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静深穿过前庭,走进中堂,偌大的杜府里空荡荡的,根本看不到人。他正欲往内院儿去,忽然有个老妈子从侧厅走了出来,满脸惊讶地绕到了他的身前,
“你是谁?”只见那老妈子眼眶红红,似乎哭过,她手里端着一只洋瓷痰盂,痰盂里面的水面上还漂着缕缕血丝儿,很夺目。
“他是小姐的国文先生。”还未等苏静深开口,急忙跟进来的阿香便插嘴道,“他是来找小姐的。”
“告诉我,杜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家小姐呢?”苏静深无法使自己冷静,“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小姐她去哪儿了?”他的情绪十分激动,弄得刘妈一愣一愣的,却不知如何回答,半天才从他的情绪里跳脱出来,径直绕过他走到一旁的案几边,拿过案几上的报纸,
“喏,你看看这上面都写了些什么,我们家夫人跟小姐就是看了报纸才会这样的。”
苏静深忙拿过她手中的报纸,而报纸正好就翻在杜远程出事的那一面,杜远程事件就在报纸最显眼的位置,几个粗体大字,一眼便能看到:南军参谋杜远程……可怕的不是那几个醒目的黑体大字,而是一旁附着的照片,简直就是惨忍到了极点。
虽说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里,死几个人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可是,若此人是你最亲的人,而且还死得这么惨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苏静深无法想像当杜清怡看到这篇报道时是怎么样的心情,但倘若是他的话,他一定会崩溃到极点的。他一个男子尚且会如此,更别说她只是一个心思细腻情感丰富的弱女子了。在与她相处的这段日子里,她在他面前没有少提父亲的事。
从她的言谈举止中,他能深深地感受到她对父亲的崇拜与依赖,更能体会到她们父女之间的感情很深很深。
“照顾好你们家夫人,我去找你们家小姐!”苏静深未敢多作停留便匆匆离开了杜家,直奔梅城火车站……
池州西郊,一农户家里的牛棚的干草垛里突然蹦出两个人来。
“他们应该不会再追来了。”胡云飞边说边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单薄的杜清怡身上,并轻轻摘掉她发间的乱草。
杜清怡讶异地看着他,
“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不是一直都跟父亲在一起的吗?”说着,她便红了眼睛,“为什么,为什么不保护我好爹?我爹出事的时候,你在哪儿?”眼泪止不住哗哗地往下掉。
胡云飞难受而无助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清怡,相信我,如果我在老爷身边的话,我一定会拼死保护他,可是,可是我也是看了报纸才知道老爷出事的。”他红着眼眶哽咽道,“你们杜家对我有再造之恩,没有老爷,我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嗵!他十分悔恨地一拳钉在了柱子上,“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不听老爷的话云凌州,这样,或许老爷就不会出事了。”
杜清怡知道,再也埋怨爹也不会活过来,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安安全全顺顺利利地把爹带回梅城入土为安,
“我必须把爹带回梅城,”说着,她便抱着父亲的尸首欲离开此处。
“清怡,让我护送你跟老爷回梅城吧。”胡云飞忙挡住她的去路,“现在有人替老爷收了尸,这件事于北军来说非同小可,现在整个池州城一定加强了戒备,尤其是火车站,所以,你一个人根本就走不出池州地界。”
“那我们该怎么办?”杜清怡眉心紧锁,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没事,相信我,我一定会顺利护送你们回梅城的。”说罢,他便拉着她的手,“跟我来……”往农户家里走去。
此刻,远在梅城的苏静深已买到了去池州最早一班车的车票,这一路,他的心就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绳子紧紧地勒着一般,越来越紧,越来越紧。清怡,你千万不要冲动,千万不要有事,清怡……他不停地在心里祈祷着:清怡,你千万不要有事,千万不要……
不知不觉间,凌州已经开始下起了第二场雪。
黄琇莹趴在窗前,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从窗户玻璃上悠然而落,心中的思念不由越发的蚀骨了。
前天苏家来电话说,静深会在放寒假之前提前回来,至于为什么要提前回来,他们到是没说。不过,就算是不说,她也知道。
“小姐,老爷夫人叫你下楼吃饭呢。”正想着,丫头春兰便走了进来。
“告诉老爷夫人,就说我不想吃。”哼!只要那臭丫头敢跟静深来凌州,她就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这……”春兰面露难色,不知如何是好。
“这什么这,让你去你就去!”说着,黄琇莹便往床上一躺,骨碌一下钻进被窝里,用被子把头蒙得紧紧的。
春兰只好哭丧着一张脸下楼去了。
楼下的大厅里,三个人一桌丰盛的饭菜,显得奢侈而浪费。
“怎么?小姐不下来?”黄永善一看丫头的样子便知女儿又在使小性子。
“小姐她,她说她不想吃。”春兰怯怯地站在那里,不停地绞着衣角。
黄母看了眼黄父,
“这丫头,谁又惹着她了。”
“肯定是苏家的大少爷喽,”黄家大少爷黄玉成嘴一咧,“这世上除了苏静深,谁还能让那丫头茶不思饭不想的。”
“这前儿个苏家不是来电话说静深要回来了吗?就这几天,这丫头就等不急了,真是女大不中留啊。”黄永善边夹了口菜放进嘴里边嘀咕道。
“所以啊,你得催催苏家,是他们娶媳妇儿,怎么就不知道着急呢?”黄姜氏有些不悦,“真是的,且不说我们苏黄两家的交情,就单凭我们家琇莹的样貌,那在凌州城都是数是上的,论家世,我们黄家也并不比他苏家差,要不是碍着那份儿交情,我们能让琇莹这么委屈的等他?”
“哎,不是,我听说琇莹不是去找过静深吗?听说他在小城的一所女中当教书先生,琇莹还当过几天他的学生,这样不是挺好的吗?琇莹怎么就提前回来了?”黄玉成很是不解,“真不知道他们俩在搞什么,一个么到了该娶的年纪,一个么到了该嫁的年纪,真不知道还在拖什么,你们当长辈的也是的,就不知道抽一把?”
黄父白了一眼儿子,
“你倒是数落起我们来了,你这怎么当大哥的,整天就只知道你的那些莺莺燕燕,你关心过妹妹吗?”
黄玉成眉一挑,嘴一撇连忙扒拉着碗里的饭,
“好好好,算我多嘴算我多嘴。”
“一说你就这样,有些话我们当长辈的不好说,可是你不同,你们兄妹俩打小就跟静深一块儿玩儿大的,有什么话不好说的,等静深回来了,你好好问问他,知道吗?”黄母语重心长,“琇莹从那个小县城回来后,就一直闷闷不乐的,问她怎么回事,她也不说,我猜啊,八成是跟静深闹别扭了,你也知道你妹妹的脾气,好好劝劝他们,知道吗?”
“知道了娘,我就这一个妹妹,不疼她疼谁。”……
池州城郊的一条羊肠小道儿上,一辆驴车在灰土路上急速地颠簸着。驾车的是个糙汉子,穿个灰土布棉褂,头上戴着个破瓜皮帽,随着嘴巴一张一合,一团团白烟儿从他嘴巴里面冒出来。驴车后面坐着个大姑娘,穿着落满了补丁的花棉袄,头上紧紧地裹着个粗麻巾,只露出两只眼睛来,肚皮鼓鼓的,看样子,差不多怀胎十月了。
大约半个时辰后,驴车停在了池州火车站附近。
“清怡,到了。”胡云飞忙跳下驴车绕到后面装模作样地把杜清怡扶了下来。
杜清怡眼神警惕地扫了一眼四周,忙一手扶着腰一手摸着自己的肚皮,任胡云飞搀着自己往人群里挤去。
池州火车站比梅城火车站大多了,人也更多,形形色色,鱼龙混杂。尤其是车站门口那一队队北军巡逻兵显得尤为扎眼。
胡云飞回头看了眼杜清怡,杜清怡会其意,微微点了点头,
“哎哟,我肚子开始痛了,当家的,快,快点儿去买票啊。”此时此刻,她也顾不了许多,“快啊,”便推搡着胡云飞便往车站的出入口靠近,“快啊,再不快点儿,恐怕你娘就见不到我们最后一面了。”周围的人一听,忙给他们闪了道儿,但是没听到的人依然跟他们一起挤着,就这样,他们被推推搡搡到了出入口,
“差爷,行行好,我老婆就要生了,梅城那边,我娘得了重病,要等着见我们最后一面儿,差爷……”胡云飞边说边塞了一包钱给那个守卫,“行个方便吧。”
那小兵儿一看这么大一袋钱,忙接过了去掂了掂,
“好好好,赶紧去,赶紧去吧。”并立马将他们放行。
进站后,胡云飞让杜清怡在一旁等着,他去买票。
忽然,眼前掠过一个身影,杜清怡只觉得好生眼熟,她忙抬眸看去,竟是苏静深。她想追过去,可是他们中间隔着好多来来往往的人。她不由紧了紧手中的包裹,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带父亲回梅城要紧。现在是非常时刻,她的身份也十分敏感,还是不要冒这个险。
她原本想叫住他的,但是理智制止了她。
杜清怡只能是眼睁睁地看着苏静深与自己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