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北军的小吏们终是横七竖八地躺的躺卧的卧,就算是没倒下的,也已经不省人事,摇摇晃晃,恐怕亲爹亲妈站在面前都不认识了。
杜清怡紧了紧手中的空篮子,仍然小心翼翼地往城门口处退去。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紧紧地揪在了一起,悬于半空,似乎比方才上城楼时还要紧张几百倍几千倍:但愿报纸上所写的一切都不是真的,但愿城门上什么都没有,但愿父亲还好好地活着……她的脚步越来越沉重:一定不是父亲,一定不是父亲……
就在即将走到城门口正中间的位置时,她戛然止步,再也不敢往前挪动半步,她的心越发揪得紧了,越发跳得厉害了:爹,告诉清儿,你还活着,你还好好地活着……她紧紧地闭上了双眼,一行清泪潸然落下。
在心里挣扎了半晌,思量了半晌,杜清怡终是鼓起了所有的勇气,再次迈开了脚步。
一步,两步,三步……她的身体已经紧紧地抵在了城楼的围墙上,低下头,便是城门的正中间,可是她却不敢看下去。冷风呼呼地片在脸上,如刀割一般,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泪,风干了又湿:杜清怡,不管是何结果,你都不能退怯,你是杜家是父母唯一的支柱,即便是父亲没了,还有母亲需要你去支撑,更何况,若是父亲真的没了,也不能让他枉死……她的一颗沉痛而凌乱的心在水深火热里煎熬着挣扎着痛苦着,她不敢想像如果她低下头看到的是父亲的头颅她会怎样,会不会一头从这城楼上跳下去……没有知道她此刻的心情,没有人能感受到她此时的痛楚:杜清怡,你娘还躺在病榻上等着你给她带回消息去,还等着你回去……她终是牙一咬,心一横,生生地将自己一颗本就血淋淋的心撕扯成几瓣,低头看去。
那一刻,她只觉得天都塌下来了,天旋地转,就像是世界末日一般,除了冷风在耳畔哀嚎,别无其他,
“爹!!”她在心里头把嗓子都吼裂了,泪水似要将眼眶涨裂,可是却不敢发出半点儿声音,“爹!!”理智阻止了她的冲动。
只见城门正中间吊着一颗血淋淋的头,血迹被风干,变成了黑色,微弱的灯光下,依稀可见那张皮肉模糊的脸……仅一眼,杜清怡便认出来那颗头不是别人的,正是自己的父亲。至此,她再没敢多看一眼,心已经痛到不能呼吸,泪里和着血,
“爹,你等着,女儿带你回家,爹……”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弯下身子,伸手去够那条于她来说有千万斤沉重的绳子,“爹,爹,女儿带你回家,咱们一家人就可以团聚了,爹……”血般的泪水在寒风里挥洒着,杜清怡终是够住了绳子一般,“爹,爹,女儿来带你回家了……”她拼了命的解着绳子的一端,却是怎么也解不开,“爹,爹……”
眼看着天就快亮了,估计要不了多久,就有另一队小吏来换岗了。
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原本很容易解开的活扣,却因为她的手抖得厉害而无法解开。
“谁!”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厉喝,“你在干什么!”一队北军小吏忽然上了城楼,看到有人趴在护墙上头朝下,不知道做什么,但又不敢贸然靠近,只好拔枪而出,“再不站起来,老子就开枪了。”接着便听到他拉枪栓的声音,“聋了吗?”见那个人仍然趴在那里不肯起来,为首的小兵吏便把枪对准了那人。
对此,杜清怡似没听到一般,仍然不停地解着那根绳子。
终于,绳子的结开始松动。
爹,不要怕,女儿就快解开绳子了,爹……
砰!
猛地,身后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只见一团火花从那小兵吏的枪管儿里冒出来,闪电似的直线飞向杜清怡,
“解开了!”与此同时,绳子一端栓着的结也被杜清怡解开,可她丝毫未察觉到子弹正朝她飞来,心中悲喜交加。
眼看着子弹就要穿过她的身体,说时迟那时快,忽地,一个黑影似从天而降般落到她身侧,狠狠地将她推开,砰!砰!砰!接着是几声刺耳的枪响。杜清怡这才意识到危险的存在,可是她依然没有停止拉那条绳子,
“爹,别怕,就算是死,女儿也要带你回家!”她咬紧了牙关,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要把父亲带回去,“爹,你再忍忍,就快上来了,爹……”终于,杜清怡把父亲的头系了上来,紧紧地抱在怀中,哭成了泪人,却是再无半点力气挪动一步,她瘫软在地,肝肠寸断。
“清怡,快走!”突然,有个人将她一把拉起,护在身后,“跟我来!”并砰砰地朝那些涌上来的北军开着枪,在这种情况下,杜清怡根本就看不清此人是谁,但是此人却是叫得出她的名字,并冒着生命危险在护着她,跟着他走自是没错的了。
待两人退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带后,那人忽然转身,将一根绳索紧紧地系在了杜清怡的身上,
“云飞!”直到此时,她才看清他的脸。
“清怡,来不及了,赶紧从这里跳下去!”胡云飞将绳索的另一端紧紧地系在一旁的石柱上,并抓住根部,“相信我,我会拼了命的保你周全的。”杜清怡讶异地将眸光转向城楼之下,一眼望云,足有十余丈高,别说是跳下去,就算是看一眼都心里发慌。“快呀,再不跳就来不及了。”
杜清怡看了看城楼下,又看了看怀中父亲的头颅,
“爹,清儿一定会带你回家的。”说着,她便爬上了护墙,双手紧紧地抓着绳索,小心翼翼地往下滑着,胡云飞小心翼翼地把系在她腰间的绳条往下放着,以此把危险度降底到最小。
“快,他们在这里!”岂料,杜清怡刚下降到一半,又涌上来一批北军,齐唰唰地把枪口对准了胡云飞,胡云飞见情况不妙,一个翻身就跃下城楼,紧紧地抓住了绳索,以闪电般的速度下降着,雨点似的子弹唰唰地从城楼上飞下来,此起彼伏的枪声瞬间在晓夜里炸开,似要刺穿耳膜似的。
很快,胡云飞便赶上了杜清怡,他一把揽过她的腰肢,两人一同稳稳地落了地,
“跟我来!”胡云飞二话没说,抓着她的手就往西边跑去……
而此刻,远在梅城的苏静深已经出了门,他叫了一辆黄包车,直奔杜家。
他揣着两张火车票,坐在黄包车上,满怀心绪,百感交集,既兴奋又忐忑。不知道清怡起了没有,不知道她母亲会不会同意她跟他走……对呀,他昨天怎么就忘了问她,她母亲知道这事吗,如果她母亲不同意,她还会不会跟他一起到凌州……心里想着,车子已经拐进了她家的那条巷子:但愿一切顺利。
“刘妈,小姐,小姐回来了吗?”虚弱的杜母一宿未睡,以泪洗面。
“夫人,小姐她,她一定会没事的。”作为在杜家呆了几十年的下人,老爷夫人一直也没把她们当成外人,看到夫人这么难过,刘妈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可是却丝毫没有办法来改变这一切,“夫人,老爷还有小姐,你们一家人都这么好这么善良,相信老天爷一定会长眼睛的,不会让他们有事的。”除了说些安慰的话,她还能做些什么呢。
“阿,阿香呢?”杜母脸色煞白,嘴唇乌紫,说两句话就喘得不行。
“她,她去找小姐了。”但其实除了在大门口等小姐回来,她们能上哪儿去找呢?
“这天都亮了,她怎么还不回来,一个姑娘家,能去哪儿呢?”她的泪都流干了,眼睛已经模糊得什么都看不清了。“你们一定要找到小姐,知道吗?”……
老远地,苏静深便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焦灼地徘徊在杜府的大门口,但他认得出来,那并不是杜清怡。
难道是清怡特意安排候在门口等他的人?
“少爷,到了。”心里正疑惑着,黄包车已经停了下来。
苏静深忙付了车钱下了车,
“不用走了。”并径直朝那个瘦小的身影走去,“请问,您是杜府的人吗?”
正心急如梦的阿香吓了一跳,忙止步转身,讶异地看着眼前的少爷模样的人,
“您是……”
“哦,我是杜清怡的国文老师,不知她有没有跟你说过……”
“你是小姐的国文先生?”还未等他把话说完,阿香便打断了他,情绪激动地抓住了他的双臂。
“是,是啊,”苏静深一头雾水地拧紧了眉心,“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家夫人病得好严重,我们家小姐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她边说边泣不成声,“现在小姐不知所踪,夫人也病得下不了床,我跟刘妈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直抹眼泪。
“什么时候的事?”苏静深的心紧紧地揪在了一起。
“昨天晚上的事,小姐已经一夜没回来了……”还未等她把话说完,苏静深便丢下手中的包冲进了杜府。
这小丫头说得糊里糊涂,他也听得糊里糊涂,可是有一点他是清楚的,就是杜家发生了相当严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