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2月2日,沧海市,盘龙镇,沧海重工。
钱万林和其他人一样,站在这个不怎么高的小山坡上,双目呆滞,仿佛思想已经停止。冷风吹过,他紧了紧脖子,从满是补丁的裤子里摸出一包烟,然后打算给在场的每个人都捎上一根,其实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怀念?还是说以后苟富贵勿相忘?别开什么玩笑了,散了就是散了,大男人,利落点才对。
“来,小李——”
“喂——老余——”
“来来来,都点上——”
“唉,后面的,都点上都点上啊——”
但是他还是这么做了,香烟一根又一根的出现在一双双布满污渍的手中,那些认识他的人明白,钱万林平时里面是一个十分自私的人,上次有人从他碗里抢了一块白菜都较真了起来,向今天这样倒还是头一次,所以在场的人都显得有些惊讶。
烟盒已经空了,钱万林又摸了摸裤兜,又摸出一盒火柴点烟。白色的尼古丁吸入肺部,对他来说是难得的放松,虽然已经年过四十,但这东西就像是毒品,戒不掉。
“嘿嘿嘿,炸了炸了。”
人群中有人起哄,钱万林朝着他身前望去,那是三根笔直的烟囱,它们仿佛巨人一般矗立在那里,守护者沧海市的一草一木。
“咚——”
“咚——”
“咚——”
而现在,伴随着三声闷响,巨人被杀死了。
定向爆破,利用炸药爆炸的作用,把某一地区的土石方抛掷到指定的地区,并大致堆积成所需形状的爆破技术。
今天早些时候,那些穿着棕色大皮衣的人就带来了一捆又一捆的炸药,在用转头搭建的烟囱上,这些人用某种钱万林从没见过的机器打出了一个有一个的洞眼,将炸药塞进去。这一系列的工作没有丝毫懈怠,就好像机械一般,他们往返于一个又一个的城市,拆除那些没有用的,废旧的……建筑,让你往哪儿倒就往哪儿放。
——没错,就像是机械一般。
烟囱倒塌卷来的烟尘有些呛人,钱万林急忙用手捂住鼻子,但是还是咳了几声。随后他看向手心,只见一口血红色的浓痰,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后他赶忙在裤子上擦了擦,然后四处张望着,生怕有人看见他的举动。
“都在这里瞎晃荡什么呢?这里已经不属于你们了!”
是一个有些发胖的男人,他嘴里面叼着烟,指着眼前的人群责骂道。钱万林认得这个人,胡安生,沧海重工的厂长,他怎么可能不认识这个人,整个沧海重工的人都知道他,一个普通的员工,靠着自己的努力与毅力坐实了厂长的位置,最后却败给了那一身的铜臭味。
要是以前,见到他钱万林还会上去寒暄几句,但是现在,面对这个曾经拯救了他现在又毁灭了他的男人,钱万林没有什么好说的,现在,他只想回到家,给自己买一瓶啤酒,听着音乐给自己放一个小假期。
这倒不是因为他的心血来潮,要知道,以后的假期还长着呢。
“厂长……那个,我们已经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
“是啊,我这啥也不会干,出去就只能捡破烂……”
“厂长……”
“厂长……”
“厂长……”
“我能有什么办法?我要是能……”
人群之中的声音越来越多,厂长也有些为难,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谁都能一帆风顺呢,谁这辈子还不遇上点事呀。你就那我来说吧,十八岁毕业,我就到了沧海重工,我是先入团后入党,我虽然没上过光荣榜,但是厂长特别器重我,眼瞅要提副组长,领导一跟我谈话,说单位减员要并厂,咱工人要替国家想,我不下岗谁下岗。”
钱万林还在琢磨着这是谁的时候,那个瘦小的身影就站在了人群中央,众人围住了他。之间那里伫立着的是一个青年,看起来二十五岁左右的样子,皮肤黑黑的,他说话的时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胡安生,就好像里面要调出钉子一样。
蒋文山,一个平时不怎么爱说话的孩子,因为平时休息的时候喜欢看书,显得和大家格格不入。
“切,净会胡说八道……装什么呢。”
钱万林最后还是离开了这里,他实在是懒得听那群人在那里争论什么,走了就是走了,没必要还去奢求什么,自己就一个普通人,懂得守住下线就行。临走的时候,他还不忘记在黄土地上吐几口口水,就好像是唾弃什么似的。
“喂,你觉得那个人怎么样?”
“我觉得还行……但是这个人,不太好说,除非你能够激发他内心对这个世界的憎恨。”
“何建东,我以为这个是你分内的事情呢。”
“嗨,你这家伙可是被代行者抓住过一次的,好不容易才从上海把你救出来,想要再次证明你的能力,你只能这么做。哦,还有,别忘了,这次的事情如果办得好,你就可以在北京过上安稳的日子了,这难道不是你一直想要的的吗?”
面朝粘稠而又泛着黑色的大海,男人与赵一楠商讨着什么。
赵一楠,死灵奥术师,之前负责在沧海市夺取普通人符文之力,这种工作在死灵协会内部叫做“收尸人”,换而言之就是杀死普通人,夺取其内在的符文之力,而不是捕获空气中随意飘荡的符文之力,因为那样一来的话收集的进度就太慢了,而且会被其他奥术师抢占先机。况且,死灵奥术师本来就受到唾弃,到时候要是引发什么骚乱,那可是不太好看的。
“是倒是,但是,这和印尼有什么关系?我们好不生生的在中国待着不好么,反正总司也只不过是想要藏匿在沧海市的盘古之力而已,找到它,交给总司,拿到钱和奖赏,我去过我的安稳日子,你怎么样随你。”
“我们必须给盘古议会一个警告,之前他们把死灵协会赶到西伯利亚的时候,就霸占这里太久了。这些傲慢的家伙,不给他们一点教训怎么行?”
“好像话说回来,你之前也是盘古议会的人吧,为什么又投靠过来了?”
“理由很简单,我只不过是受不了盘古议会内阁那一帮老不死的,他们只会胡说八道,让手下的人拼命进行各种莫名其妙的仪式,企图还能够再现盘古之战,我之前进言过几次,他们不听,我受不了就过来了呗。”
“哦,原来是这样,还真是不好意思。怪我太多虑了,毕竟刚刚从牢里面出来,有些不太适应。”
“没关系的,你不是第一个问我这个问题的奥术师,当然也不是最后一个。”男人缓缓说道,语气十分平静。
“但是为什么总司最后选择的是印尼?而不是日本、库页岛、新疆或者是缅甸云南之类的地方,印尼离着西伯利亚实在是太远了,难道是说……盘古议会的总部设立在那里吗?”
“胡说八道些什么呢。之前在石家庄和沈阳我们已经进行过几次骚乱了,但是都没有效果,盘古议会很快就消灭了我们派过去的人。所以我推测,盘古议会的总部应该就在中国北方一带,我们南边奇袭印尼,正好可以声东击西,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而且更重要的是,印尼那边最近不是在闹革命么?这正好可以利用起来。”
“您真是神机妙算啊,看来我还要多学习。”
“嗯,以后慢慢来,我们先把眼前的事情做好。”
说完,赵一楠一时兴起将身边的石子提到海中,天空阴沉沉的,好像随时会下起小雨。远处是沧海重工的废墟,烟尘还在弥漫着,几艘邮轮鸣着汽笛驶入了海港,很快就会有人来这里卸货,看来港口也不怎么安全了,还是尽快离开为妙。
“对了差点忘了,之前你说过的,盘古之力,究竟是以什么方式存在的?能量?物体?还是什么看不见摸不透的东西。”男人起身准备要离开,突然又问道。
“嗯……其实结果有些出乎意料。你知道1960年发生在河南的731部队残存的基地爆炸案么?”
“知道,这有什么联系?我记得,是一个叫做曹林的奥术师吧,之前好像在盘古议会听到过这个名字,毕竟这件事在当时可以引起了很大的轰动呢。”
“就是那个曹林,我半年前曾经去到过那个地方,里面有些……嗯,奇怪的装置,用来搞人体实验的。”
“731本来就是一个搞人体实验的组织,那帮鬼子总巴不得弄出些大动静。”
“我还没说完……那些装置装的是福尔马林,还有一个很大的激发器,残留着很大的符文之力烧灼的痕迹,我怀疑,那帮家伙曾经拥有过盘古的‘茧’,而且是很大几率。”
“这怎么可能,口说无凭,要是731拥有盘古的‘茧’,为什么会在一个废弃的基地里面?那帮家伙是白痴么?这么重要的东西会忘记带走?”
“这个我怎么知道,毕竟当时天皇投降的太快,很多人都措不及防。”
“算了,鬼子的事情我懒得理会。那么后来呢?‘茧’呢?”
“不知去向……”
“不知去向?什么意思,我还期待着你能够提供一些什么有用的情报呢,这样还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亏死灵协会还费这么大的劲儿把你救出来。”
赵一楠拉耸着低下了头,鼻孔里面不停喷吐着空气,跟那刚刚跑完马拉松的运动员一样。
“算了,我们必须先把眼下的事情做好……之前说的那个人,就决定是他了。”
“明白了,您交给我的事情我现在就去办。”
——准备好的棋子又多了一个。
——因为被生活压迫而产生的孤独者。
有一个声音在黑暗中低语。
屠龙的勇士最终都变成了恶龙,所以凝视深渊的人最终也会被深渊所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