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进重点初中对于陈三愿来说,是一种幸运,收到学校的入学通知那天,她将通知单紧紧搂在怀里,认认真真地双手合十感谢老天爷对她的照顾。
周喜值对陈三愿如此虔诚的模样感到不理解,她抱起一双臂歪着头打量着陈三愿:你怎么不感谢感谢你自己?天天看书做题到半夜,你学习得有多刻苦。
你不懂。陈三愿虔诚得带着些许愤怒。
周喜值撇撇嘴。
周喜值考进重点初中是理所应当,她从来都是被老天爷眷顾的幸运儿。许平安进入重点初中则是完全感谢他有个好爹,有钱,还爱交际。只有她不行,妈妈是普通工人,她们必须按部就班地认真谨慎地生活着,她认为自己活得谨慎得像是个女侠,是刀尖上讨生活的,一点也马虎不得。想象力,也是老天爷的赏赐。她在心里再次对老天爷虔诚感恩。
报到这天,老天爷送了陈三愿一份贺礼——他们三人被分到了一个班级,陈三愿对老天爷如此的照顾几乎是热泪盈眶。
何德何能!何德何能!陈三愿看着周许二人熟悉又亲密的脸,脸上是控制不住的灿烂笑容。周喜值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样子,许平安倒是和她一样兴奋,不时地拍拍周喜值的肩,或是探手过来再拍拍她:真巧,咱们仨看来是分不开了嘿。
周喜值坐在许平安和陈三愿的中间,她余光不时瞥见陈三愿摇头晃脑开心得像个傻子,她又逡巡教室里的人,偶尔有人将目光探过来偷偷扫动陈三愿,而陈三愿对此浑然不觉,只顾着开心。天晓得她在开心些什么。周喜值拍拍陈三愿示意自己要和陈三愿换下座位。
许平安很吵,像个鸭子。周喜值皱皱眉头。
陈三愿依旧开心地换了座位。
许平安正和陈三愿聊得火热的时候,突然有人拍了拍陈三愿的肩,陈三愿下意识地回头,又突然意识到自己转的是有胎记的那侧,她又缩了缩身子,稍侧回头,怯生生地看着对方:有什么事吗?
入了陈三愿眼的是一张干净书生气的脸,理着利落的平头,对方对她展露礼貌笑容。
许平安警惕地看着这个陌生人,周喜值漫不经心地将身体向后靠了靠。
请问你有纸巾吗?对方礼貌,声音清冷。
陈三愿侧了侧身体,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对方。
对方抽出两张,重新将纸巾包装粘好,递还给她:谢谢。
不客气。说罢,陈三愿欲要转回身。
我叫柳三行,你的名字呢?对方问。
陈三愿停住身体,稍抬起头勇敢地和柳三行对视。
柳三行是瞥见了她的这枚胎记的,但却没有任何应该有的表情,自然得好像这枚胎记不存在一样。
陈三愿对柳三行展露笑容:陈三愿。
你的名字很好听。柳三行讲。
陈三愿依旧笑容灿烂。
我名字也好听,我,许平安,好人一生平安的那个‘平安’。许平安突然插话,又伸手指了指周喜值:她名字也好听,周喜值,听着就喜庆儿。周喜值尽力克制将手里的书砸向许平安的冲动。
陈三愿看着许平安挺着胸脯刻意模仿山鸡哥的样子介绍自己和周喜值,像只模仿孔雀的野鸡。她看着这个演技拙劣的可爱朋友,努力忍住笑意。
柳三行和许平安对视,稍抬起头:你好。说罢,他又和转身过来的周喜值对视,礼貌地笑了一下,算是打了招呼。
陈三愿看着打招呼的柳三行,他像个成熟得体的大人一样。
好像是个沉稳的人。陈三愿在心里这样认为。
三人又重新转回身,陈三愿和许平安重新热烈讨论起浩南和山鸡究竟哪个更帅的话题中。周喜值吃了一颗糖便趴在桌子上打瞌睡,周喜值不明白她的这两个朋友怎么会对一部老片子有着如此大的兴趣,许平安放这部片子刚放到开头,她就没有多大兴趣了,画质模糊,她实在是看不进去,索性便翻阅起许平安卧室里堆放着的漫画来,那天下午,于她而言,意义非常,她开启了另一个奇妙世界,她决心要成为火影忍者中一样的人。
不一会儿,又有人拍拍陈三愿的肩,她侧身看见柳三行递过来一张纸,上面有对方的字迹。
你的名字是这首词吗?柳三行问。我觉得这首词娇俏得可爱。
陈三愿接过对方递来的纸,看见纸上工整地誊写了《长命女·春日宴》这首词,她在心里默默地读了一遍: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或许是吧。陈三愿抬头看着柳三行笑了笑:你的字很漂亮。
许平安撇撇嘴,声音低得只有他一个人听得见:读过两本书,臭显摆什么呀。
陈三愿不知道自己名字的由来,在她的记忆中,很少有和妈妈亲密交谈的时刻,虽然她也好奇过自己名字的由来,但是,想到自己若是突然和妈妈交谈一些这样看起来无聊得亲密的话题,感觉有点儿诡异,索性也就没那么好奇了。在小时候看《阿拉丁神灯》这则故事的时候,她以为自己找到了自己名字的来源。
倘若,自己的名字真的是源于这首词的话,那么她再自己成年后是一定要去改名字的——她身为一个人,却承担着一种类似搜救犬样的人生。
晚上在吃晚餐的时候,她和妈妈坐在桌子两端,她小口咀嚼,对自己名字的来源越来越好奇,终于,她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嗫啜开口:妈妈?
妈妈瞥了她一眼。
我为什么会起名叫‘陈三愿’?陈三愿问。
吃饭的时候不许说话。妈妈继续吃饭。
陈三愿再次低下头,沉默吃饭。
第二日清早,陈三愿出了家门便看到周喜值和许平安二人撑着自行车等在门口。周喜值看陈三愿出来便跨上了自行车。许平安疯狂迷恋山鸡哥,他决心向山鸡哥致敬。他面向陈三愿站着,顶着一头金黄色的板寸,躬着后背靠在他身边的那辆二八大杠旁,拎着书包带子将书包一把甩到背后,冲着陈三愿自以为利落帅气地甩了个头:上车。
陈三愿看着一半侧脸迎着阳光的许平安,只觉得他和山鸡哥相似只像在了他现在看起来就像一只鸡。
周喜值乜斜着眼,轻叹息,麻木地摇了摇头:许平安你这是在侮辱你的山鸡哥。
陈三愿坐上了许平安后座以后,才小声开口:你看起来只像一只鸡。
你们懂个屁,这是向经典致敬。许平安不甘示弱,他懒得和这两个小女孩儿计较,她们根本不懂什么叫帅气。
开学第一天,许平安不战成名。许平安骑着车在校门口被年级主任拦下,许平安扶着车站在年级主任身边,依然昂着头,金灿灿的头发引得路过的学生纷纷侧目。
年级主任时不时瞥看许平安,看他骄纵的样子更惹得自己生气。
柳三行踩着自行车路过许平安时,淡淡地瞥了一眼许平安后,便只留给许平安了一个背影。
你还挺骄傲。年级主任说。
许平安依旧昂着头不讲话。
许平安进入教室时,已经是第三节课下课了。
周喜值对于许平安突然变黑的平头没有多大反应,她只是淡淡瞥了一眼,便继续翻看漫画。
许平安坐在陈三愿身旁,陈三愿惊讶道:你怎么就把头发染黑了?许平安入座后迅速地趴在桌子上,他将头深深地埋在胳膊圈儿里。
闷着声音讲:年级主任那里有染发剂。他又吸了吸鼻子再次开口:没想到他还会染头。
陈三愿听得出许平安讲话时的情绪变化,她握着纸巾,伸手从桌子下穿过去,试图给许平安擦掉眼泪。许平安一个激灵,便再次迅速趴回桌子上,他伸出手接过纸巾,默默擦拭自己的脸。他露出一只微红的眼睛看向陈三愿,声音依旧闷闷的:你手指插到我鼻孔了,我自己来。
中午放学后周喜值打趣许平安:你头皮上都是黑色的。
许平安垂着头沉着脸不讲话,眼睛依旧红红的。周喜值停下脚步,正色道:中午去剃头,剃光,我也剃。
你发什么神经。许平安语气不耐烦。
你不剃我自己剃。说罢,周喜值便自顾自地往前走。
许平安拉着陈三愿快速追上周喜值。
三人到了理发店后,周喜值便直接坐到了理发的位置上,许平安的语气急躁:你抽什么风?
老板我剃光头。周喜值讲。老板站在一旁,一脸迷茫,不知自己当不当上前为这个顾客理发。
你赶紧起来。许平安试图将周喜值从理发椅上拉起来,却被周喜值甩开手。
发型不合格只是记过处分,满一年就撤销了,我知道。周喜值讲。
那也不用你陪我剃。许平安语气依旧愤怒。
不是陪你,是我想剃,问你只是顺便,因为你现在看起来很丑。周喜值语气冷漠。
许平安沉默,算是回应。
三愿买饭过来吃吧,中午理完发应该没有多少时间吃饭了。周喜值微笑。
好。陈三愿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了。她从周喜值讲自己要剃光头的时候便觉得自己处在一种极其尴尬的位置中。因为是朋友,所以彼此相互支持,周喜值试图用剃光头来支持许平安,维护许平安今日碎裂的自尊心,可她不行,她不想也不敢这样做,因为是朋友,她的不想与不敢都没勇气讲出来,还好,周周实在是一个细致周到的朋友,在支持许平安的同时,她还维护了自己。她依然崇拜周周,只是,她觉得自己也开始嫉妒周喜值了。
下午上课,周喜值和许平安走在陈三愿两侧,惹得别的学生纷纷侧目。
周喜值依旧神情淡漠,挺直身体走路,时不时和陈三愿闲话微笑,许平安倒是觉得不好意思起来,时不时摸摸自己的光头。
陈三愿低声笑讲:你们像我的左右护法。
谢帮主夸奖。许平安抱拳,他笑容灿烂,牙齿洁白整齐。
下午只有陈三愿自己一个人走进教室,她的左右护法毫不意外地被拦下了。
在下午的课间操时,许平安和周喜值被通报批评,两个人站在主席台上依旧挺直着身体。陈三愿站在远处,在心里为她的左右护法鼓掌。
柳三行站在陈三愿旁边,笑讲:他们俩还挺有意思。
陈三愿听到柳三行讲这话,心里突然别扭起来,但她还是冲着柳三行笑了笑算是回应。
接下来的日子,周喜值和许平安戴着帽子和陈三愿上学,陈三愿表面依旧谈笑,可她还是在心里别扭着,好像自己做错了一件事情,她在面对周喜值和许平安时,她总觉得自己心虚。
这一日,许平安感冒请了病假,只有陈三愿和周喜值结伴放学回家。
二人嬉笑着又突然沉默起来。陈三愿忍不住开口:周周,我没有剃光头,你们是不是觉得我不够意思?
不会。周喜值讲。
你们觉得我不够意思了对不对?陈三愿哽咽。
周喜值停下脚步,拉住陈三愿的胳膊,要陈三愿转身面向自己,语气认真:我们从来都没有因为你不剃光头就觉得你不够意思。朋友是互相帮助,可以团结一致对外,但朋友绝对不是勉强朋友统一才成为朋友的,许平安天天下课打球也没要求我们和他一起打篮球啊。
陈三愿垂着头抽噎着。
周喜值伸手擦去陈三愿的眼泪,声音温柔:你不要总是乱想,我们做了这么久的朋友,我们得信任彼此。
陈三愿吸吸鼻子点头。
原来你这几天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在犯别扭啊。周喜值恍然。
陈三愿抬眼疑惑。
你这几天走路都不和我牵手,我还以为你又和你妈妈吵架,我这几天还担心你会不会要计划离家出走。周喜值语气轻松,我刚刚还一直犹豫要怎么问你。
陈三愿流泪喘气突然冒出了个鼻涕泡。惹得自己和周喜值哈哈大笑,二人一路挽着手臂笑着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