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狼信不过朝廷,为安景行医治便只追进去陈瑰月一人。夏南雁与顾萧堂一等侯在外头,一言不发,坐立难安。
白狼侠名在外,既然肯来,当然有十足的把握。可她不知怎地心里头慌得很,如丝线缠绕般悸痛不止,不见到安景行平安无事,决计无法缓解分毫。
半晌,房门开出一条缝来,陈瑰月探出半个脑袋,眨眼笑笑,低声道:
“王妃且进来罢,殿下醒了。”
夏南雁不假思索闪身而入,顾萧堂要跟,陈瑰月当即关了门,给顾大将军吃了一鼻子灰。
方才白狼为安景行切去伤处烂肉,便生给疼醒了。一道内力护住心脉,奈何边关荒远不生草木,连年战火民不聊生,方圆十里更不见药铺一类营生,这外伤就须得用劣药。
道是药,实为烧炭的灰烬,可以止血。从前安景行独在睿王府,为鬼域遍体鳞伤不敢求医,朝中又时常克扣俸禄,只得借着冬日里安景云多赏给别院的几笼烟煤落下灰来暂且扛过一阵子。
一晃许多年,他似乎已习惯了,粗糙的碳灰摩挲伤口也浑不觉疼。若非白狼用得是红热的鲜炭刚煅出的灰覆在伤处,直烫得皮肉翻卷结成黑痂,他断不会挨不过低吼出声。
二十三道伤口,刀伤十五处,剑伤七处,跌伤淤伤不计其数,一处箭伤纵亘了身体,由上腹贯入自背后穿出,更有桃花映之毒由此汇入血脉直逼心肺。
桃花映难得,解药回天更是和隋之珍,世间仅余一颗在百里凛约处。
白狼取了一块干净帕子拭净手上斑斑血迹,奈何昭王妃横冲直撞进了屋,险些撞散了他一把老骨头。
“王爷!”
夏南雁坐在榻边作势要执起安景行的手,陈瑰月赶忙拦着:
“王妃手脚轻些!少主伤重,可经不起折腾!”
夏南雁闻言噤若寒蝉,立时收手不敢动了。安景行疲惫一笑,牵了柔荑至唇边轻吻,道:
“无碍,月神唬你呢。方才是我不好,可吓着了?”
“你且歇着罢。”白狼将手中帕子一扔,朝这恩爱二人望了一眼继续道:
“你话少些,怕也不至落到这般田地。”
安景行阖了眼展笑意更甚,将夏南雁的手覆在胸口,似是终于松了一口气,道: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若此行能收复弘关,晚辈定然……”
“不必了。”白狼摆摆手背过身去,叹道:
“你在朝中自身难保,又何谈与我报恩。倒是那襄王阴狠至极,方才竟若非你这王妃拦着,你怕是已经被他带人活埋了!往后你还须得小心行事。”
“何止昭王妃,珑儿为少主求医,还受了白狼前辈一掌。”
陈瑰月听着白狼为夏南雁邀功,适时委屈极了,好生表了一番楚珑歆的功劳。安景行便由夏南雁扶着起了身,虽说面色仍旧苍白,精神却已好了许多,亦不再因伤痛难耐愁眉不展。
他颤抖着抬起手臂,抱拳作了一礼:
“救命之恩,骁瘟没齿难忘。”
“言之过早了。”白狼自袖中取出一只瓷瓶搁在桌上,“此为冰蚕玉露,可暂时压制桃花映的毒性。七日之内须取回天解毒,否则经脉寸断,神仙难救。”
安景行忖度片刻,方才道:
“还请前辈告知,这百里狐狸现在何处。”
“凛儿离开不久,钰儿行动不便,当走不远,若要我猜,当是在清风驿小住。但眼下你与孟婆有伤在身,月神武功不第,又指望谁去取回天?”
安景行闻言一时也不知作何答话。适才陈瑰月言说楚珑歆挨了白狼一掌,想必现下陈瑰月不容她去;秦惊雨尚在睿王府守着傅巧兮,山高水远,总不能求顾萧堂走这一趟。
夏南雁见他面露难色,起身绕到白狼跟前,正了神色道:
“前辈,我去求药。”
“你?”白狼诧异,“王妃习过武?”
夏南雁点点头,笑道:
“前辈久在边关,当听过‘金戈铁马好将军,不敌草寇夏元生’,晚辈正是夏元生的义女。自幼随爹爹习武,自认得了几分真传,愿意一试。”
白狼这才敛去满面惊讶,目露几许赏识:
“夏元生的确是我见过难得的良将。你既有此胆识我便不阻拦,清风驿寻百里凛约,世上唯一一颗回天,在她手里。”
“前辈!”安景行一时心急,竟作势要下地,奈何身上无甚力气,身形一晃正要摔倒,多拜陈瑰月眼疾手快扶着,堪堪站稳。
“白狼前辈!那百里狐狸诡计多端,雁儿功力浅薄尚不及她十分之一,你怎可……”
“骁瘟,你这王妃是夏元生的义女。夏元生若是肯教她个一招半式,凛儿未必能赢得了她。”
“要她涉险,倒不如由着我毒发身亡!”
“你!”
安景行说得坚决,白狼被他如是一激怒火中烧,抬手指着他半晌没能说出半个字来。
夏元生一身好功夫,造诣远在百里凛约之上。况且为给赵钰续命,臭名昭著的百里狐狸早已散去了半生功力。若这昭王妃所言非虚,她二人倒是可以一战。
加之先前夏元生驻守白石关之时曾为赵钰解围,念着这份恩情,百里凛约愿将解药双手奉上也未可知。
安景行艰难行了几步至白狼跟前跪定,道:
“晚辈听闻当年定远将军攻打鸾城之时,前辈曾以一法稳住其伤势,更令他须臾之间功力大增。晚辈不情之请,望前辈再施此术。”
“你这副模样,还想亲自取回天不成!”
“是。”安景行抬眼迎上白狼目光,一字一顿道:
“骁瘟愿意一试。”
“王爷你……”夏南雁要劝,却听得白狼仰天大笑,拊掌道:
“好!你想死,老夫成全你!”
言罢,他聚力于掌上猛击安景行后心,继而两指并拢连点其背上几处大穴。只见安景行面上陡然恢复了几分血色,垂在身侧的双手却紧紧握作了拳。
俄而一口浊血呕出,直溅红了夏南雁的裙摆。
“你当真疯了……”
夏南雁哽咽诘责,却躬身揽他入怀中,心痛难已。
复听他苦笑一声,凄然道:
“我能得你真心相待,已是死而无憾。可为此真心,我亦贪生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