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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漫长的九月

这个金风送爽的黄金九月是如此地漫长。

开学一个礼拜后,一切归于平静。新鲜感,好奇心慢慢淡没了。我和七七从自我怀疑中解脱,却又投入到另一场水深火热之中。

下午课后,走读生都回家了,住校生一窝蜂地进食堂打饭。饭后,又忙着抢水龙头接水洗澡洗衣服。

一同洗完衣服的我和七七躺在宿舍床上,你一声我一声地接连叹气,像霜打的茄子。

“怎么才10号啊…这日子没法过了。何时才能放假啊?”

“离30号还遥远着呢,我怕是等不到十一的到来了。”

“也不知奶奶怎样了,地里的花生收完没。”

“还没有吧。奶奶说过,把地里花生收完就会来学校看我俩的。”

“我俩不在家,奶奶们晚上也不看电视了吧。”

“想看也看不了。风早把屋外的电视天线吹跑向了,她们笨手笨脚地,怎知调试天线方向来接受信号。”

“七七,我好想回家看看奶奶。”

“我也想。”

那时的日子真的很慢。慢得让我和七七有足够的时间来回忆十二年来生活的点点滴滴。漫漫长夜,躺在宿舍床上细数与奶奶在家的数千个日子,一遍又重复一遍。

过完一天,我和七七就扳弯一根手指头。可手上的五个手指头就像如来佛的五指山,难以逾越。时间精确到了分秒,仿佛是要数着自己的心跳才能度日。思绪从学校飞回家中,闲逛了家里的每个角落,目睹了家中房顶的日起日落,见证了好几个春秋轮回。可趴在课桌上睁开眼,看看手表,前后才过去几十秒。

说好的岁月如梭,流年似水,时间如白驹过隙呢?难不成都是文人作者写在纸上糊弄人的把戏?

这九月就像一位老人,行走艰难,还喘着粗气。十月哦,你可听见两位初次离家的少女的呼唤?早早归来吧,好了结我们这想家的痴狂。

早自习课上,七七侧趴在课桌上,用张开的英语课本盖住半边脸,像是睡着了。

我用胳膊肘戳她,没反应,又戳。她抬起头来,很不耐烦。

“你烦不烦…”瞥了我一眼,继续趴在桌上。

我再次戳她。大清早竟敢明目张胆地趴在桌上睡觉。

“你真讨嫌。你赔我鸡蛋面…”七七很不自愿地抬起头坐直了身子,目视着我,声音带着哭腔。

鸡蛋面?哪来的鸡蛋面?我冲着她课桌里张望,什么也没有。这孩子昨晚洗凉水澡感冒发烧了吧?脑袋烧糊了?我伸手想去摸她额头,被她甩手撇开了。

“昨晚做梦梦见奶奶给做的鸡蛋面了,正趴在桌上回味…被你给惊醒了…你给赔…”声音仍带哭腔,可明显提高了分贝,盖过了朗朗的读书声。周围的同学齐刷刷探过头来。

“神经病,大早上的犯傻吧…”莫莎莎笑着随口一句。周围也一阵阵哄笑。

七七张口想要回应这一阵阵的哄笑,被我及时制止了。幸好班主任没碰巧进来,要不然该怎么向她解释这一碗打碎了的鸡蛋面。

哄笑的同学权当这是我姐妹俩的一场吵嘴闹剧,他们又何曾懂这鸡蛋面里的情愫?我安抚着还在双眼泛泪撇嘴傲气的七七。看着她孩子般的撒娇样,不禁也噗嗤一笑。

知足吧,少女。好歹你在梦里见到了奶奶,见到了鸡蛋面,我可是翻来覆去,彻夜难眠。

特别是在夜里,想念如潮水。要不是白天学习功课的冲淡,早已思念成疾,病入膏肓了。无数次幻想奶奶们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或是食堂门口,或是宿舍的场景。那时,我定会不顾周围异样的目光大步上前,与奶奶拥抱,在奶奶脸上肆意亲吻。

可当奶奶们活生生地出现在教学楼楼梯入口时,正一同下楼的我和七七却挪不动脚步,眼眶红润却强颜欢笑。

“瘦了。才半个月怎么瘦了这么多…”奶奶们在我们身上上下打量。

瘦了?不瘦才怪。学校食堂饭菜是不好,可还算合胃口。我和七七每顿都是狼吞虎咽,企图用饭菜来填满内心的空虚。可始终没能抵挡住思念的泛滥。

“不是给你们钱了嘛,学校饭菜不好就去外头买些好吃的。”二奶奶怨道。

开学第一天晚上,那一张张皱巴巴的钱就被我和七七锁在红漆木箱的旧课本里。至今没忍心动过。

这一切的一切,我和七七都羞于与奶奶们表达。总归,今天奶奶们来了。你们来了,两颗少女的心就元气满满了。

奶奶们带来了鸡腿,还有十来个鸡蛋,没带鸡蛋面。

“若带碗鸡蛋面,经这么远的路程,都糊成鸡蛋饼了。”二奶奶笑说。

“那也好吃。”七七边啃鸡腿边说,我也啃着鸡腿一个劲儿地点头赞同。

“不是再过半月就放假了嘛。放假回家,奶奶给做,让你们吃个肚皮圆。”奶奶边剥鸡蛋边说道。

我和七七闭口不语。提到放假,心里直哆嗦,眼泪都会给抖出来。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这漫长的半月该怎样去熬…还是啃鸡腿吧,这欢聚的时刻绝不允许伤心事来闹腾。

吃饱了,我和七七躺在操场跑道旁的石板凳上,头靠在奶奶的腿上。微风拂来,踏实惬意。真想就这样安心入睡,不再醒来。

无奈上课铃声响起。我和七七跑着离开。跑了一段距离又回过身来,向奶奶们喊:

“奶奶,你答应的,过几天又会来看我们的。你们要记好咯,不准说话不算数。”

“嗯,奶奶收完地里玉米就会来。”奶奶们招手示意我们快进教室。

这一次,我和七七没哭,也没时间用不舍的眼神来注视奶奶们离去的背影。

奶奶们的随口约定,却被我和七七当成了歃血为盟的誓言。兴许奶奶心里记得,可繁重的农活也使她们脱不开身。

坐在教室,望眼欲穿。每次望着窗外对面马路上走来俩人相伴的老人,肃然起敬,莫名兴奋。瞪大眼珠注视着,可总慢慢暗自泄气。不是奶奶们,奶奶们没那么小个头。若要是奶奶,也该在岔路口转身往校门口的方向走了,而不是径直往街道方向走…

几天过去了,奶奶们并未赴约,她们把我们的约定当成了儿戏。我们是初中生,不再是小姑娘了,你们不应再与我们玩这哄骗小孩的把戏。有必要回家与你们说道说道。对了,还得理直气壮地臭骂你们一顿。

我和七七无端拉起了对奶奶们的这可笑的仇恨。似乎有了仇恨,胆子会变大,精气神也会倍长。

我俩决定从学校偷跑回家。这让人笑掉牙的仇恨成了我俩偷跑回家的冠冕堂皇的理由。

下午课后,我和七七躲躲闪闪出了校大门口。带着两颗急切回家的心和一个可笑的理由,来到对面马路上,手牵着手往家的方向奔跑。

脚底踏起了一幕夜色,头顶托起了一片星空。脚步变得越来越轻盈。家,就近在咫尺。

在院子门口,我和七七平复了激动的心情,整理下风吹乱的刘海。边跨院子门槛边冲院里嚷喊:

“奶奶…奶奶…”

正在给猪喂食的奶奶们吃惊地从猪圈里伸出头来。

大黄狗闻声跑了过来,摇着尾巴往我们身上扑。本公主回家了,猫猫狗狗们快出来,咱们一起嗨起来。猪就算了吧,正啪啪吃食嘞,反正它就知道吃。小花猫喵喵地叫却躲闪着我和七七。小花猫,是不是公主们变更漂亮了,你才害羞躲闪我们。一定是,从你那色神情里我就知道答案…庆祝吧,美猴王终于又回到了花果山。

没背书包,没提衣服,一个个满头大汗…奶奶们心知肚明,没朝我俩多问。而是忙着在厨房烧水煮鸡蛋面。

我和七七坐在院子里看电视。电视里正播放《快乐大本营》,我们俩傻丫头乐得前俯后仰。

奶奶端着煮好的鸡蛋面过来。久违的葱花香深入鼻孔,沁入心脾,瞬间忘掉了电视,注意力全放在了鸡蛋面上。

“明早得五点起床赶去学校吧?”

奶奶的一句询问,我和七七如刚吞食的鸡蛋卡在了喉间。本来是打算在睡前提醒奶奶明早早点叫我们起床的,没料她们提前把这一痛苦的事给揪出来了…

管它几点起床。先吃面,吃完这碗,再来一碗。吃饱了,好好享受这温馨的夜晚。就算明天斩首示众,暴毙烈日下也心甘情愿。

这个夜晚,躺在奶奶身边,踏实熟睡。

早上五点,我和七七被奶奶们叫起了床。桌上的两碗热鸡蛋面被我和七七一吞而光。

我和七七在奶奶的陪同下往学校赶。一路上,伴着淡淡的晨光,湿漉漉的露水,加两颗依依不舍的少女心。

到学校时,起床铃刚响起。我和七七在宿舍把湿裤子换掉,准备偷偷溜进教室。班主任若昨晚没清点人数,此时也不在教室门口,那么我俩偷溜进教室便一切若无其事,万事大吉了。

我和七七的侥幸心理却没赢得侥幸的机会。我俩被奶奶拉到了站在教室门口的班主任面前,被逼投案自首。在班主任那双凶巴巴的眼睛下,我俩被判无期。终生不能从学校偷跑回家了。

不能偷跑,就请假呗,总会找到回家的办法,先熬着吧…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来安慰这脆弱的少女心了。

九月进入倒计时。二八,二九,三十。我仿佛看见了漫天的烟花,听见了雷鸣般的掌声。一张张舒展开的面庞,露出洁白的牙齿冲着十月狂笑。

九月三十号上午课后,学校就放假了。

漫长的等待,终于等到你。同学们一个个背着书包欣喜地出了校门,散落在大街小巷里。我和七七却故作淡定,我俩要为这第一个假期专门妆扮一番。

姐妹俩换上了开学时新买的白色裙子,套一双短丝袜,穿一双洗得发亮的白球鞋。想像莫莎莎那样把头发披着,可没人家那样漂亮的发箍。扎个马尾也不错,额头露出来够清爽。

镜子里,脸色蜡黄,不由自生怜悯。这天煞的九月,真把这初次离家的花季美少女给害苦了。

不过请为我们欢呼吧。九月已满,十月纷至沓来。

奶奶们,我们来了。鸡蛋面,我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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