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怪,所有人都替黄琇莹愤愤不平,可是唯独她自己却似乎看得很开,表现得很大度也很平静。每天照常上下课,也偶尔毫无介蒂地跟杜清怡说话玩笑,也会给苏静深带好吃的。这让杜清怡觉得自己很卑鄙,她明明就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论家世,论她跟苏静深的关系,她都不如她。
她实在想不明白,苏静深到底喜欢自己哪一点。
但她知道,感情这回事,从来都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不知不觉间,梅城里已经飘满了桂子香。
碧玉湖里,荷花尽凋,一眼望去,全是嫩爽爽煞是喜人的莲蓬。
苏静深随手摘下一个,
“要不要尝尝?”
杜清怡莞尔一笑,
“好啊,我剥给你吃。”说着,她便拿过他手中的莲蓬,小心翼翼地剥了起来,“其实,我觉得琇莹挺好的,不像是你所说的那样极端,而且还很大度,你是不是对她有什么误会啊?”她似漫不经心地问起了这茬儿。
苏静深扬了扬唇角,满目爱怜地抚了抚她的发顶,
“丫头啊,什么叫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啊,还是太单纯了,我跟琇莹从小一起长大,我岂会不了解她?她啊,从来都不是那种轻易妥协宽怀大度的人。”并轻轻将她揽入怀中,“她之所以这么安静,或许是碍于她大小姐的身份吧,我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很多时候我都不懂她。”
但其实他不知道,这只是女孩子家的一个小心机,小试探而已。
要知道,这世上的男人向来都喜欢口是心非,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杜清怡倒不是怀疑苏静深怎么样,而是觉得自己似乎并没有那么优秀。
“哎,也许是吧,我从来不喜欢去窥视与我无关的人的心理,也不想知道他们在在想什么,那样很累。”杜清怡淡淡道,“说起来,父亲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给家里来信了,我真的好担心他。”
苏静深一直很好奇,杜家是做什么的,杜清怡的父亲是做什么的。
他清楚地记得他送她回家时,她家是一座很气派的大宅院,虽然在柳花深处,并未处于闹市,可是这种大宅子在梅城里也是少见的。
由此可见,她家并不是什么普通的小门小户。
虽然他很想知道,可是她却从未提起过,既是如此,她应该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吧,
“清怡,我有个想法,”他忽然灵机一动。
“嗯?什么想法?”杜清怡眉心微蹙。
“不如我们跟学校请假,去看你父亲吧。”苏静深只觉得这个想法妙极了。
谁知,杜清怡的脸色忽然沉下来,
“可是,我爹现在在哪儿我都不知道。”苏静深愕然,“其实,告诉你也无妨,我父亲是南军参谋,你也知道,南北军现在形势紧张,随时都可能开战,我爹也只能跟着南军东奔西走,所以,他现在在哪儿都不知道,不然,我早就去找他了。”
原来如此。
“那么,你一直都是跟你母亲相依为命吗?”
“是啊,我母亲也是天天提心吊胆的,我记得父亲最后一次来信的邮戳是凌州的,若是他在凌州我倒还不那么担心,可是他现在一定是离开凌州了,若不是情况紧急,不方便写信,我想,他不会这么久都不跟家里联系的,他知道我跟娘都很担心他。”一想起父亲,杜清怡的心就紧紧地揪在了一起。
苏静深长叹一声,
“我看这样吧,等这个寒假,你父亲若还未回,你就随我一起回凌州打听打听你父亲的消息,顺便到我家去见见我的父母,毕竟,丑媳妇儿终究是要见公婆的,更何况,你这么好看。”他顿了顿,“若是回来了更好,我先去见你父母,得到你们母的认可了,你再随我去见父母。”
此情此景,此时此刻,杜清怡没有心思管顾其他,
“到时候再说吧。”一转身,便走进了秋初的残阳里……
看似平静的日子,却处处隐藏着不安。
仍是个晴好的早晨,梅城女中里的草场边上,开满了黄色的小雏菊,有几株枫叶红得十分耀眼。
今天的黄琇莹居然比她先一步到教室。
杜清怡愣了一下,便朝自己的座位走去,然后绕过她坐了下来,
“听说,你要跟静深一起回凌州见家长了?”黄琇莹突然就这么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她有些讶异地看了她一眼,
“还没有定下来。”而后淡淡地回了一句。
“哎,这世上的男人都一样,见异思迁,喜新厌旧,之前还说要给我一场最完美的婚礼,这一转眼就要带着别的姑娘去见父母了。”她似漫不经心地地叹息道。
尽管心中早有所防备,尽管事实既定,可是听了这句话,她的心仍然似被狠狠地刺了一下似的难受。不由想着,倘若她从一开始就拒绝了他,又或者他们从未遇见,也没有认识过,他是否会跟黄琇莹结婚生子,平平淡淡地过下去呢?
黄琇莹见杜清怡没有回她,便悄悄地瞥了一眼,
“哎,我劝你啊,还是早些放弃,免得日后吃苦头,你也知道静深是世家子弟,而苏家在省城凌州也是有头有脸的,即便静深不在乎,可是他的父母就未必了,”她的语气里尽是不屑之意,“再者,苏家可是很传统的,我们黄家跟苏家是世交,若是你过不了静深父母这一关,我觉得,你还是趁早放弃吧。”
即便这些道理她都懂,可是,她却不能因此而有负于静深。
毕竟,他对她毫无二心。
“谢谢你的心提醒。”
这是这么久以来,她跟黄琇莹之间最长最深的一次谈话。
很意外,第二天黄琇莹没有来上课,本以为她身体不舒服,或者是临时有事,可是她第二天,第三天……一直都没有来。
后来才知道,她离开了梅城女中,离开了梅城。她走得时候,连苏静深都不知道,若不是家里打电话到学校,他差点儿就报警了。
可见他还是很紧张她的。
民国十八年的深秋,南北局势越发的紧张了。
几次都差点擦枪走火,想来,这一仗是在所难免了。
下午的时候天气突变,气温陡转急下,没想到,傍晚时分,天空居然下起了小雪。
这是梅城十几年来所罕见的。
要知道梅城地处南方,再冷都极少下雪的。
“今年的冬天好像来得特别早。”两人依在云影湖的回廊边,看着轻盈的雪花一片一片落入湖中,最后与湖水融为一体,“静深,”杜清怡的心越发的沉重了,“我想跟你回凌州。”她突然就旧话重提,作了这么个决定。
“好啊,”苏静深喜出望外,“马上就要放寒假了,明天我就去买车票。”他原本的沉着稳重瞬间全无,兴奋得像个孩子。“清怡,”但只是片刻,他又恢复到了初时的沉稳平静,“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打听到父亲的下落,帮你找到父亲,”并极其认真地看着她,抓过她微凉的手握在掌心。
“谢谢你,静深。”那一刻,杜清怡再也无法坚强,情不自禁地依进他的怀中肆意地流起了眼泪。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叫他,第一次如此的依赖他……
计划总是不如变化快,可怕的事仍然还是发生了。
民国十八年冬,南北战斗终是打响,杜远程一直下落不明,一点儿音讯也没有。
杜清怡再也无法等下去,
“娘,我想这几天就着手准备去凌州打听父亲的下落。”
屋外寒风凛冽,西北风呼呼地刮个不停,窗子被刮得呼啦作响,阿香忙去关了窗子。
杜母坐在一把躺椅上,腿上盖着毛毯,身前的火炉里毕毕剥剥地响着,
“你一个人吗?”听到女儿的话,她不由停下手中的毛线,眸子里满是担忧之色,“还是……如果你一个人,还是不要去了,你父亲已然这样,我不希望再多一个你,这样,我还怎么活下去?”说着,她便猛地咳了两声。
天一冷,她的老毛病又复发了,整宿整宿咳得无法入睡。
“娘,”杜清怡不知道该如何作答,说实在的,看到母亲这个样子,她也不放心离开,可是,她更知道娘已经因为父亲的失联偷偷地抹过好几次眼泪了,“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愿意陪我去,你,你是不是就答应了?”她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母亲试探道。
“那也要看是什么人,像曼梨那丫头,我是不放心的,毕竟,你们都是俩没见过世面的丫头,如今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再加上军阀混战,外面有多乱,你不知道,我可是清楚得很。”
“那父亲怎么办?就任之不管了吗?”杜清怡不由红了眼眶,“您就不担心吗?”
这一问,杜母顿时涨红了眼眶,
“我能不担心吗?我每晚都会做恶梦……哎,”她轻声叹了口气,“我已经托人去打听了,你就安心读你的书吧。”
杜清怡知道,母亲跟她一样,果断而又固执。如果她不同意的事,那就没得商量。
如若她固执已见再坚持下去的话,只会弄得母女之间不愉快,她不想惹母亲生气,尤其是母亲这病,气不得忧不得。
晚些的时候,杜清怡把刘妈跟阿香叫到了自己的房间里,神色凝重地看了她们好一会儿,才轻启朱唇,
“阿香,刘妈,你们在我家多年,虽名为主仆,可是我跟娘早都已经把你们当成家人看待了,”她沉沉地哽咽道。
阿香跟刘妈相视了一眼,
“小姐,您,您是……”她们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们听我说,南军北军现在池州一带交战,可是南军的总指挥部还在凌州,所以,我决定后天出发去凌州打听父亲的下落,车票已经买好了,我娘并不知道,希望你们能替我保守秘密,”说着,杜清怡便眼眶湿润地抓过两人的手紧紧地握在掌心,“我走后,希望你们能替我好好地照顾我娘,好吗?”
“小姐,您……一个人吗?”刘妈不由担心道。
“我的国文老师是凌州人,刚好快放寒假了,他说会提前走,陪我一起去凌州。”
“小姐,让阿香陪您一起吧,”阿香哭着抱住了她,“这样,也好有个照应啊。”
“我娘比我更需要你们,我走后,我娘就拜托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