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准备就绪,就匆匆上山,匆匆吃了午饭,下午就登上了回乡的征程。他们的家乡在省城南面,只隔着那龙山而已。回家的路有两条,通火车的平路西路,和不通火车的山路东路。西路三百里,东路二百里。他们拉车步行回去自然选择走近路东路——来时走的路。当天他们要赶到来时的末站回去的第一站柳泉,从省城到柳泉五六十里正是一下午的路程。他们一行人下雀山,过十六里河,几十辆车一字长蛇阵浩浩荡荡蜿蜒而去很是壮观。他们一出十六里河,只见公路两边红旗猎猎、人喊马嘶,到处是修大寨田的人,路边坝子上“三年普及大寨县”“学大寨赶昔阳”的标语随处可见,有的电线杆上还挂着电灯,怕是还要打夜战吧!赵锐锋在村里时也建过大寨田,大寨田都是在公路两边显眼的地方建、是形象工程。不过是把大块地整成小块地,给地边砌上整整齐齐的石坝而已。地还是那些地整出花样来也多打不出粮食,可是老百姓就遭殃了。寒冬腊月、冰天雪地在野外干,天不亮就起床,用冷水洗把脸,从伙房里抢几个窝窝头,用碗舀碗糊糊蹲一边吃去。就为了白吃生产队的粮食和多挣工分,许多人还是愿意出工伕的。吃了饭黑暗中人们推着车子、拿着工具往工地走。没有言语声,只听得脚踏地面咔嚓咔嚓的声音。由于打夜战睡眠不足,有的人走着走着就睡着了,那滋味赵锐锋到死也忘不了。可是如果选择报仇,他还得在生产队干,又得出工伕去。人家韩浩宇、杨文、赵卫阳就脱离苦海了去教学了,此时的赵锐锋五味杂陈。
柳泉在龙山后,那是个环境优美的地方,依山而居的房子掩映在万杆树木之中。虽然这时看不到夏天枝繁叶茂的景象,但仍感到它的美丽、幽静。刚立春河冰就化了、竹林就青了。看着这远山近水、黛色的房子、青青的竹林感觉就是一幅绝美的水墨画。在东山山腰树梢上露出一白塔的影子,显出小镇的古老。他们留宿的地方还是来时住的那家大车店。大车店在小镇东头,破旧的大车门朝东,对面是一片杨树林。满脸络腮胡子的回民店主热情接待了他们。那人正在屋内喝酒,一盘羊杂碎、一盘爆炒羊肝,一股刺鼻的膻腥味扑面而来。回族人热情好客,见面哥呀姐呀叫得人舒服,那人叫人们进屋喝酒客套了一番,随后出屋指挥人们把车一辆一辆排好,又让妻子烧水给车伙子们喝。赵锐锋、韩浩宇他们仍然被安排在东边阁楼上安歇。所谓阁楼,就是在东厢房上部铺了层木板和下边的牛棚隔开,下面是牛圈,上面当客房,一举两得。进客房得从窗洞里爬进去,房子是起脊的那种,客房中间处还能站人,两边连腰都直不起来,幸亏他们是来睡觉的,不是站着的活,高矮无所谓。他们早早吃了饭,钻进阁楼来。阁楼里没有电灯,他们摸黑在木板上铺上铺盖。木板高低不平,厚薄不均,踩在上面直打颤。只听得木板嘎吱嘎吱一阵响,然后就静下来,不一会声音又起,是鼾声,有的像小哨在吹,有的像轰轰地如打雷,有的吱吱地如小虫鸣叫。这千奇百怪的鼾声和木板下老牛的咯嘣咯嘣声的吃草声彼此起伏,乱的赵锐锋、韩浩宇不能入睡。赵锐锋、韩浩宇都是捡一个靠东窗的地方躺下的。窗户底部和木板平行,窗户玻璃早破败不堪,不断有凉风从破洞里灌进来,正好冲淡从下面上来的浊气。他们选择这样的地方不只是透气,还能看看窗外异乡的风景,这不失为一种乐趣。为呼吸外面新鲜空气,他俩几乎把头伸出窗外了。月末的夜没有月亮,窗外的树林灰蒙蒙一片。在满天繁星的映照下可以看到大山模糊的轮廓。风送来了异乡男女的欢笑声,那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那样清脆、嘹亮、动听。此时鼾声小了,牛的吃草声时断时续,此时跑了一天路的运输工大都睡着了。明天就要回家了,由于他们的家族与众不同,他们心里装的事太多,他们的责任太重太重双子星怎么也睡不着。他们都有辉煌的家族史,他们都寄托着家族的希望。
他们的家乡西武庄是个四县交界的地方,由于地理位置特殊,自古民风彪悍有“宁走十里荒,不走西武庄”的俗语。西武庄是个几千人的大村,也是多姓村。但真正在西武庄称王称霸的只有两性人,就是赵韩两家。自建村起西武庄政权两家轮流坐庄,从未旁落他人。他们的家族和其他山东人一样都是宋末元初从山西洪洞县老鸹窝迁徙而来,都是小脚趾分瓣的人,是把父亲叫“大”把娘叫“nia”的人,上厕所叫解手的人。据说上厕所叫“解手”还有个来历,那时人们不愿意离开家乡到山东去,政府就强行驱赶,路上怕逃跑都捆上手。如果要大小便就叫押送的人解开手。一叫解手就说明是要大小便了,解手就成了大小便的代名词。两家人从山西而来,和其他姓氏共同建设着自己的家园。出众的强势性格和血统使他们在百姓面前脱颖而出。两家人有争斗也有合作。因此西武庄的历史。也是他们两家的斗争史和竞争史。赵家出个武举人韩家出个文举人,武举人修下乡下最坚固的寨墙,文举人捐资重修了关帝庙。赵家人长的粗眉大眼,满脸络腮胡子。性格粗狂,暴躁如烈火。韩家人长的如白面书生,文质彬彬,性格细腻藏而鄙不露、柔中带刚。他们性格那样不同,但强势不分伯仲。据说赵举人赵忠烈这个武举人来的还挺曲折,赵忠烈在省里比试刀法时,舞着舞着大刀突然脱了手,赵忠烈急中生智,硬是一脚踢起了刀,单手接刀又舞起来。考官对这飞脚踢刀的绝技大加赞赏,因此录取了赵忠烈,赵忠烈成了武举人。
就是当代他们两家也是名声在外。韩家两兄弟韩兰田韩新田一个是团政委一个是团长。赵家赵锐锋三爷爷的儿子赵杰是中央某部的官员。赵锐锋父亲和四爷爷家赵云忠大叔在部队时都是营长。说起赵锐锋父亲赵老枪也是悲剧人物。赵锐锋祖父失寨被土匪打死。为早立门户,父亲十岁就结了婚,妻子是西边西头村的,那女人来了就生了儿子,都知道不是锐锋爸的,因去了这村没那个店就只好装聋作哑了。第二年那女人生第二个儿子时死了。据说这两孩子都是女人家羊倌的,女人家是地主,雇有放羊的。后来两个孩子都死了。父亲后来才娶的锐锋娘,不久父亲过继给了他的大伯赵立平。赵立平是在西武庄跺跺脚乱晃的强人,据说五十里外溪口集的粮食市他不去就没人敢开市的。他当过多年庄长、区长,据说他的第一任妻子就是他打死的,妻子都到临盆了,还得给在坡里干活的四兄弟送饭,妻子又病着勉强用担子挑着饭菜到了地头就晕的站不住脚东摇西晃,赵立平见状不是去替妻子挑担子,而是接过担子上前对妻子拳打脚踢还吼着:“俺兄弟在这里干活,饿的前胸贴后胸,你还在这里扭秧歌!”妻子当场而亡。也是报应后娶的妻子一连生了五个儿子都死了,他成了绝户头。因没有儿子他破罐破摔,吃喝嫖赌的最后只剩下几间茅草屋。老了要过继人,他的两个亲侄儿赵老枪兄弟不过继给他,他就过继远支的人,赵锐锋父亲伯父的财产归了别人,就把殷实的家产给了弟弟,去了伯父家。后送堂哥赵杰的女儿去解放区被还乡团知道后追杀没办法他才参了军,后参加了抗美援朝,由于他作战勇敢,立了不少战功,官至营长,退伍后分到县武装部工作,前程一片光明,本能过妻贵子荣的日子,可他心血来潮辞了工作回村搞起了初级社、高级社,当了村支部书记,一干就是十多年。锐锋父亲本叫赵云万因他抗美援朝伤了一条腿,走路一瘸一拐的。个儿又枪杆儿一般高,人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赵老枪。父亲在农村干了几十年可以说是呕心沥血,为让社员到西岭盖房少占耕地他光在西岭打吃水井就吃住工地四年多。他是一心一意要让社员过上好日子,那时他开会时常讲的一句话就是:“了不得,挨饿呀!”只是命不逢时,重新掌权的父亲在支部选举中败给了韩家,败给了韩虎。他精神彻底崩溃了,刚下台时,他常常穿上旧军装,背着从朝鲜战场上带回来的黄背包一瘸一拐地往公社和县里跑,嘴里念念有词,:“混蛋的逻辑,乌龟王八蛋!”不久绝症恶化,花去近万元医疗费西去了,从此这家垮了,天子骄子的赵锐锋,成了最悲情王子的赵锐锋。想想当初赵锐锋和韩浩宇两帅哥天才小子下学出现在大街上时引来多少女孩贪恋的目光。帅哥韩浩宇却因家庭破败却没有姑娘对他动真格的,她们看上的是书记公子哥天之娇子赵锐锋。高大英俊穿一身洗的有些发白的旧军装(军装不是父亲给他的,是四院里大叔给的),脚穿雪白的上海回力鞋走路一颤一颤的赵锐锋几乎是西武庄所有青春女孩的梦中情人、白马王子。赵锐锋成了姑娘们私下议论的话题。实际在西武庄配的上的只有两个姑娘,一个是叫白牡丹的安小惠,一个是叫黑牡丹的李秀芳。可是赵锐锋对她俩都没有感觉,她们都不是他要的那一位。赵锐锋是浪漫之人、他受书中人物影响,追求的是奇绝的爱情,爱就爱的轰轰烈烈如火山爆发、地震海啸。那种爱他在童年时就找到了,那是他在大叔家东堂屋里扒翻一堆书籍,书籍是上过卫校的三姑赵云菊留下的。他翻找时找到一本画报翻看里面的画面时突然一个镜头如一颗子弹打中来了他,是什么让他震颤,原来画面里有一个美丽的姑娘,她站在屋内桌边正微笑着看门边,门边也站着一个同样满脸微笑的年轻的小伙子。他一下被女孩那笑脸打动,世上还有这么美的东西,不是花草,不是蓝天白云,而是人的笑脸,从那他爱上了那个姑娘,她的形象印在了他的心里。后来知道那演员叫陈学洁,从那他幼小的心灵里就想找一个和这叫陈学洁姑娘一样的让他心动让他欲仙欲死的媳妇。可是他一直没有发现,直到他到了该娶媳妇的必须选择的年龄。
父亲看中的是李秀芳,李秀芳长的俏,在大队***思想宣传队是演铁梅、银环的。人也稳重,不像宣传队里其他女孩成天和男队员打情骂俏的,更重要的是父亲看中的是秀芳是村里闻名的干活好手,在队里担起二百斤的地瓜秧健步如飞,家里的活更不在话下。儿子对李秀芳和安小慧没有感觉,父亲也不能牛不喝水强按头,赵锐锋的婚事就这样僵持着,可时间久了赵锐锋的婚姻天平最终倾向了白牡丹小惠。
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赵锐锋和安小惠同在西街的六生产队,是错对胡同的邻居,这样他们就有了接触的机会。小惠家是个乱场,是青年聚会的地方。小惠有四个哥哥一个弟弟。大哥在外地当军官,二哥在煤矿当工人,他们都娶妻生子。老三外号“安油嘴”。安油嘴长得贼眉鼠眼,加上油嘴滑舌又馋又懒,三十多了还没说上媳妇,耽误老四老五都没说上。安油嘴闹情绪,安油嘴娘就用铁勺子炒鸡蛋给他吃,这样名誉就更不好了,更说不上媳妇了。安油嘴虽貌不惊人但有四绝:一是跑得快,叫“草上飞”,高他一头的赵锐锋都跑不过他。二是人瘦小劲儿大,他们一伙夏天夜里在打麦场掀轧麦子的石磙玩,四五百斤的石磙正值盛年的他照样能掀起十来回,不比大力士赵锐锋掀的少。三是嘴巧如舌簧,什么“鱼鸟不失信,季节不饶人”“六月的西风到不了黑”“云彩上东一阵风”“云彩上南雨连连,云彩上北一阵黑”“西北风开天的钥匙”村谚俚语张口就来一套一套的,人们给起绰号安油嘴。赵锐锋从安油嘴那里学到不少种地的知识.。四是鬼点子特多,最好捉弄人,他浑身都是心眼,别号又叫“眼子”。安油嘴父亲是个老实头。安油嘴娘却能说会道,会讲戏文、讲古论今一套一套的。下学后无所事事的天才小子赵锐锋一下就吸引到安油嘴家来,赵锐锋一来安油娘如捡一个大元宝似的那样高兴,她太喜欢这个小伙子了。常在安油嘴家玩的有王金雄、张胜队、李英军几个,都是在队里不吃香的旁名外姓,韩家人一个也没来过。西街上是韩家的居住地,近一半人姓韩,赵家人都在村子东部南部,锐锋家开的是西门,走西街,这街上就两家姓赵,那一家就是小队会计赵云民家,赵家成了少数派,(他的西邻居赵卫花家也走后门但主门是南大门她家属于南街的四队)。这队的队长自然是韩家人担当,当时队长就是太上皇,是人人巴结的住,他掌握着社员的命运,他让谁吃上饭谁就吃上饭,叫谁受累谁就受累。有人说过一个笑话:一个人当队长时,过年过节社员请他喝酒排成了队,他就是藏到地窖里,也被人挖出来,不干队长了,他奇怪的是他就在光天化日的大街晃也没请他喝酒的。后来悟出人们请的不是他本人,是队长的权利。可见队长的权利有多大。赵锐锋他们队的队长韩天德在队里派活,重活累活给旁名外姓干,轻活他们韩家人干。赵锐锋是书记公子哥照样干脏活累活,因为生产队长是民选的,不是支部任命的,赵锐锋亲对韩天德也是无可奈何的。这六生产队韩家人多,回回选队长都是他韩天德。生产队粮食入生产队仓库前等于是他韩天德的,他和看粮食的人串通好不知偷了多少?豆子下来偷豆子,花生下来偷花生,赵锐锋组织人监视他,但狡猾的韩天德总没有让赵锐锋一伙抓住。从那时赵锐锋就感觉到社会的不公。干部有好有坏,一心为公的父亲和韩天德这样的干部是那样的不同。在生产队和伙伴们跟队长韩天德斗,在队里赵锐锋成了旁名外姓的头,在队里外姓人和韩家势如水火、冷若冰霜,韩姓女孩决不给外姓男人拉车了,同样外姓女孩也不给韩姓男人一块抬粪。赵韩两家只有赵锐锋韩浩宇他俩是个别,他们不但不是仇人还是最好的朋友,遗憾的是他们下队不久浩宇看了山他们这对好朋友就分开了。在队里赵锐锋自然有他的朋友,平时他和他的好朋友们:干活一块干,玩是一块玩,形影不离,他们春天一块往春地推粪,冬天一块出村修水库,夏夜里在光滑如镜子的大麦场上掀石磙、追着玩、听那闯过东北的老头讲他闯东北的故事,闲暇时在安油嘴家的东厢房打牌、下棋、骂队长无所不能。韩天德后脑勺有天然生成的几道沟像南瓜的花纹,他们就给韩天德起外号叫“南瓜头”,愤怒了也背***诗词向敌人示威,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声音激昂洪亮,在大街上都听得到。不知韩天德听到有如何感想。就是有了安油嘴、王金雄这些生产队的朋友,他才忘记了失去高考的伤痛,生活的幸福快乐,也就在这时他文思喷涌,有了拿起笔这个武器为民代言写书成名冲出贫穷农村的愿望。有了当伯父那样的英雄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