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彻骨的冷。
夏南雁醒来时蒙眼的粗布已被除去,漆黑一片里,一道幽幽火焰闪烁明灭。她缓了许久,方才看清,那是墙上的一盏火。身下俱是尖锐的芒草,周遭铜墙铁壁,都是浸过人血的。安景行就在她身边,她却快要认不出。
那如何会是当朝昭王,如何会是江湖中臭名昭著的鬼域骁瘟......
他的衣裳已不能称之为衣裳,人也不像个人了。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沾着怖人的血迹,十指乌紫泛着亮,关节尽数扭曲变形。夏南雁心如刀绞,想要把他扶起来抱在怀中,都不知如何下手......
该是经历了什么,才会这么的狼狈,这么的不堪;又是何人,将他伤成这样?
沈傲!定是沈傲!
忆起届时此人所说,真相只能告知夏南秋一人,便要她这昭王妃将安景行引出帐外,待上一些时候。她行至大帐以东,一阵悠扬笛声入耳,循声迷迷糊糊不知走了多远,恍惚中没了知觉。而后两眼被遮着,只能凭借听觉分辨,偏偏又是莫名腕间一凉,意识全无。
如今醒来,已在此处囚牢之内。
“王爷......”她低低唤了一声,安景行动也不动。她便屏住呼吸,颤抖着伸出手去,食指在人鼻下试了试——气若游丝,人还活着。
夏南雁终于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哭出声来。他活着,一定生不如死。
她恨自己竟会错信了沈傲,更一次又一次心甘情愿走进夏南秋设的局!她的好姐姐呵,从来口口声声姐妹情深,从来心机算尽置她爱的人于死地!
可她竟从来不曾设防,不愿设防。甚或自投罗网,让她爱的人赴汤蹈火。
俄而,安景行猛地蜷起身子,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她全以为是这囚牢阴冷,俯身企图将人搂在怀中取暖,却见他两手胡乱抓扯着胸前破碎的衣裳,似乎连断指的剧痛都无知无觉。
“王爷!”夏南雁被他吓得慌不知措,堪堪抓着他手腕不肯让他再伤害自己,可也于事无补。他那么痛苦,她能做的,唯有袖手旁观,无助地掉几颗讽刺的眼泪。
她的昭王一向隐忍。如今却无可掩饰地紧闭着双眼,全身痉挛,张着口似是要喊,也只是压在喉咙里一声细不可闻的呻(吟。
“他要死了。”
门外不知何时站定一人,身着裘戎大氅,生得一副奸猾模样,满面寒色。他的人是冷的,声音也是冷的,就连手中提的那口白穗宝刀都是冷的。这身装扮,是北乾人,而且是个高官。
夏南雁扑到他跟前,两手死死抓着牢笼的铁栅,哀求道:
“你们要我二人做俘虏,自然须得他活着!恳请阁下,救他一命!”
那人冷笑一声,俯下身以指节温柔揩去了她两颊泪痕,道:
“我当然不想要他的命。是他自己不想活,耗尽了内力要救你。眼下桃花映毒发,肝胆俱裂、经脉寸断,都是他咎由自取,我救不了。”
“救······救我?”夏南雁闻言,心间倏然悸痛不止,直要她两手脱了力,人也瘫软下来。
“原本你体内的寒毒能等七日,是他太心急了,竟然这么快就为你逼毒。倒是省去我许多麻烦。”那人自说自话,见她如此,更是愈发欣喜。继续道:
“可怜呐可怜!可怜我大好的计划!你可得好生活着,活到北乾与安楚停战,我会问安楚皇帝要你的。”
“你丧心病狂!”夏南雁歇斯底里地高声痛骂,对方却仿佛听见了甚褒奖之语,眉眼之间笑意更甚,忍不住拍起手来:
“好啊!骂得好!”他言及此处立时换了一副狰狞面容,痛恨与愤怒在他眼中纠缠,皱着鼻梁咬牙启齿道:“鬼域联手东樾杀我族人毁我社稷,害我的子民妻离子散之时,如何不丧心病狂!你可知你的丈夫,他是个吃人的魔鬼!魔鬼!”那人陡然又起了笑意,好似一条啃净了猎物血肉的狼,龇牙咧嘴,“他对我月氏赶尽杀绝,我娶他的妻子,只能说是他的报应......”
他说着,一把握住夏南雁的手臂,狠狠地拉到唇边用)力一吻。一道红印烙上,他似乎还不满足,舌尖贪婪地自小臂一路舔舐到指尖,却面露失望,自顾叹道:
“可惜,骁瘟的女人,尝起来没有什么不同。”
“你放开我!”
夏南雁企图挣扎,反而遭他锢得更紧,好似要生生扯下她一条手臂一般。他忽而又放缓了声音,悄声道:
“嘘——别害怕,我和骁瘟不一样。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就会把你送给我的子民们,他们比骁瘟好。但是你不听话......”他越说越激动,眉飞(色(舞笑开了颜,“我就把你,丢给北乾的狼崽子!它们......噗......”
此人话未说完,竟是瞪大了双眼一口鲜血喷出,倒在了地上。
只见他背上插了一支铜镖,不偏不倚正中后心。此时由打外头步入一人,身量高大,器宇轩昂,手提一把卷了刃的长剑,一副游侠打扮。这游侠踢开那人尸体,看了看失魂落魄的夏南雁,兀自催动内力震开了锁门的铁链,背起安景行来急道了声走。
夏南雁这才回过神,踉跄几步追在人后头。
地牢中的守卫死的死、伤的伤,他们冲出这阴森恐怖之处,在外候着的并非顾萧堂,而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段御风。方才那疯子言说鬼域曾与东樾合力攻打月氏,如今安景行遇难,段御风来救亦属情理之中。夏南雁不管这营救的人是谁,扑通一声跪在段御风马前,道:
“王爷命在旦夕,恳请御风将军出手相救!”
“自然。”段御风连忙下马与她搀扶起来,同那游侠换了个眼色,两人便将安景行放在一处干净的岩石之上。
身体僵硬,剧痛难当,血色乌黑,当是中毒。
段御风道:“还请如实告知,煞神身中何毒。”
夏南雁强忍着心痛,两手死死攥着衣角,方才能启齿道出这多残忍的三个字:
“桃花映。”
“桃花映?”那游侠不信,两指压在安景行额头,复挽起他衣袖来,果不其然,腕间一道红线直逼心脉,“这该是月氏的寒毒。”
段御风亦点点头,道:
“他当是接触了寒毒,又没有内力护体,才会致使毒气短时间内侵入心脉。倒有一点,寒毒入体,血色鲜红。他血色乌黑,确像是身中桃花映之毒。杨剑神,你可还有别的法子试出这毒物?”
那游侠便自袖中脱出一枚铜镖刺在安景行指尖,淤血流出,正是鲜红之色,乃是寒毒之状。
夏南雁难以置信,恍惚记起方才地牢中那人一番话,又道:
“那疯子与我说,他是肝胆俱裂、经脉寸断,才会如此痛苦。这寒毒......”
“寒毒侵入心脉如同万蚁噬心,他伤重不支,自然严重些。”段御风如是劝道,“此乃江南天剑门剑神杨继朗,在武林之中,骁瘟还得唤他一声前辈。夏小姐且安心,待我二人运功为骁瘟肃清寒毒,他自会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