱腹的时候突然跳出来指责他吃甜食背叛了自己的良心,而自己不过是想填饱肚子而已,他并没有做什么错事。
许平安发出轻蔑地哼声:周喜值,你伪善道德家当了这么久,你累不累?就算指责我,那也是陈三愿的事情,这些事情究竟和你有什么关系?要你跳出来当道德风向标?
周喜值气结,咬牙切齿道:许平安,我、们、不、再、是、朋、友。
你们吵够了没有?陈三愿阴沉着脸,一个道德家,一个卑鄙小人,互相讨厌就别勉强一起玩儿了,我看着你们也恶心,一个擅自做主,一个自以为是,你们要不要脸?
你也没资格指责我们,陈三愿。许平安伸出右手食指指着陈三愿,睨着眼,当年是你妈妈来拜托我们和你一起玩儿的,说你自己一个人可怜,只不过你这个可怜虫自己不知道而已,不然我怎么会搭理你们两个?
陈三愿羞忿地红了脸,她抬头看着许平安,努力镇定地讲:这些年麻烦你们照顾了,以后不必来往了。话毕,陈三愿转身跑开。
去你的许平安。周喜值上前恶狠狠地推了许平安胸口,而后,周喜值追赶陈三愿离去的方向。
许平安松开了自己紧揽住宋婉升的那只手,他和宋婉升二人面对面坐在一家火锅店内沉默,二人之间是火锅汤沸煮蒸腾的白色雾气,缭绕上升着消散,再是新一轮的白色雾气上升消散。白色雾气缠绵,像是数不清的肉体绞在一起纠缠快乐,许平安看着白色雾气发呆,倘若周喜值和陈三愿坐在这里,他是会毫不犹豫地讲出自己的想法的,这两个人则是会笑着认真看这白色雾气的,可他对面是宋婉升,是文静温柔的他的女友。
许平安听见啜泣声,他透过白色雾气尽力辨认宋婉升凄楚的面容,他感到头痛,这是他一时酒精蒙蔽了心智的后果,他第二天清醒的时候明明是想讲明那不过是酒后混乱的行为的,可是当他和宋婉升见面时,他看见宋婉升小心翼翼面对自己的样子,他恍然看见面对唐婴时的自己,当他看见宋婉升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讲,就算那个吻是他的玩笑也不会怪他的时候,她讲完这句话还努力对自己微笑的时候,他面前的宋婉升,不过是他另一个痛苦可怜的影像。
今天都是我惹的麻烦。宋婉升流泪委屈,你还是去找她们吧,别因为我影响你们之间的关系。
你别乱想了,和你无关。许平安温柔劝慰,抬手拿起筷子布菜,吃点东西吧,汤已经煮沸了。
谁是可怜虫呢?谁他妈都是可怜虫。
在家门口的那条小巷前,周喜值终于追上了陈三愿,她重重地喘气紧捉住陈三愿衣服的袖子。
你跑这么快做什么?周喜值终于缓过气。
难道要你继续可怜我吗?陈三愿横眉。
你别听许平安乱讲。周喜值试图解释。
周喜值,你费力解释的样子,你这副‘可怜我’的样子更明显。陈三愿冷眼看着周喜值。
周喜值不耐烦起来:你有意思没意思?世界上悲惨的人那么多谁有闲工夫要来可怜你?你就这么喜欢自轻自贱?
陈三愿扬了扬头,忿然中肯道:对啊,我就喜欢这么做,总比你可怜我要好。
话毕,陈三愿扭身快速向前跑,直跑进了家门重重地将房门关上。
周喜值看着陈三愿跑开的背影,她觉得自己像极了同冯如朵争吵的中年男人,只不过自己身旁没有一辆黑色轿车。当陈三愿的背影离开自己的视线后,周喜值向陈三愿消失的方向慢慢地走,她想慢慢、慢慢地走回家。
周喜值打开家门换好鞋后,抬眼见爸爸坐在椅子上看报,妈妈坐在沙发上看剧。
我回来了。周喜值讲。
晚上想吃什么?妈妈起身迎着她走来,她躲开妈妈想抚摸自己肩膀的手。
我这次考试考了二百名。她面无表情地站在爸爸面前。
妈妈走过来:考砸了不怕的,下次努力就是了。
周喜值忿恨地将爸爸手中的报纸抽出来,团成一团摔到地上:我说,我考了二百名,为什么还会待在实验班?
周周你太放肆了。妈妈语气严肃。
爸爸抬眼看周喜值,声音严肃冷淡:是不是太娇纵你了?越来越放肆得没形象了。
你们,凭什么替我做主待在实验班?周喜值委屈流泪,却依旧昂着头。
不然由着你去普通班陪你所谓的好朋友?爸爸依旧严肃。
朋友不是这么做的,你太幼稚了,早知道你这样,当初三愿妈来拜托你多带着陈三愿一起玩儿的时候就不应该同意。爸爸抬手拿起茶杯正要喝水。
周喜值听见爸爸突然讲这样的话再次愤怒起来,下意识打翻爸爸手中的茶杯。
爸爸起身抬手一巴掌重重扇在周喜值的脸上:我让你放肆!
周喜值捂着脸怨恨地盯着爸爸眼镜上的水珠,那是她刚才打翻水杯残留的痕迹,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挨揍,爸爸那张熟悉的脸在周喜值的眼中渐渐涣散变得陌生,每个五官单看都是她不熟悉的,陌生的。
没人会感谢你的陪伴,你这是愚蠢。爸爸语气生硬。
周喜值不作声,转身回了房间。成年人冷漠又刻板,她本以为自己的父母是不同的,不过是皮囊不同,本质都是一样的——一样呆板得像是工厂里的机器。
陈三愿坐在餐桌前不动碗筷,妈妈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讲:吃饭。
是你做的吧。陈三愿淡漠地看向妈妈,是你拜托他们和我做朋友,要他们可怜我的吧。
妈妈只是稍怔住,便继续吃饭。
你凭什么这么做?陈三愿的神情因愤怒痛苦而扭曲,你凭什么,要我像你一样,活得像一个乞丐?
妈妈重重放下碗筷,愤然冷着脸:你说谁像乞丐?你再说一遍?
陈三愿拍桌起身,将妈妈的搪瓷缸子拿起来用力摔在地上,搪瓷缸子摔倒地上后用力弹起来,又滚离到一边,似乎逃离这场战争。陈三愿的脖子因用力而显现青筋,她高声叫嚷:我说你!你!你永远一副可怜相儿要别人同情你!你有什么资格要也我这么做?
随即,陈三愿转换了姿态,轻蔑讲:你要我留着脸上的胎记,不过是用来卖惨要人同情而已,所有人都知道爸爸回不来,他已经死了,你不肯放过你自己,为什么也不肯放过我?
妈妈起身,极其用力地甩陈三愿一个巴掌,这不是陈三愿第一次挨妈妈的巴掌,或许也不是最后一次,只是这次,巴掌明明异常清晰地落在她的脸上,可是她感受不到,她只觉得自己和妈妈的距离无限遥远,两人原先本是站在独木桥上,处在一根丝的两段,并且她们摇摇欲坠,终于,陈三愿挨过这个巴掌后,她只觉得那根丝断了,她开始堕入黑暗里。
陈三愿转身回了房间,关门声音剧烈。妈妈愣在原地,重重地喘气,扇过陈三愿那只巴掌的手还在不自觉地抖动。
周喜值拒绝和父母沟通,每日只是沉默相对,妈妈试图做周喜值和周爸爸中间的和事佬,可父女二人的脾气秉性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谁也不肯先讲话,平日里都是淡漠温柔的人,一旦触及底线就变得冷漠决绝。
周喜值是在和爸爸冷战的第六天清早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的,她迷蒙着眼起身,听见妈妈起身开门的声音,她坐在床上仔细探听着门外的声音。过了不久,妈妈急促地敲了敲周喜值的房间门,便扭开房间门锁,周喜值看着妈妈披着一件睡袍,神情焦虑慌张。
周周,快起床,爸爸出事了。妈妈声音依旧轻柔,就连她慌张的时候也是轻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