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职之后,假期对于我这个闲人而言就已经没有了什么特殊的意义,但枕边人和儿子却还深陷其巨大魔力中。
早在十四号,枕边人就兴奋相告,端午节到了,要放假了,最近真是双喜临门啊。
“端午节和放假,你脑壳有包吧,这那是双喜?”我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你傻逼啊,端午节和世界杯啊。”他也看傻子一样盯着我,“不过,好像这两样对你都没什么诱惑力。”
“哦哦,嗯嗯,是没什么诱惑力,只有你对我有诱惑力。”我随口接了一句。
说实话,我发现我们有的时候还真是没有一点默契,我说的话他常常领悟不过来,他说的话我也跟不上节奏。
年轻的时候好像不这样,只要一个挑眉的眼神,或者动动指头的小动作我们都能明白对方的心思。
说得粗鄙点,就像农村常说的俗语“他一撅屁股我就知道要放什么屁。”
可现在,渐渐的好像有东西在改变。
生活中最让人无计可施的就是这种不知不觉无影无踪的变化。有多少人是因为这样的潜移默化的变化而分离,明明就互相相爱却又不自觉的互相伤害。
当然,我们之间的“变化”现在还没严重到要互相伤害,就连近些年的争吵也屈指稀疏,实在奇怪。
枕边人总说我是夸大的假想派,总喜欢把一些“蛛丝马迹”变成夸大万倍的虚拟现实,现在看来,他说的话也并无道理。
听我说罢,他吧唧一口印在我脸上。经过一天逍遥的成长,下巴上的胡渣又冒出青桩,在脸上挂过带来一阵刺痛。
他却不知,竟还埋怨,“难得听你说一次情话。情话,这应该算是情话吧?”
“看着你鼻子上的黑头,我就完全没了兴趣,刚刚纯属意外。”我道。
“你嘴巴总是这么贱。”
“你却刚刚喜欢这一款,你说谁更贱?”我道,又问,“你会弹吉他吗?”
前几天看了一篇土味情话的文,此刻正好拿来逗他。
“我会不会弹你还不知道?”
他却完全走在套路之外,我又问,“你就说你会不会弹。”
“我就说你难道会不知道?”
我急了,“韩一,你有病吧。我问你会不会弹,会就说会,不会就说不会,干嘛非要说我知道。”
这一次儿子比他先说话,小家伙屁颠屁颠的从客厅跑进来,他生怕我们吵架,也深谙停止我们吵架最好的法子就是他萌萌哒的现身。
一进屋,就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蹙起眉头来,斜眼瞄着我们,“你们怎么又在吵架了。”
他光着脚板,手里还拿着九言为他买的一个黑红相间的玩具车。
“我们没有吵架。”我道,“只是说话的声音大了一点。”
枕边人却看着他的赤脚无奈,“苏遇知,你怎么又没穿鞋子。”
一到夏天,只要在家里,儿子总喜欢踩着赤脚,满屋子乱跑,再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在沙发上把脚板擦得干干净净。
“快去穿鞋子。”我说。
“脚踩脏了,要洗干净后才能上沙发啊。”枕边人叮嘱道,“不然我明天就给你报一个兴趣班。”
“我不去。”儿子转身就跑,估摸着正后悔着不该闯进来多管闲事。
“你会不会弹吉他。”我又问。经过这一段插曲,之前的新鲜感完全过了保质期。
“不会。”
“哦,那你是怎么撩动我的心弦的?”我道,语气平淡,诉之如问,现在几点了?
“什么?”他却没听清,因为就在我刚说话的时刻,他学习英语的闹钟正好响了起来。
“没什么。你们什么时候放端午假。”
“十六号。”他一边回答着一边把床边的英语单词书拿了起来。
“十六号,我看看十六号星期几。”
“十六号当然星期六。”
“傻逼吧,什么破逻辑。”我怪看了他一眼,掏出手机来,“照你这样说,十八号还星期八呢。”
“不信你自己看。”他看着书回答道,然后开始了拼读单词之旅,“呀嗯~”
“还真是星期六。你怎么知道是星期六?”我说。
“我提前看了日历好不好。”他说,接着又开始在那“呀嗯~呀嗯~”
“你呀嗯个屁。那等你十五号下班后,我们就回家。”
“什么!回家,回家做什么,我昨天刚给家里打了电话,我妈挺好的。”他反应强烈,愣了一秒吃惊的看着我,“你妈生病了?”
“韩一,你信不信我能一巴掌拍死你。回家还需要理由吗?”
“但是我的世界杯……”
“回老家也可以看吧,家里又不是没有电视。”
“但我想看直播。”
“体育频道难道不会直播?”
“有倒是有,但回老家了就不能看得太晚。”
“那就第二天再接着看。”
“我懒得和你说。”他也不再呀嗯了,放下手机就那么傻乎乎的坐着。
“不是会持续一个月吗,少看几天又能怎么样,而且前期的肯定没有后期的决赛精彩。”
“你懂个屁。”
“对,我就懂你这个屁。”我说,“你不回去就算了,那你就留在重庆看你的世界杯吧,我一个人开车带儿子回家也行。”
他瞄了我一眼不再说话,又拿起书在那里开始“呀嗯~”
“呀嗯~?你发音能不能准确一点,听起来真别扭。”我凑过去想看看那单词究竟是何方妖孽,他扭了一下还不要我看。
“不看就不看,我去看儿子。”
十五号下午,我把儿子从学校接回来后就开始收拾行李,要带的东西不多,只有几件换洗的衣服,不像他还是婴儿的时候,一回家就要带一大包尿布和衣服。
把东西收拾好我又把饭菜准备好,枕边人还没下班,我就先给他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我和儿子准备回家了,饭我已经做好放在了锅里。
“苏择城你是故意的。”他却在电话那边说得我一头雾水。
“韩先森,此话怎讲?”
“车现在还停在我楼下的停车场,你怎么开车回去?”
我发誓,我绝对是忘了这一茬子事,绝对没有要故意诱拐他跟我一起回家的意思。
我喜欢老家,一直都喜欢我们农村生活的宁静,就算是母鸡下蛋后“咯咯”的叫唤,在我听来也都是童年的味道。
不过,在农村也有让人不方便的时候,最让人头疼的就是下雨天小路的泥泞。
不论你是穿着几块钱一双的拖鞋还是成百上千的高档货,只要你在下雨天出门,总是避免不了被浅浅的水凼溅得一身泥巴。
尤其是对于儿子这种五六岁的小孩而言,那真是天生的抵抗不住水的诱惑,不论是一个小小的水凼还是浅浅的水坑,他总能想方设法的拿着树枝去打一下或者踩一脚。
端午节回家三天,就有两天下雨。我们回到家的时候已是晚上十一点左右,路上堵了一会儿车,不过还算不晚。
母亲知道我要回家后,早就高兴得做好了夜宵,和枕边人母亲一起在路口的大柏树下拿着蒲扇一边不耐烦的赶打蚊子,一边翘首以盼。
枕边人的母亲和我母亲同姓,但比我母亲年长一岁。不过要是按照所谓的辈分来称呼的话,母亲却必须尊敬的喊她一声“周妈。”而我则得叫她一声“周婆婆。”枕边人则是我的“小叔。”
好在他母亲不计较辈分,也为了显得自己年轻,乐得母亲和我叫她一声“周姐、周妈。”
而我,自然也讨得了便宜,不用别扭的称呼枕边人为“小叔。”不过,要是按照苏家的辈分,他也不值我一声小叔。
车停了,母亲和周妈同时跑了过来,我们两家是相邻不过十米的邻居,从小就相处融洽,压根就没见母亲和周妈红过脸。
“怎么才回来啊,路上堵车了吗。”
“现在都快十二点了。”
两位母亲一起说话,我和枕边则同时喊道一声“妈”,她们俩不知道我们在喊谁,却总是异口同声的回答。我们俩也总是为此偷着高兴,明里暗里的把这种错乱当做一种小幸福。
“快下车,咱孙子呢,快把孙子抱下来。”我们还没下车,他们俩就拿着手电筒趴在车窗上等不及的催促。
老家没有路灯,车里也一片漆黑,手电筒的光又黯淡,想来是快没什么电了,自然是什么也看不清。
“遇知呢,怎么没有看到他。”母亲有些急切的向车里望了望,又追问道。
“是不是被九言接到北京去玩了啊?”周妈也显得有点失落。
也难怪会失落,要是在以往,还没到家儿子就早早趴在车窗旁兴奋得跳了起来。但今天,小家伙中午在学校没睡午觉,此刻正在后排睡得安静。
“回来了,在后面睡着呢。”我说。
“我怎么没看到。”母亲嘀咕着不知怎么打开车门,周妈知道技巧,打开后门后,俩人便不再搭理我们俩。
“你和韩一快进屋,孙子交给我和周姐就好。”母亲匆忙的把蒲扇和手电筒塞到我手里就去搂抱儿子。
我们进了屋,她们抱着儿子也进来了。周妈与她挤在一起,在一旁一边拿着蒲扇赶打蚊子,一边与我妈嘀咕着孩子有没有长高,重了还是轻了。
“我感觉好像轻了一点,你来抱掂掂。”
说着把孩子递了过去,周妈则赶紧把手电筒和蒲扇放在椅子上,小心翼翼的接过儿子,掂了掂,“果然轻了。我就说他们两个男人怎么能带得好孩子。”
“你看,小脸都瘦了好一圈。”
……
姐妹俩一进屋就开始绕着儿子变轻的话题巴拉巴拉。我和枕边人则讪讪对视往厨房走去。
上次是在枕边人家吃的饭,那么这一次就必定是在我家了。
厨房的桌子上有三个碗,两个大一个小,每只碗里都有两个鸡蛋。
我去上了个厕所出来,枕边人已经坐在桌旁狼吞虎咽了起来,“在屋外就闻到了醪糟的味道,真香,你妈做的醪糟汤圆比重庆的要好吃。”
他向来喜欢醪糟,听说说做醪糟的过程很简单,但这手艺我却一直没学到。
“你那狗鼻子就知道闻好吃的。”我坐在他身旁,打趣道。
他把碗端过来放在我面前,“你尝尝。”他稀奇的模样好像我以前从未吃过醪糟似的。
我在他身上手上的水擦干,淡淡的喝了一口,甜中带着细微的酸,的确好喝。
“你才狗鼻子。也不知道是谁,小时候藏在谷子里面的糖也能被他找到。”他又忽然接话道。
“对,就连挂在梁上过年的糖也能被他翻出来吃掉。”我亦附和着小时候的事情。
刚说两句,母亲和周妈就带着儿子过来了,一人讨好的说,“少吃一点好不好,不然晚上回饿肚子。”
一人溺爱的宠护,“吃一点,吃了我们明天就去街上买东西,我们孙子要啥就买啥。”
“我要买掉一整条街。”儿子在那用他幼稚的思维yy。
“嗯,好,那我们就买一条街。”
“我还想要买两条。”
“好,那我们买两条。”
“遇知,下来吃饭。”
看着母们对他前呼后拥,我喊了他一句。他却傲娇的一扭头,对着我哼了一声就不再看我。他知道,一回老家,有了二老的庇护,整个世界就成了他的天下。
见此,枕边人在一旁狂笑,“我就说,回了家你就管不住他了吧,你还不信。”
“下来,吃饭。”我又喊了一句,适当加重了语气。
“你这么凶做什么。”母亲立马对我吼道,“你小时候不吃饭,我有吼过你吗?”
母亲这话说得义正言辞,记忆里的她可不是她自以为的温柔。
上小学的时候,哪一次我不吃早饭不会被她拿着一大根黄荆绕着屋子追赶。
现在想来,当时也是笨,我就不知道直接往学校跑。
绕着屋子东窜西跳,最后被逮住了,不但会被一顿打,饭也还得继续吃下去。
“难道你不想让他吃饭么?”我揉了揉额头,问道。
“我们刚刚都快哄好了,你这一吼,还叫人家怎么吃。”周妈说。我那适当加重的语气又变成了吼。
“那不是。”母亲附和道。
苏遇知小朋友又傲娇的看我一眼,呼的搂抱着母亲的脖子,“不吃。”
“儿子,快下来。”枕边人道,“不然回重庆了,你爸会给你报一个跳舞的兴趣班。”
他还是怕跳舞的兴趣班,不过也成功得到了“买下三条街”的承诺。
承诺虽有,奈何第二天就下起了小雨,我本找着下雨为借口说不带儿子去上街,但小家伙在母亲和周妈的疼爱下恃宠而骄,硬是为自己争得了机会。
在农村逛街,大家都会背着一个背篓。翌日天刚亮,灰蒙蒙天空黯淡得才刚能看清泛白的地面,母亲就把我叫醒了起来,说是早点去街上这样才不拥挤。
我看了看时间,才六点过一点,“人家卖东西的都还没摆摊吧。”
“摆了,你以为人家做生意会像你这么懒,要是都像你这么懒,人家还不早就饿死了。”
起床后就是协商要不要带儿子去上街,经过一番被二老“批斗”的讨论后,我妥协完败。
枕边人不帮我说话,坐在车里却看起来比我更无奈。他仰着脖子坐在驾驶座上,想打瞌睡又不敢打瞌睡。
因为只要一有垂首的姿态,周妈就会说“叫你早点睡你不听,你以为你把电视声音关了,我就不知道你坐到了几点。要不是孙子要看动画片,我早就把电视卖了。”
我们两家的电视都是为苏遇知小朋友而买,在儿子闹着要看动画片之前,母亲和周妈都是没有看电视的习惯的。
按照她们的话说,看那么个玩意儿,还不如聊聊天叫人高兴。但是,她现在却爱上了看电视,有时候甚至还会熬夜到凌晨。
“要不是儿子要看动画片,我回去也把电视卖了。”我打开车门坐了进去,也呵呵对着枕边人道。见他实在无精打采,又把他从驾驶座上换到了副驾驶的位置。
“那是房东的电视,你要敢卖,你回去试试。”枕边人仰头倒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你昨晚看到几点?”我看了看还在磨蹭的苏遇知,他又在追赶那只大花猫。现在每一次回家,那猫都对他绕道而行。
“两点才睡。”
“怎么那么久。”
“没有你睡不着。好了,别说话了,我先睡一会儿,到街上的时候再叫我。”
到了街上,人竟不少,各家商铺和小贩都已经摆了摊开门迎客,只有那些各色的银行偷懒严重,在我们买完了菜后也没见有开门的动静。
购物的过程还算轻松,不过却出了一段插曲,不肯让我们掏钱付账的二老趁着我们给儿子买糖葫芦的时候偷偷跑了。等我们给儿子买了“三条街”——三个糖葫芦,她们已经没了踪影。
想来天下所有的母亲们都是这样,不论自己的孩子有多大,二十三十还是四十,只要还没有成家立业,在她们面前就只是永远的孩子,需要她们照顾的孩子。
尽管有时候她们的唠叨和不加掩饰的嫌弃会有点让人难以接受,可她们的心里所装,都是对我们满满的爱。
在家呆了两日,估计我们每人都重了两斤。爱有时候会被藏得很深,可是体重是绝对不会说谎。
离家的时候,那只被儿子折腾的大花猫终于松了口气,从屋里悠哉悠哉的走了出来,趴在椅子上懒洋洋的看着对儿子不舍的二老。
曾在微博上看到过一个很形象又好笑的话题。博主们晒出的照片都是回家前后备箱空荡荡,离家时后备箱满满当当的图片。回重庆的时候我们后备箱虽然没那么夸张,但也不敢小觑。
“孩子都瘦了,要记得每天都要给他煮两个鸡蛋,多带点。”
“我们自家喂得鸡,这个蛋里没有喂饲料。”
“上次带回去的腊肉吃完了没?”
“还没有。”我说。
“等一下,我回去给你们拿一块。”母亲压根就没听我说话,飞快的跑进屋里,说是拿一块,实则三四块。
“香肠呢,香肠吃完了没有?”
“才吃了一点,不用拿了。”枕边人说。
“好吃吧,好吃就再带一些过去。”周妈又飞快跑进屋里,提了一大口袋香肠过来。
“李子,我已经把烂的都挑出来了。”
“桃子……我们自家种的,没打药,比城里的好。”
“对了,鸭子,昨天杀的鸭子……”
“咸菜好吃吧……”
“花生呢?”
“要不要带一点大蒜去?”
……
除了她们自己,母亲们把能装进车里的都装了进来。
我们上了车,二老并肩站在柏树下,一遍一遍的叮嘱和威胁我们要把儿子照顾好,要是下次回家再瘦了,就唯我们是问。
从前没有儿子的时候,我们每一次出门她们也会站在那颗柏树下,只是那时候的柏树还没现在高,也没现在大。
母亲们也还是满头青丝,没有爬上银发,唯一不变的就是她们的笑。像现在这样,慈爱的脸上带着柔和的笑,嘴里却唠唠叨,“在外面多吃点,不要节约,要是钱不够,打电话给我,我给你寄……”
原来,这么多年来,每一次离家的我们都是她们心里的牵挂;原来,这么多年来,她们一直都在牵挂。
“韩一”
车慢慢摇出小村,行上灰白的水泥路,两道的风景再一次从身边闪过,变成记忆里的思念。
“怎么了?”
车穿过小时候奔跑过的山坡,这是我们去上学的必经之路。只是,为了修路,如今山平了,山上的树也没了。
“没什么。”我道。
车在颠簸,路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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