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要,要看看,你,你爹……”酝酿了许久,杜母才拼尽最后一口气吐出了这么几个字,她边说边顺着嘴角潺潺地流着血,杜清怡止都止不赢,
“好,好,好……”她知道母亲虽然病得很重,可是却心如明镜,“娘,爹已经离开了我,你不能再离开我,如果你也去了,你让我怎么活下去,娘,娘……”杜清怡心如刀割地捧起装着父亲尸首的木盒子举到母亲眼前,“娘,我不会让爹白死的。”她几乎是泣不成声,滴滴血泪,“你一定要撑下去,看着女儿给爹报仇血恨,娘,你一定要撑下去……”
“打,打,打开。”杜母已经泪都流干,面白如纸,她只是微微张着嘴,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杜清怡是凭着母亲的口型才判断出来她在说什么。
“娘,娘……”她拼命地摇着头,“不要,不要看……”
“打,打开……”杜母执意道。
“小姐,你就打开让夫人看看吧,”跟进来的刘妈边拭着眼角的泪边劝说道,“这,这或许是夫人最后的要求了。”年过半百的她也算是历尽悲欢离合,夫人把她从娘家带来夫家,跟着夫人少说也有好几十年了。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夫人流了多少泪,吐了多少血,她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即便是个七尺高的壮汉这么吐下去也会活不久的,更何况是本就体弱多病的夫人。
人哪,伤什么都不能伤心,一旦是伤了心,那便是成了要命的梗。
“刘妈,”杜清怡眸中似血地看向刘妈,“你胡说,你胡说!”
“小姐,”刘妈扑通一声跪倒在她面前,“刘妈知道你的心有多痛,刘妈也并不比你好得到哪儿去,对于夫人,我早就没把她当成主子看待,我一生未嫁,早就把夫人当成自己的女儿了。”看着她头发花白老泪纵横的样子,杜清怡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生生地扯碎了似的痛得难以呼吸,“小姐,你就应了夫人吧。”刘妈再次恳求道。
杜清怡只好颤抖着双手,生生将下唇咬出了血来,轻轻打开那只木盒子,杜远程那颗血淋淋的头颅顿时暴露在所有人的眼前。
“啊!”阿香吓得忙捂上了双眼。
刘妈紧紧地捂着嘴泪如泉涌,却是不敢哭出声来。
胡云飞忙上前扶着杜清怡,生怕她会撑不下去。
只见杜母原本微眯的双目陡然圆睁,她浑身颤抖着拼尽全力抬起双手,欲捧过女儿手中装着丈夫尸首的木盒子。而杜清怡早已经痛得哭不出声来,同样颤抖着将装着父亲尸首的盒子递向母亲。杜母颤巍巍地接过丈夫的尸首,再没落一滴泪,只是怔怔地看着丈夫的头颅好一会儿才突然喊出声来,
“远程……”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喊声,一口鲜血从她的口中喷涌而出,溅在丈夫的脸上,至此,她再也没有动一下,一双圆睁的眼再也没有合上。
“娘,娘,娘……”杜清怡双目微瞪,眸子里满是惊恐之色,“娘,娘,你怎么了,娘……”无论她怎么喊母亲都没有再应一声,“娘,娘,你回答清儿啊,娘,你怎么了,娘……”她拼了命的摇晃着母亲,母亲却是没有任何反应,“娘,娘,你不要不理清儿,娘……”此时此刻,她的脑袋一片空白,只想叫醒母亲。
而站在她身后的两个仆人却是看得清清楚楚,她们的夫人已经随她们的老爷去了,她们哭成了泪人儿,却没有人敢跟杜清怡说出真相。
无法面对这一切的杜清怡像是没了魂魄一般,两眼空洞,嘴里嘀嘀咕咕的一直在重复着那句话:“娘,不要丢下清儿,娘,你醒醒……”
看着杜清怡那痛苦的样子,胡云飞心里难受极了,无助极了。
“清怡,你醒醒,夫人她已经追随老爷而去了。”可是他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就这么消糜沉溺下去,“你醒醒,醒醒!”他一把拉过她,“看着我,看着我!”紧紧地抓着她的双臂,似想把她摇晃清醒般拼命地摇晃着她,“看着我!”并厉声喝道,“你说过你不会让老爷就这么枉死的,如果老爷夫人在天之灵,看到你这样,他们该有多难过,难道你真的想让他们死不瞑目吗?”
杜清怡缓缓抬眸,原本呆滞的双目哗哗泪直流,
“对,我不能倒下去,我不能倒下去!我不能让爹娘死不瞑目……”
看着满城的告示,苏静深这才知道自己来迟了。
杜清怡已经去过城门,而她父亲的尸首也已经被取走……他难以想像,一个弱女子是如何躲过城楼上的驻兵,是如何从那几层楼高的城门上取回父亲的首级的。
告示上只说是城内浑入了南军奸细,取走了杜远程的首级,可是却没有说是男是女。他不敢肯定这究竟是不是杜清怡所为,在他看来,一个弱女子几乎是不可能完成这个艰巨而残忍的任务的。看着墙上的告示,苏静深长长地叹了口气:清怡,你到底在哪儿?
如果告示里所说是真的,那么可以肯定的是清怡她暂时还是安全的,并没有被北军抓住。可是她究竟有没有逃出池州城呢?如果没有逃出池州城,她会在哪儿躲着。
一阵冷风吹过,漫卷着满地的狼藉。大街上,到处都是无家可归的人。他们或乞讨,或奄奄一息地缩在墙角里,还有的已经一动也不动地蜷缩在路边了……看着眼前的一切,苏静深的心里沉重极了。他实在不明白,这世上为什么会有战争这种残酷的事情?大家就不能好好地和平相处吗?
此时此刻,他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找不到杜清怡,他一天也无法心安。可是他该去哪里找她,抬头看看天,连天空都是灰暗的: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找到清怡。
站在寒风里思忖了半晌,他决定先找个可以打电话的位置,给学校打个电话,让柳曼梨去杜家看看情况再说……
整个梅城里阴沉沉的,一连好多天都没有见过太阳了。
自从杜清怡跟苏老师走了之后,柳曼梨觉得上学读书真是件很无聊的事。每天早早地来到学校,像听天书一样上完一天的课,再回去帮母亲做活……一天一天,周而复始:哎,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啊,老天爷啊老天爷,请赐给我一个良人,让我赶紧嫁了吧。
“柳曼梨在吗?”正当她无精打采地收拾着书包准备回家时,忽然门口传来校长的声音。
“哦,在,在我就是。”柳曼梨连忙起身回应着。
“办公室有你的电话,你们苏老师打来的。”说罢,他便匆匆离去,柳曼梨忙跟了过去。
苏老师打来的,那么清怡一定就在他身边了,此时此刻,他们一定在凌州吧……她心中满是忐忑地跟着校长来到了办公室。
“喏,电话在那边。”校长交待了一句便回到他的办公桌前继续忙碌了起来。
柳曼梨看了看校长,又看了看电话,心扑通扑通地跳着,怯怯地朝电话走去,
“喂,苏老师吗?”酝酿了片刻,她才拿起电话羞涩地开了口。
“曼梨,是我,麻烦你今天去清怡家看看她有没有在家,她家里的情况怎么样。”电话那头传来苏静深焦灼而沉重的声音。
柳曼梨的心顿时一紧,
“清怡不是跟您一起去凌州了吗?”
“她家里出事了,我们没有回凌州。”
“清怡家出事了,出了什么事?”柳曼梨的心瞬间揪了起来。
“我这里不能跟你多说了,你赶紧去清怡家看看,稍后给我回复,我会一直候在这里……”
“好!”
挂断苏静深的电话,柳曼梨就匆匆离开了学校直奔杜家。
可是当她来到杜家时,杜家大门紧闭,怎么叫都没有人回应,更无人开门,她只好无功而返。想着苏老师还候在电话旁,她就又急急忙忙地返回了学校。
“什么?杜家没人?”当听到柳曼梨带来的消息时,苏静深的心再次紧紧地揪悬了起来,“杜夫人跟她家的两个下人都不在吗?”
“大门是锁着的,叫了也无人应,我想,她们应该是出门去了吧。”柳曼梨不知道杜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杜清怡现在怎么样了,“苏老师,清怡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的心也不由得跟着苏静深的紧张而紧张起来。
“她父亲出事了,不说了,我现在就赶回梅城。”说罢,苏静深便匆匆挂断了电话往池州火车站而去。
为了以防万一,杜清怡在胡云飞的帮助下带着父母以及刘妈跟阿香回到了乡下的杜家老宅,一个叫芙蓉庄的地方。这里距离梅城有一天的路程,半天水路,半天陆路。此刻,天已擦黑,马车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摇摇晃晃,颠颠簸簸,所有人的心情都沉重到了极点。
杜清怡倚在马车壁上双眸呆滞,一言不发,已经一整天了她一句话也没说,一口水也没喝,一口饭也没吃,胡云飞跟刘妈他们担心她再这么下去的话身体一定会吃不消的。这短短的几天里,她已经神形憔悴到了极点。眼眶凹陷的厉害,脸颊也陷了下去,瘦得似乎一阵风都能把她吹走似的。
“清怡,你好歹吃点儿东西,”胡云飞拿过刘妈一直捧在手中的干饼,“你不是要替老爷报仇吗?不吃饭哪有力气报仇!”说着,他便轻轻掰下一小块儿喂到她嘴边,“吃吧,清怡,你这样让我们怎么办?”
半晌,杜清怡才缓缓垂眸看向他手中的饼,愣怔了片刻,并接过他手中的饼和着泪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