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头正在门口嗑瓜子，远远看着王小八又挑着个塑料袋过来，就对着他招呼了一下，转身进了院子。
给你吃。
啥？
地瓜，不是沙地瓜。
啥是沙地瓜？
沙地里种出来的地瓜叫沙地瓜，甜一些。
哦。
一老一少坐在院子里，一人一手一个地瓜。
撕开地瓜的皮，热气冒了出来。
今天不是来卖瓶子的？
老张头问了一句。
孤独的人或许容易对另外一个孤独的人产生亲近感。
命苦的人或许容易遇到命苦的人。
又或许因为这个世界上孤独的人和命苦的人越来越多，所以碰到的几率就变得大了一些。
今天不卖瓶子，发烧了。
看了？
拿了药。
吃完地瓜把药吃了，屋里有热水。
能给我个地方住吗？我不能再住车站了。
说说吧。
老张头点了一根劣质烟坐了下来。
王小八好久没有抽烟了，老张头似乎看出来王小八的想法，递过去一根烟，王小八点上，抽了一口便咳嗽了一声。
王小八好久没有和别人聊天了，即便偶尔和别人有过交流，也仅仅是简单的几句。
老张头目前看来很符合王小八聊天对象的身份，王小八一张口就不太容易停下来。
虽然经历有些复杂，但是王小八仿佛寻到了一个不能放手的大缸，从自己出生开始到现在的事像一桶水一样，一股脑地倒进了老张头这个容器里。
王小八叙述地很好，面色平静地好像在讲一个别人的故事。
老张头也不说话，好像在听一个别人的故事。
边讲边吃完地瓜，王小八去倒了一杯温水，吃了药，又继续讲。
一直讲到王小八实在想不起还有什么能说的了，可依旧意犹未尽。
老张头听完后并没有对于王小八的经历发表什么意见。
此时有人上门卖废品，老张头摆摆手让王小八等一会。
王小八倒有些忐忑起来。
几分钟后，老张头给完钱，卖废品的也离去。
老张头打开水龙头，一边洗手一边说：
楼上还有三个房间，愿意住哪个住哪个，自己收拾出来。
一个月600，管吃住，得帮我干活。
你年纪小，不要对外说是给我打工的，就说是孤儿落脚认的干爹吧。
王小八握紧的手慢慢松开，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老张头家的院子够大，房子是两层，下面是客厅和一间老张头住的的卧室，这两间连在一起，另外就是厨房。
二层上面除了有个大客厅之外还有三间房，到处都堆满了一些收过来没有卖的杂物。
王小八很满意，这已经比村里条件好了不知多少。
王小八选了一间靠南的卧室，这间屋子南面还有一个门，可以通往厨房顶部的平房，房顶上看起来像种过一些东西的样子，有搭起来的简易架子，架子上有枯黄的藤蔓。
像黄瓜秧，像葫芦秧，又像丝瓜秧。
王小八把三间屋子堆满的东西都搬了出来，放在客厅里归好类，放不下的就放在了平房上，随后清扫三个房间，然后将收过来的破书架破衣橱和一些置物架分别放在三个房间里面，再将分好类的东西依次归类存放。
王小八将书架放到了自己的卧室里，上面摆满了别人当做废纸卖过来的一些书。
卧室里有一张木头床，看起来也有些年岁了，好在还算结实。
衣柜看起来倒是还算新一些。
王小八心里到底开心到什么程度，谁也不知道。
本身就发烧，干完这些活，王小八感到有些疲惫，躺在床上就像一头死猪一样睡去。
好久没有睡过床了。
......
天黑了，湖镇慢慢变得安静起来。
老张头觉得自己多多少少应该对王小八的到来表示一些欢迎，毕竟自己也一个人久了，忽而来了个孩子，况且还发着烧。
民房出门走几步就是一条不大不小的街，街上卖什么的都有，老张头买了点排骨，弄了只烧鸡，买了瓶二锅头，回家就把排骨炖上了。
或许老张头也很开心，看着锅里冒泡的排骨汤，嘴里不时吹着口哨。
老张头上了二楼，看到二楼有了许多变化。
王小八或许是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了，不时发出轻轻的鼾声。
老张头看着王小八，想着自己孩子跟着那个女人走的时候也就是这么大的样子。
如果王小八没有发烧，或许老张头不会叫醒他，病了才必须要吃东西。
排骨很好吃，烧鸡也很好吃。
酒的味道很好闻。
吃了还几块排骨的老张头才发现王小八眼馋的样子，不得已，老张头扔了十块钱给王小八又出去买了一瓶。
酒足饭饱，吃药睡觉。
第二天一早，王小八就觉得自己神清气爽，感冒是早已好了，烧也退了，好在山里长大的王小八身体还是很好的。
老张头正在和一个人在院子里交谈，有两个人正在把院子里的一些铜铁过称，过完称再用小车推到门口搬到带斗的货车上。
王小八用水龙头冲抹了两把脸，也过去帮忙。
陈同和老张头很熟。
这小伙是谁？
我干儿子。
哪捡的？
都这么大了能是捡来的？
绑架？
你给我绑几个试试？我有那本事还收破烂？
也对。你有福，有人陪你是好事。
恩。
看着十五六，年轻，好好教育。
恩。
王小八一边帮忙上货，一边断断续续听着老张头和陈同的对话。
货拉走了，陈同走的时候夸了一句：
行，小八挺能干，老张有福了。
王小八想问问老张头早饭吃什么，口一张却没有说出什么。
不能像以前一样叫老张头了，虽说外人面前说是干爹，但却也没有正儿八经将这层关系定下。
老张头拿出十块钱给王小八：不知道叫什么就不叫，外人面前不叫不行的时候就叫声干爹你也不亏。去街上买两碗豆腐脑，我吃四根油条，你能吃几根你看着买。
懂了。
两人风卷残云吃着早饭。
吃完饭我要出去一趟，你看家。
有人来卖东西怎么办？
老张头甩给王小八一个小本说：上面有价格，按照价格收就是，我给你留点钱，拿不准的就推了或者等我回来。
留下两百块钱，老张头骑着收来的破自行车叮叮当当就出门了。
王小八收拾好餐具，洗干净，从二楼书架上拿了一本书，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就看了起来。
《三国演义》。
王小八没有什么爱好，至少现在是没有什么爱好，也没有什么特长，至少现在是没有什么特长，唯一的能耐就是过目不忘。
老赖村长的话会一直记在心里，王小八也确实需要快一些熟悉这个世界。
就从大家都知道的东西开始学吧。
读书是个好习惯。
没有爱好的王小八还真喜欢上了看书。
当王小八看到《第十一回刘皇叔北海救孔融吕温侯濮阳破曹操》的时候，今天的第一个客人上门了。
来的这个人王小八还真认识，正是王小八昨天发烧去的诊所里面的坐诊医生，叫沈清轩，诊所也是他开的。
诊所不大，一共就四个人人，除了沈清轩之外，还有两个护士和一个药房拿药的。
王小八注意的那位体温计姑娘就是其中一位护士。
沈清轩昨日在诊所也见过王小八，却不知王小八为何会在老张头的废品收购站做什么。
沈清轩带来的是一个旧电视，收购站除了收纸壳子酒瓶子之类的废品，当然也开发旧家电二手货之类的业务。
你看看这个旧电视多少钱？诊所换了新的，旧的就淘汰了。
你觉得多少钱合适？
我买的时候一千八，用了五六年了，卖给你三千四你觉得合适吗？
我看起来还是发烧的么？
看起来好了。
既然我不发烧为什么要花三千四买你一千八买来用了好几年的电视？
就是啊，所以得你出价。
哦，原来你是这个意思。
王小八忽然就喜欢上了现在的状态，仿佛有家了底气也足了，有人说话真的感觉很不错。只不过老张头留给王小八的小本上只记了废品材料的价格，这种高端产品的回收价王小八现在却是弄不明白。
我第一天看家，真不知道价格，你放在这里吧，我干爹回来我让他看看，明天去你诊所回复你，你同意卖我就把钱给你送过去。
我相信老张头，这点钱也无所谓，明儿见。
王小八心想到了体温计姑娘。
开心的王小八看书都有劲了。
这一个白天下来，两百块钱的回收废品款花去了一百二十六，看着院子里的啤酒瓶子饮料瓶子废纸壳子和废铜烂铁，王小八很满足。
太阳下山了，老张头也回来了，手里提着两瓶二锅头，还提着一箱旺仔牛奶，看着却好像有点不太高兴的样子。
王小八想问，却没有问出口。
今天收的废品都在这里了，按照实际斤两，花出去一百二十六元，剩下七十四。
王小八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卷钱递给老张头。
老张头接过。
同轩诊所的沈先生送来一个旧电视，我不会估价，先放在这里了，您估好价我明天把钱带着去趟诊所，他同意就把钱留下，不同意我就把电视再送回去还给人家。
会同意的，老沈不错，咱也实在。
今天看你回来不开心的样子，能说吗？
老张头忽然大叫一声：草，牛阿翠她表姐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货色，长得像母牛也就罢了，还嫌弃我年龄大？
王小八被老张头忽然发出的震怒吓了一跳，接着心里便也弄明白了。
王小八心里觉得好笑，忽然想着明天应该会看到《第五十四回吴国太佛寺看新郎刘皇叔洞房续佳偶》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