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6月的一天,一男一女赶着一辆满载着“货物”的驴车晃晃颠颠的沿着小凉山的山路颠簸前行,虽说是路,却杂草丛生,几乎看不出路的样子,抑或是山民们进山的小路吧。都这个年代了,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放着好好地公路不走,偏要走这条路,遭这份罪。
如果有人路过仔细看,便会发现驴车上装的“货物”居然是三个小男孩,他们都是两三岁的样子,此时正在几条破被子的遮掩下昏昏沉沉的睡着,如此颠簸的山路,居然还能睡得这么沉。
男的大概四十多岁,在车头赶着车,看起来很镇定,只是脸色有些阴沉。相比较男人而言,坐在车上的女人则显得有些慌乱,她脸上打着厚厚的廉价粉底,看上去也就三十出头,时不时急切地看着孩子们的状态,还好孩子们睡得很沉,女子这才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天渐渐地暗了,路却仿佛没有尽头,山路边不知名的树木随着山风晃动,隐隐间竟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仿佛女人总是会先沉不住气,她小心翼翼地对着男人说道:“老公,这条路从来没走过,我有点怕。”
听到女人的话,男人终于憋不住心底的怒火,对着她大吼,“瓜婆娘,要不是你哈戳戳滴,抱娃的时候被睃到,我们会被发现么?大路上现在肯定全是警察,不走这条路,我们就等着把牢底坐穿吧。”
女人欲言又止、眼含泪水。
男人瞧见,语气柔和了许多,“这次把嘞几个娃儿卖喽以后,我们就不干喽,回老家好好过日子。”
男人的话给了女人莫大的勇气,女人也好像沉浸在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中,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天就要黑了,男人停下车给驴喂了点秸秆和青草混合的饲料,又灌了点水。接着他又从一盒破旧的火柴盒里抽出一根火柴,划着后点燃了一盏挂在车头说不清年代的老油灯,趁着火苗没有熄灭又又引燃了一根香烟,把烟叼在嘴边深吸了两口,缓缓的吐出,伸了伸懒腰,舒展了一下劳顿的身体,便又开始匆忙赶路。
也不知睡了多久,女人从睡梦中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喊“老乡,老乡,麻烦停一下。”
“吁!”驴车一个急停,接着两道黄光从前方的树林中射了出来,映在马车上。
“妖怪啊!”女人一声尖叫,在深邃的山林中显得格外刺耳,惊起林中许多不知名的鸟儿,给本就紧张的夜色徒添一丝惊悚。
“老乡,不要怕!我们不是妖怪!”伴随着声音,丛林中钻出了两个人,是两个年纪不大的小伙子,他们都是一样的打扮,一身迷彩服,左挎包,右水壶,每人都拎着个大号手电筒,除了长相以外唯一不一样的就只有肩膀上的肩章了,成熟一点的小伙子肩章上锈的是一个枪和一个拐;另一个小伙子看着稚气未脱,肩章上只有一个细拐。
年轻的小伙子听到女人喊他们是“妖怪”,刚想笑出声,但看到旁边的班长瞪了他一眼,无奈只能憋着笑意,但正是这憋着笑意有点扭曲的脸,伴随着手电、油灯交织下昏暗灯光显得格外渗人。
“啊~”女人不自觉地又尖叫起来。
成熟点的小伙子连忙向两位“老乡”解释到:“老乡莫怕,我们不是妖怪,是士兵。我们是凉山边上那个部队的,我是班长张川,这是我们班的驾驶员孙蜀。今天是去北山镇运粮的,但孙蜀这小子非要说这条山路没走过,刚好练练开车技术,我们就走了个近,不赶巧,车抛锚了,于是我们想在山里找找有没有能借宿的,刚好遇到你们,看能不能打听一下路。”
正常情况下,在山里赶夜路能碰到军人是一件让人心安的事情,但无奈两个人本就是见不得人的人贩子,看到士兵真是比看见妖怪还让人害怕。
赶车的男人下了马车,走到女人身边,轻轻的拍了拍她正在颤抖的身体,说道:“莫怕,兵哥哥是好人。”
说罢,他侧身一步将女人半挡在身后,然后面对着张川和孙蜀二人缓缓说道:“长官,我和我堂客是村高头滴农民,娃儿发高烧,赶去看病滴!你们说滴嘞个地方我不晓得。”谁也没注意到男人拍女人的手仿佛不经意间加重了力度,女人身体抖得更厉害了,看不出到底是紧张还是害怕。
孙蜀毕竟还是个半大小子,看着大半夜的因为自己的唐突吓坏了老乡,心里满是自责,正不知道该说什么。
“孩子们得了什么病啊?需不需要帮忙?”张川想打个圆场,说着便用手去摸靠近自己孩子的额头,毕竟走了一天,林子里又湿冷,张川冰冷的手触碰到孩子额头的时候,孩子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女人吓得又是一声尖叫。张川不自主地将手收了回去,但手上的余温告诉张川孩子没发烧问题应该不大,
“老乡,你家孩子什么病啊,不像发烧……”
男人的直觉告诉自己这样下去要出事,他把自己完全挡在了张孙二人之前,没等张川说完,抢先道“长官,我还急着赶路,你们要去的地方我们真滴不晓得。我们先走了。”
“驾!”还没等两名战士缓过神,男人已经驾着马车离去。两名解放军战士一头雾水地站在原地,但确隐约感觉哪里不对劲。
正当二人愣神的时候,车由于赶得急了,碾过一个大石块,剧烈的颠簸了一下。
说巧不巧,刚在被张川摸过的那个孩子从车上直接颠了下来,“砰”的一下,重重地摔在地上。
受到剧烈的撞击,孩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哭声瞬间响彻林间。
车后的女人急切的欲要跳下车,但男人听到孩子的哭声后不但没有停车的意思,反而越赶越快,似是要赶紧逃离这个地方。
孩子踉踉跄跄站了起来,含泪的眼睛看看顾不上自己而远去的驴车,又看看另一边有些不知所措的两名士兵。毕竟军装能带来安全感,孩子一边哭泣,一边向两名战士跑来,嘴里不停地喊着,
“妈妈”“妈妈”……
张川突然一个机灵,对着孙蜀大吼道:“有问题,你看着孩子,我去追。”顺势将抄起的孩子递给了孙蜀,然后转身朝着驴车的方向追了过去。
孙蜀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突发情况,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看着班长远去的身影已经被树林吞没,咬咬牙,抱着孩子也追了上去。
孙蜀也不知追了多久,体力渐渐不支。他这一天本就没怎么吃饭,现在还抱着一个孩子跑了这么久,消耗严重。
刚刚还能看到一丝灯光摇曳在林子里,现在却已经完全没了方向,只有那些依稀折断的树枝,告诉他这里仿佛有人走过。
“小朋友,不哭”
“班长”
“乖,不哭”
“班长,你在哪?”抱着孩子的孙蜀一边安抚着怀中啜泣的男孩,一边呼叫着失散的班长。
不知喊了多久,山中这个本不该有雾气季节居然渐渐出现雾气,闻起来还有股腐烂的味道。
孙蜀的嗓子已经沙哑,也不知到了哪里,但士兵的字典里没有妥协,他仍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自己的班长。
突然,前方传来一声“救命”,在静谧的林中显得格外刺耳,虽然听不出是谁,但是呼喊的人却好像遭遇了什么恐怖,“命”字只喊了一半被止住了。
也不能确定是不是班长,孙蜀再三犹豫,把孩子放在了一棵树前,将手中的手电交给了孩子,他严肃的对孩子说:“小朋友,前面很危险,叔叔要去救人,你在这里拿着手电筒帮叔叔照亮好不好?”
“嗯,叔叔去!”也许是面对危机,也许是被孙蜀感染,这个孩子用所会为数不多的话语,显示出了超常的镇定。
“一定要在这里等叔叔回来,哪也不能去,知道吗?”孩子点了两下头,孙蜀才向着传来“救命”的方向摸索过去。
那个年代的电池本就坚持不了多久,孩子手里的电筒终于在闪了两下后熄灭了。
黑暗的突然来临再一次吓坏了孩子,他的哭声再次从密林中传出,但张川和孙蜀依旧没有回来。
渐渐地,哭声越来越小,被惊吓过度的孩子抱着手电睡在树边,脸上还有未擦干的泪痕。
一阵清风拂过,一道黑影突兀地出现在孩子身边,黑夜里看不清他的样貌,但是一头白发却在月光下格外清晰。
“哎!来晚了,又让你害了几条无辜的性命……”一声叹息后,黑影便消失在了夜色中,与其一同消失的,还有原本在树下睡着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