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活着的时候，在陆家嘴那边有一栋房，我在墙壁里埋了一些金子。活着的时候没有机会用这笔钱，现在应该是把它取出来补贴家用的时候，如果那栋房子没有被拆掉的话……”
纯芝这么说的时候，将纸板拉到三轮车上，我则是将装满空塑料瓶的大麻袋装箱。回头望去，胡安在和韩雪看漫画，而韩欣则是拿着笤帚打扫院子——从刚刚开始，韩欣的眼神就有些飘忽不定的，说是有心事吧，却又像是在逃避韩淑华和韩雪两个人。
韩欣的奥术师评级是B+，作为代行者来说的话属于中游水平；可是她的年龄实在是有些太年轻了，二十岁……除了某些天才，一般人很难在这个年纪成为代行者。其一是因为代行者是一个危险的职业，随时要做好和家人告别的准备，代行者因为议会的缘由死亡的话，则需要议会花费人力物力来安抚家属……除非，那名代行者没有家人，没有家属的代行者则是由议会进行葬礼。
想到这里，就不得不提起吕妍身边的两个亲信。首先是代行者张晓丽，十八岁成为总管身边的代行者，以及名誉代行者王英彦，这两个人的身世尚且不明确，而且实力也仅仅在众人中属于中上水平，按道理来说应该没有那种能力……除非，是吕妍和两个人有什么纠葛？
这些东西不是眼下需要调查的，最重要的——是胡安和闇烟的关系，这一切都要从这个叫做纯芝的男人口里得知。其次是纯芝的身份，游荡于世间的灵魂都是因为对于世界的仇恨，而无法进入盘古大陆；我反正对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好感，所以纯芝也应该是这样，但是现在的他做的事情，简直和我保护胡安没有什么区别……至少在意识上是这样。
我因此而好奇他的身份，不过对方总是以长辈的身份让我老实点。
“……你这家伙，别告诉我一点都不知道啊。”
“知道？知道什么？”为了摸清楚对方的目的，我打算先装傻。
“就是拆迁的事情啊，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地方要搞房地产，所以韩淑华和韩雪必须搬到其他的地方去住。”
“那就搬到其他地方去住好了，为什么要和那些人过不去呢？今天来的是七个人，下次可能就不止这么些人了。”
“没办法啊，韩淑华奶奶和我说了，无论如何都不会搬家的，因为她要等她的女儿回来。”
“女儿？”我回头望了望和胡安玩耍的韩雪。
“是大女儿！白痴！”纯芝苦恼的骂道，“她的大女儿很早之前就离家出走了，但是奶奶坚信她一定会回来的，如果她回来了，连家都找不到，那该怎么办？”
“是这么个道理。”
我应和着回答，然后将一捆捆好的纸板搬到三轮车上，一会这些东西要运送到废品回收站，能够卖个好价钱。就在我准备喘口气歇一会的时候，一张照片从纸板中间滑了出来，我捡起照片，判断出这是一张全家福——韩淑华，韩雪，以及离家出走的女儿都在照片上。
此外她们三人身边还站着一个男子，只不过男子的脸被人为的撕掉了，无法得知面孔。
“离家出走的女儿，就是她么？”
我指着照片上那个梳着黑色长发的女孩问道，从外表上看，是一个很干练的女孩，她的四肢比起同龄的女孩来说更加强壮，可能是因为经常干力气活的缘故，她的皮肤有些黑，脸色也不怎么精神。
“对啊，你从哪找到的照片。”
“哦？被夹在这些纸板里面了。”
纯芝没有说话，一把将照片抢了过去，紧接着绕开正在织毛衣的韩淑华的视线，悄悄将其放到房间内的相册里。
“没有去警察局报案么？找失踪人员的话，最好还是找警察比较好吧。”
“这种事情我当然也想过了……”他歪着嘴，插着腰，像是要教训人的样子，“不过……报了案之后就叫我们回家等着，后面就音讯全无，去年九月份我去警察局问，他们说不记得这件事情。”
“所以……只能等待了对吧。”
“不然呢？你能想出更好的办法就说出来，没有的话就别再一旁评论。”
“我没有恶意。”好像纯芝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只是打算帮忙而已，“有没有试着向盘古议会求助呢？借助BIOS系统的话，找人应该还是很方便的。”
“盘古议会？算了吧，那帮家伙现在连自己的事情都管不好，而且……她们都是普通人，不可能和符文之力有染。”
“那么你呢？你作为灵魂，你的出现不就代表着韩淑华已经是一名灵魂奥术师了么？”
“这……是韩淑华祈求我这么做的。”
“祈求？”我有些疑惑。
“对啊，你看看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韩淑华的丈夫外遇跑到新加坡去了，附近的开发商说要在这里建高楼大厦，但是拆迁的赔偿金又少得可怜，再加上大女儿离家出走，自己患有脑梗，却还要抚养一个六岁的韩雪上小学？最糟糕的是，韩雪生病了，如果没有一个肢体健全的人来帮忙的话，这个家一定早就已经分崩离析了。”
“生病？生说明病啊？”
“荨麻疹……真是的……在人均GDP两万人民币的中国，怎么还会得这种病啊。”
这么说着的时候，纯芝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但是紧接着那表情又变成了洒脱。
“不过——这些都已经不是事了，因为我实在是看不下去她们这么痛苦的活着，所以来帮忙了，所以放心好了，有我在没问题。”他像是毛遂自荐一般，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嘁——我干嘛向你这种臭小鬼保证什么……”
“没事，我可以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
“没心没肺的家伙……你生前一定没有多少朋友……算了，这种事情现在讨论也没有什么意义，喂，别摆出那副什么都知道的表情，说好的要和我说在陆家嘴发生了什么的。你不会反悔吧。”
“怎么可能……不过看你的样子，是打算去废品回收站么？”
“对啊，去晚了的话卖的价格就低了。上车吧，胡安的话你大可放心，那些拆迁办的暂时不会出现，这里的话平日也根本不会有人来。”
在和胡安说明了情况之后，我便坐上了纯芝的三轮车。奇怪的是，对于我的离去，胡安居然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状况，反而和韩雪玩得很开心——不，那不能说是玩，只能说像是因为失去姐姐，突然又像是得到了姐姐一般的玩乐。
“你们就放心的去吧，我好歹也是一个代行者，这里的安全就由我来照顾好了。”
韩欣如是说道，虽然对盘古议会的代行者基本上没有什么好感，可是这种事情却只能靠她了。
距离浏河最近的废品回收站在沈海高速附近，从这里过去的话蹬三轮车大概需要一个小时的时间。由于现在是早上，再加上阴沉的天空，所以周围的光线说不上特别亮丽，我只能隐约的看到市中心的那些高大建筑，在朦胧的雾霾中，它们就像是巨人一般，等待着一个滑稽的英雄出现将其抹杀，最后被编写成某个感人的神话故事。
上海最近看来是真的正在进行大改造，因为地理优势的原因，这里逐渐变成了亚洲金融圈的核心区域；既然是核心区域，便容不下城中村这种象征着落后的东西出现，所以韩淑华一家人的搬离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只是无论是她们一家人还是纯芝，都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在那种市井小民的思想下，她们会出现“只要成为钉子户，就没有人拿我有办法”的这种想法，拜托，人家可是专业的拆除业者，这种事情他们肯定已经做过上千次了，任何人的自以为是在他们眼中只不过是跳梁小丑。
这次是七个人来，说不定下回他们真的会开挖掘机过来。
想到这里，我感觉后背一阵冰凉——换位思考的话，韩淑华离家出走的女儿也确实是一个问题，既然没有证据表明她的女儿一定死了，作为家人就一定要等下去。唉——可惜在经济面前，这些感情对于那些拆除业者根本一文不值。
“喂，纯芝，你蹬三轮车不累么？我看你都已经气喘吁吁了。”
“闭嘴臭小鬼，我蹬三轮那阵你还在玩泥巴。”
我笑了笑，坐到三轮车的侧板上，以目前的状况，看来只有聊天能够打发时间了，而且想知道的问题对方也没有告诉我。
“说吧，你这家伙，陆家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没有回答，想要先看看对方的态度。
“你和胡安，不是盘古议会的成员，却想要袒护他们么？为什么你们也是灵魂奥术师，却可以加入盘古议会？”
“关于这一点，是在威胁的情况下，对方才勉强答应的，而且对于那个上海的总管而言，我们加入盘古议会似乎对她更有利。”
“她？”
“对啊，怎么了？”
“没，只是突然想起来，在2006年的时候，上海的总管不是男的么？那次我和韩淑华经过跨江隧道的时候，远远的看见一帮穿着中山装的家伙接待一个西装革履的家伙。”
男性的总管么……我记得去年年底在老场坊的时候吕妍说过，她是在2003年的时候成为上海市总管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纯芝会认为上海总管是一名男性？
“总管的任期制度是什么我也不了解，如果和人类世界的体制是一样的，那么也许就能解释清楚了。上海总管什么时候变成了女性？”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议会的事情我也是最近才开始关注的。”
这个问题先藏着，以后在调查好了，现在应该了解闇烟的事情。
“那么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吧，还有就是那个和你们一起的代行者，你们之前认识么？”
“你问韩欣？只是暂时为了调查灵魂奥术师而不得不在一起的同伴罢……我这么说您可别生气，因为你们的存在对于现在的盘古议会来说是个烫手的山芋，除了那些被质疑或者被当作白痴的人，才可以接受你们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啊……看来你和胡安在盘古议会里面的日子也不好过啊。”纯芝叹气，继续蹬着三轮车，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经离开浏河旁的城中村有一段距离，我看了看挂在三轮车龙头上的老式收音机，上面的电子管显示屏告诉我现在的时间已经是上午九点半，可是天空比起刚刚起床的时候仍旧没有丝毫变化。在我们的左侧是一个巨大的建筑工地，修筑一半的大厦像是满目疮痍的废土，那里时不时的传来富有节奏感的敲打声，以及射钉枪将钉子打到木板里的咔嚓声，这些看似杂乱无章的声音，在某些情况下仍旧可以被音乐家们组成好听的歌曲。
就像我们与盘古议会一样，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而是一道亮丽的灰色，而那个灰色，就是两个事物之间的平衡点。加入盘古议会，在我认为是找到这个平衡点的唯一条件，虽然这个计划是在见到李泽渊之后临时想出来的，不过目前为止一切都还在计划中
“如果只是为了一个安稳的生活环境，我觉得这应该是必要的牺牲。因为身份和黑户的关系，在加入盘古议会之前一只过着过街老鼠一般的日子。”
纯芝没有继续说话，我们停在十字路口附近，待信号灯变为绿色之后，才缓缓朝着右侧拐过去。映入我们眼帘的是一片荒芜的草地，这里只有接到两侧低矮的房子，店铺的营业范围也只在修电动车、招临时工、或者布料贩卖等。
“只是一个想法，既然我和胡安都已经在议会的庇护下了，你们为何也不考虑一下呢？”
“小鬼，看来你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本质，你和胡安能够进入盘古议会的前提条件是身份问题，可是我的目的是让韩雪上小学，韩雪不是符文之力的持有者。”纯芝这么说的时候，露出了痛苦的眼神，“你知道，灵魂奥术是以生命为代价的吧，想要维持住这个家，就需要韩淑华的生命力，韩淑华要死了，我不可能像个蛆虫那样还粘着韩雪吧？必须在此之前，想出办法让韩雪过上正常的生活。”
听他这么说着；我居然有种感同身受的感觉，纯芝他之于韩雪就像我之于胡安，想要让对方过上正常而幸福的日子，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开。
都说现代的人类喜欢逃避问题，对于未来的事情不敢去面对也不敢去想，我自己身上也有这种心理，这是不可避免的，因为要考虑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我现在唯一能给想的，就是祈祷分别的那天能够晚一点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