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等阿九回答,二太太又道:“你身上这件衣服有点小,你要是不嫌弃,你三妹妹那里还有几件不穿了的衣服,都是上好的杭绸料子,一会子让白露给你送过去吧。”
这话听着是透着亲热和关心,却是在打大太太的脸,也是在讽刺阿九的寒酸,府里大多都知道,阿九是从乡下找来,给大少爷冲喜的,乡下妹哩穿的衣服自然是上不得台面的,但大太太既然给了阿九名分,几身像样点的衣服怎么就舍不得呢?也太刻薄小气了些吧。
大老爷听了这话就将手中的茶杯重重的往桌上一放,冷厉地看了大太太一眼。
大太太正气的手暗暗发抖,却听阿九道:“多谢二太太关心,阿九是来服侍大少爷的,穿得太好看了,做事反而不方便,太太给阿九置的衣服其实也不少,是阿九村,舍不得穿呢。”
她声音虽小,却清冽,再配上那低眉顺眼,老实巴交的样子,就让老爷有了几分相信,大太太紧绷的脸就缓和了些,看阿九的目光就透着一丝亮色。
二太太脸上的笑容就有些僵,抬眸看了林老爷一眼道:“瞧这妹哩,可真懂事呢,到底是穷苦人家出身的,就是懂得勤俭呢,以后给姐姐当左右手,帮着姐姐理家,定然是把好手呢。”
这话正戳了大老爷的痛处,刚松散的眉眼又拧了起来,大老爷虽然官居五品,但光俸禄又能有多少?林家到底家底子薄,大老爷又正是想往上爬的年纪,为了官声,不能捞的钱就绝对不碰,如此一来,手头就紧巴巴的,要钱总要向大太太伸手,而大太太的钱,是宁愿分一份给这个乡下妹哩,也不多把些自己用,想想这个大老爷就郁闷。
大太太气得只知道鼓着眼睛瞪二太太,却嘴笨得紧,不知道要如何回,一旁的大姑娘就皱了眉道:“姨娘说得是,我也觉得小嫂好,虽说进了林家的们,却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什么,懂得做事的分寸,不说也不做那逾矩的话。”
一声姨娘已经让二太太妩媚的笑脸往下沉,话里话外又是在指责二太太不敬主母,恃宠而骄,逾矩放肆,二太太再好的修养也要破功,沉着眉眼松了好阿的手。
大姑娘一句话完,却不肯轻易就放过,又道:“几位妹妹也要向小嫂学习,父亲为官清正,两袖清风,我们为人子女的,就要懂得节俭,也要多想想娘亲当家主事的难处,都是在长身子的时候,杭绸之类的料子衣服,多做也也是浪费,莫要岳洲府的人说咱们家奢侈腐化,铺张浪费。”
这话让大老爷听着舒心,大老爷熟读子经书集,又过过苦日子,加之又关心官声,自然也赞同节俭地。
大姑娘这番话却是冲着二太太要送阿九几套杭绸衣服的话去的,口里教几个妹妹,实里却是在骂二太太平日奢华铺张。
阿九从眼帘下头睃了二太太一眼,只见二太太脸色平静,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仿佛没听到大姑娘的那番话似的。
阿九便从心里暗暗佩服二太太的忍性,被大姑娘几句话顶得无言以对后,却能保持表面的平静,不愠不怒,这一分沉着就要比大太太又要高了一色。
二姑娘却是受不得自己的亲娘被排喧,红着脸就起来道:“大姐姐这话说得好不地道,父亲母亲长辈们都在,姐姐倒来教训人来。”
大姑娘杏眼一圆,瞪了二姑娘一眼道:“二妹妹原来也是知道尊卑上下的么?我倒以为二房的人都忘了这个呢。”
这是在骂方才二太太对大太太言语不恭,身为妾室,冒犯正室,没有尊卑上下了。
二太太再如何有忍功,听了这话脸上的微笑也碎成了片,她那双妩媚的大眼幽怨地向大老爷身上飘去,湿雾蒙蒙,如梦似幻,可惜大老爷正垂着眼,似乎没有收到。
二姑娘气得一跺脚就要回嘴,一旁的二少爷林思聪就皱了皱眉,眼中露出些许尴尬和无奈。
三姑娘看自家哥哥神情落漠,叹了一口气将自空姐姐扯回椅子上,向大姑娘行了一礼道:“大姐姐教训得是,二姐姐平日里就是个直筒子脾气,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姐姐千万莫要怪她。”
阿九听了不由看向这位长比二太太更为出色的三姑娘,只见她不过十岁的样子,行事举止却仍为大度得宜,而且,这分沉着也得了二太太的真传,能在大姑娘唇枪舌剑之下还能附首低头,也算得上有些城府了。
三姑娘看阿九正在打量自己,她微微一笑,走过来亲热地向阿九行了一礼:“见过嫂嫂,说起来,你的年岁比我还要小上几岁呢,叫你大嫂,你定会不自在,不若我就叫你小九吧,等以后你和大哥圆了房之后,我再称你为大嫂如何?”
这话听得慰贴,不只是阿九心里舒服,便是大太太也柔了眼神看三姑娘,一句话,解了阿九的尴尬,帮了阿九,那话里的愿景也更是说到了大太太心里去了,先前与二太太的那点子龃龉便在三姑娘那句“将来圆房”的话里全都消散,便是大老爷也用欣赏的眼神看着三姑娘,屋里凝重的火药味也因这一番话而弥淡了不少。
“那我叫你三姐姐可好?”阿九脸上浮出属于孩子天真,大眼怯怯地看着三姑娘道。
人家向她示好,她当然也要回敬友善,语气里透着淡淡的亲昵。
屋里就传来一声讥诮的冷哼,阿九用眼尾看见,三少爷冷厉的眉眼里全是讥讽,整个屋里,也只有三少爷知道自己的底细,自己刻意作低伏小装怯懦,他自然是看不惯的,不过,阿九也不怕他,额头上的伤口还明摆着呢,虽然一屋子的人都装瞎,没有提起,但她相信,三少爷不可能会傻到屎不臭挑起来臭。
三姑娘重重地点了头道:“当然好。”眼底柔和亲切。
大老爷还要到衙里去公干,所以,坐了一会子之后就起了身,他一走,二少爷就恭敬的向大太太行礼告退,他去年就考了童生,秋后就要参加乡试,如果能中得了秀才,那可算是岳洲府里最年轻的秀才老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