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梅的手就顿在了阿九头上……不过几眼便品出了自己的处境,遭遇这样的对待,不焦不燥,不哭不闹,而且很懂得审时度势,仓促间就已经放低了态度,向同屋人释放友好……这样的年纪,就有这样的心性,真不简单。
“奶奶快莫这样讲,真真折刹奴婢了,奴婢和夏荷两个是来服侍您的,您才是主子呢。”却并不说这间屋子之前是谁住的话,也没有说夏荷半句不是。
阿九心里越发喜欢冬梅了:“我不过是个乡下妹子罢了,姐姐若是看得上我这个朋友,以后在屋里就别叫什么奶奶不奶奶的,我……我才七岁呢。”阿九脸上就露出一丝红晕来,说话也随意了些。
这才是七岁小孩子该有的模样嘛,看着阿九脸上略显局促和稚气的笑,冬梅倒松了一口气。
“三少爷……是老爷的亲生,还是隔房的?”阿九便开始打听起府里的人事关系来。
“三爷是大少爷的兄弟,是三姨娘所生,府里头还有位二少爷,是二太太生的,如今也有了十三岁,大太太生了大少爷外,还生了大姑娘和四姑娘,二太太生了二少爷外,还生了二姑娘和三姑娘,三、四、五姨娘都是二房这边抬的,大太太身边并没有姨娘……”
冬梅啦啦杂杂的将府里的人际关系理了个大概,阿九也终于明白了一些,原来大太太顾氏本是林老爷的原配,当年林家落魄,虽是书香门弟,苦于家道中落,林老爷考了个秀才之后,家里便再无余钱送他继续读书,老太太就作主让他娶了顾家嫡女为妻,林老爷书生气重,又书生气短,一面吃用着顾氏的嫁妆,一面又冷待着顾氏,看不起商贾之女。
后来,终于两榜高中,还是探花及弟,算是扬眉吐气了,成了功,心思就不一样,林老爷虽然持孝很重,但婚事上,终是不太如意,以前曾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妹,两人原本早就订过亲,但林家家道中落之后,赵家便不愿意了,竟是取消了亲事,再后来,赵家也不知何原因,也没落了,赵家姨妈看林老爷又发达了,就求着老太太,还是把女儿给嫁了过来,却没有了正妻之位,到底是青梅竹马的,从小就有感情,再加上赵家也是书香门弟,林老爷又极喜赵家女儿,虽不能休了顾家女,但也还是给了赵家女一个平妻之位,只是老太太到底还是感念顾家的恩情,自始至终都没有对这个平妻之位松口,直到去世前一天,还拉着林老爷的手,让他不要忘恩负义,负了顾家女,让赵家女坐大。
阿九算是听出了些门道,看来,这个府里已经分为了两大势力,大太太是一方,二太太一方,大太太占着正妻的名份,又有万贯嫁妆做后盾,在府里怕也是说一不二的主,而二太太则占着出身名门,又有老爷的偏宠,眼里怕也是瞧不起大太太的,如此两虎相争着,阿九就在心里衡量自己的处境。
大太太只得大少爷一个儿子,万贯家产自然是要让大少爷承继,就算多把给嫁妆给大姑娘和四姑娘,毕竟出嫁之女,又能陪得多少去?
大少爷身子好也就罢了,好生娶一个名门正妻,接管这万贯家财,为大太太养老送终,但如今大少爷身子病弱不堪,那大太太这么多家产,自然就成了林老爷其他几个儿子的囊中之物,只是给哪一个而已了,但大太太这些年定是受尽了二太太的气的,又怎么可能愿意把自己的嫁妆拱手让给情敌的儿子?怕是情愿全给了女儿陪嫁也不肯的吧。
大少爷没有成亲还好说点,如今成了亲,大太太便可以顺理成彰地把财产划归在大少爷名下,不管自己的到来,能不能让大少爷病情好转,府里的格局都已经有了变化,原本二房只等大少爷过世,那笔巨额产才便可垂手可得,而如今……
才进门,二房怕是已经对自己产了敌意吧,阿九便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虽然没见过自己那位婆婆,但可想而知,怕也是个厉害角色。
按说,既然自己这颗棋这般微妙,也应该笼络自己才是,却让自己住进下人房里,和下人一般的待遇……
“今儿看大少爷在床上都没醒,他是喝了安神药睡着了么?”阿九小心翼翼地问道,如今关乎自己命运的最关键人物便是大少爷了,他的生死对自己来说,太重要了。
冬梅正给阿九拆下最后一根钗环,听了这话眼光微闪,看阿九稚气的脸上透着小意和深深的担忧,不由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可怜见的,才七岁啊,保不齐,过一阵子就成了寡妇,关心大少爷的病也是理所当然,可是,太太那边,对大少爷的病向来讳莫如深,不许下面的人多谈的。
看冬梅沉默着,阿九也明白她的为难,便笑了笑道:“我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杨妈妈先前告诫,阿九过来后,不能多看,不能多问,更不能多说,只要服侍好大少爷就成了,想着姐姐定然也是服侍过大少爷的,就想讨讨经验,我在乡下长大,粗手粗脚的,怕犯了忌讳……”
冬梅听了面上就一松道:“大少爷他……已经厥过去十天了,半昏半醒的……”
若不是这样,也不会急着去乡下找个冲喜的新娘过来,大太太也是急坏了。
虽然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答案,但阿九还是没料到会严重到了如斯地步,怪不得杨老七拼了命也不肯签那婚书,嗜赌如命的桂花嫂见了钱都能忍得住不贪……
阿九的鼻子就酸涩了起来,眼睛红润润的,冬梅正拿了梳子给她梳头,就撞见了九乌黑的大眼里流淌着的泪水,心中一软就劝道:“听杨妈妈说,圣恩寺的明济大师批过命的,奶奶你是阴历阴月阴时出生的,正好与大少爷相合,您肯定是福星,保不齐,明儿大少爷就醒了呢。”
不过是怪力乱神之说,病在身体里,哪里会应为另一个不相干的人就能好了,虽然如是想,但也感激冬梅的好意,也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哭也是犯忌的事,心里对冬梅更加喜欢了几分,冲动的就去握了冬梅的手道:“我知道的,我是想大少爷好的,姐姐多给我说说大少爷吧,也让我知道,该怎么服侍他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