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约聚的事,很快就被我抛在了脑后。回老家的时候林申又打电话过来,说是好久不见,想请我们几个小聚一番,喝喝酒,聊聊天,谈谈人生,叹叹未来。
他的语气先是假装后的洒脱,但只要仔细听他说话,一股子酸苦疲惫的味道怎么也掩饰不住。
这一次失恋,肯定又是伤到他心尖里去了。
我没失过恋,但和枕边人在坦白心意的时候闹过别扭,那种感觉很难受,就像在夏天,明明身体上每一个细胞都能感知到太阳晒在身上的热烈,明明就是阳光灿烂的明媚天气,可心却始终暖和不起来,心情也一直被乌云笼罩。曾经所有能让自己开心的事情,也再也无法让一直低落的情绪回升;曾经七彩的彩虹也再也无法摆脱灰色的色调。
我看过很多描写失恋的句子,但我也相信,就算我再能理解,也始终无法感同身受。
就像林申上一次失恋的时候对我说的那样,感同身受这个词明显就是在扯淡。
他的理由很简单也很扯——若真能感同身受,那大家就都呆在家里看电视罢,名胜古迹花红柳绿什么的只要感受就好。
电话说到后面,林申再也假装不来。我说,小森林,我现在可以把肩膀借给你,咱就别装了,难受的话就哭出来吧。
小森林是林申的绰号,最初起这个绰号的时候我们没想过有其他的意思。后来经人嘲笑,我们才明白还有某方面的意味,不过却叫得更加欢快起来。
听我这么一说,他终于卸下所有坚强,在电话那头哭得委屈,泣不成声。
林申在我面前哭过三回,一次是他初恋被甩,一次是他出柜被弃,还有一次就是现在。
他在电话那边哭得稀里哗啦,我在电话这边静静听他诉说。他的故事对于旁观者而言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就是爱上了一个骗财骗色的渣男。
但是对于当局者而言,再简单的失恋,只要是认真动了心,也都是一场撕心裂肺的重生。
客观讲,林申并不是个纯情好男人。单身的日子里他偶尔也会找人解决生理问题,为了恋爱而恋爱的时候他也会没有理由就甩开某个痴情的少男。
“我想,这可能就是报应吧。”他说。
“的确是。”我道,“所以以后就不要再为了恋爱而恋爱了,不要再伤害别人了。你要是要解决某方面的问题,我可以送你一箱黄瓜。”
“老子不需要黄瓜。”他在电话那边破涕为笑。
“嗯哼,那周六到九龙坡来吧,我和韩一款待你们。”
“把地址发给我,记得,酒,我要喝酒。”
“行行行。”我说,“就这样吧,我等会儿打电话给郭漾。”
“我给他打吧,估计那个女儿奴不会来,我之前打电话求安慰,他丫的说两句话就把电话挂了。说之后再打给我,结果打个屁,这都过了好几天了没打。”
林申在那边埋怨到,自从郭漾有了宝贝女儿,他的确像是魔障了般,再不主动联系我们,且在我们联系他时,也总是寥寥两三句话就取代以前的长篇大论。
“那你先打过去给他说说,我之后再打。”
我是回了重庆之后再给郭漾打的电话,接通电话后,他与上次一样,语气匆匆,“喂,有什么事吗,有事的话赶快说,没事的话我挂了,咱宝贝还在闹,没空和你闲聊。”
“周六过来聚聚吧。”我道,“好久不见,挺想你们的。”
“好,就这样,还有事吗,没了的话我就挂电话了。”
我还在煽情,他却直愣愣的一句话杵了过来。说的是商量的话,行的却是果断的事。没等我多说一句,电话就返回了拨号界面。
“他又挂电话了?”枕边人抬头看着我。
我点了点头。儿子的作业刚做完,正在把课本往书包里面收拾。然后问我,可不可以看电视了。
“嗯,离十点钟还有一个小时,看到九点五十的时候记得去洗漱。”我说。他应了声,在柜子上拿了遥控器便开始寻找小猪佩奇。
我放了手机斜靠在枕边人肩上,他今晚不记单词了,拿着手机在搜索一些与工作相关的资料,也顺便打发时间等待深夜的世界杯。
“你冷吗?”他抖了抖肩忽然问道。
“不冷。”
“那你累吗?”
“不累。”
“那你靠在我身上做什么。”他又耸了耸肩道。
“靠靠又不会少块肉。”
“那我也靠着你。”
见我无动于衷,他也斜着头靠在我头顶。儿子听见了,也咚咚跳上沙发,“我也要靠在父亲身上。”他说着,跳上沙发,把头枕在枕边人腿上。
“苏遇知,要看电视的话就坐起来看,不然会近视。”枕边人抖了抖腿,小家伙不乐意了,“你们还不是一样。”
“我们没有像你那样躺着好吧。”我道,他便坐起来,开始靠着枕边人的胳膊。枕边人左右不便,有些无奈,“你们俩能不能靠着沙发。”
“儿子,快去靠着沙发。”我道。
“我不靠沙发。”
“那爸爸给你报一个跳舞的培训班怎么样?”
“我不去跳舞。”
“那你去靠着沙发。”
“我不跳舞也不靠沙发。”
……
小聚的时间是订在二十三号晚上,午饭后我们才悠闲自在的拖着购物车去超市购买食材。
林申喜欢吃虾,特别是用爆辣的干辣椒炒出来的那种,他也欢吃鱼,最好是麻辣酸菜鱼。
郭漾口味比较清淡,苦瓜与腊肉的组合是他的最爱,红烧猪蹄和排骨他也从来都不嫌弃。
因为晚上要喝酒,怕喝多了伤胃,于是又买了一只较大的土鸡,半只熬汤半只与芋头一起红烧。
再买了一点时蔬配菜和豆腐。关于卤鸡爪,本来是想着自己来卤,枕边人一语惊醒梦中人,说是锅不够,便也只有在超市购买。
我们的购物车还是房东留下来的,款式简单得很,侧看就是一个身着红色帆布口袋的大写的“L”形铁架,两边侧身都有橡胶勾带,若是东西买得比较多,就可以把胶带拉开用来束缚。只把食材挑选好,小车就已经负重超载,至于酒,那就只有手提了。
关于喝酒,大学一年级时我们曾狂欢一宿,那是我和枕边人第一次醉得断片,无独有偶,也是林申郭漾和九言第一次喝得断片。
说到那次断片,我和枕边人还被人从中作梗,收到了一个考验彼此的“惊喜”,不过这都是后话,最重要的是我们几个都喝出了胃炎,从此再不敢主动招惹白酒。便只在超市买了一些度数较低的酒饮。
当天是个火辣辣的艳阳天,我拖着小车,儿子拿着冰棍津津有味,小脸上的汗水也把额前的头发湿得沾脸。
枕边人抱着一箱酒饮,额上的汗水更是不用提,就差水流般的滑下。走了小段路,他一边侧头在肩上擦着汗水一边埋怨,“我说开车出来你不肯,现在人都热死了。”
“要不你来拖会儿车吧。换我来抱酒。”
“走开,谁要你来抱。”他嘟囔着皱眉,“下次出来买东西,我再说开车,你不要说不要就好。”
“嗯,下次听你的。”我停了脚步,把小车靠在身边,伸手去接他臂弯里沉重之物,“来给我抱会儿吧。”
他侧身一扭,眯着眼睛道,“你拖着车子走你的,不要管我,我自己知道回来。”
“爸爸,那你抱我吧。”儿子这家伙,仰起头不识时务,小嘴红得鲜艳。
“抱什么抱,自己走。”枕边人把他止住了。
回到家后,三人都汗湿了一身衣服,换了衣服打开空调就又开始择菜。
枕边人把酒放进冰箱后也来帮忙。一直忙活到傍晚七点,要么站得腰酸背痛,要么被辣椒油烟呛得眼泪直流,要么就是又一次浑身湿透,才算差不多可以准备上菜。
“下次还是在外面吃吧,你也不嫌累。”枕边人帮我擦掉滑在眼角的汗,嘟哝道。
“你打电话问问他们到哪了。”我说。
打电话确认之后,我刚把最后一道麻辣酸菜鱼煮好,枕边人就带着林申和郭漾敲响了门。
“哟,小宝贝,好久不见了啊,来,快让爸爸抱抱。”一开门,林申就向儿子跑了去,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就狗扑屎一样,把儿子抱起来又是举高又是亲吻。
“亲吻狂魔。”郭漾一巴掌拍在林申肩上,“抱着我儿子也这样,把孩子弄得叽叽乱叫也不放手。看来,以后我得把我女儿藏好点。”
“这是疼爱的表现,你懂个锤子。”林申反驳道,看起来很开心。
“苏择城,韩一,你们俩亏待咱儿子,现在都瘦了啊。”郭漾又道,“你不知道郭富贵儿,现在胖得像个球。”
“瘦了吗,来,爸爸再好好瞧瞧。”林申不顾儿子反抗,一把抓过正在抹脸上口水的孩子,又开始一番热爱,果然逗得孩子叽叽乱叫。
“你干爸爸疼爱你呢,别叫,你越叫他就越逗你。”枕边人道,接着开始摆菜。
“你们开车来的吧,怎么不把富贵儿带过来。”
我向郭漾问道,他现在有点发福,但是还不算胖。估计是在他媳妇儿坐月子的时候吃胖的。
接着我又拍了拍有些消瘦的林申,示意他不要再逗儿子了,他那叫声实在太刺耳。
“嫌麻烦,懒得带。”郭漾说。
林申放下儿子,立即为郭富贵儿打抱不平,看着我又指着郭漾,“你听这语气,典型的重女轻男。”
这时候枕边人忽然从厨房冒出个脑袋,喊道都过去帮忙,语气嫌弃,“你俩还以为自己是客啊,快来帮忙端菜。”
说是伤胃,道是养生。熄灯之前,我们都没喝太多酒,话倒是说得不少,等儿子进屋睡觉后,我们把被子抱了出来,就着宽敞的客厅席地就眠。
熄灯的片刻,有一瞬的恍惚,时光好像就此倒流到高中夏日的夜晚。话题也是就此拉开。
上高中那会儿,我和枕边人被出柜后,寝室的人有一半以上都不愿再和我们住在一起。郭漾是个例外,“你他妈爱住不住,不住就滚。”
这小子当时脾气冲得很,可再冲,也还是改变不了我们被赶出寝室的结局。
我当时还特别没良心的在想,大概是因为我们成绩优异的缘故,班主任才会向学校为我们申请一个寝室。后来才知道,自己是有多么小人之心。
当时,林申还不知道自己的性取向,成天吊儿郎当,直到从上铺往下跳的时候把脚摔骨折后才安静一个月。
我们搬寝室的时候他就正好请假去看脚,搬完寝室后他才回校,才知道我们的情况。
“当时那个,就是长得特别瘦那个,我回校后就是他第一个告诉我你们的事。你不知道他说话那语气,那恶心的用词,要不是我骨折了,我非得把他打骨折不可。”林申翻了个身,他睡在我左侧,说得激动了,有唾沫飘到我脸上。
“那个瘦子?”
“哪个瘦子?”
我和郭漾的声音分别响起,枕边人睡在我右侧,郭漾则睡在枕边人右侧。
“杨志闻,那个瘦子叫杨志闻。”枕边人道,“高一的时候他暗地里欺负你,我还打过他。”
“你打过他啊,难怪那家伙一直看你们不顺眼。”林申道。
“他什么时候欺负过我,我怎么不知道?”我道。
“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郭漾道,“上大学的时候,有白莲花勾引过他,这事儿韩一也没告诉你吧?”
老实讲,我还真不知道。不过说道这里,郭漾又叹了一口气,说那个白莲花就是骗了九言的bitch。
这时我脑海里才想起那个白莲花的模样,白莲花长得一般,化了妆后就成了名副其实的“白莲花”。
哪怕是到了现在,我依然一想到她就来气,就算是叫她一声bitch也觉得有点词微,懒得再说她。
“九言现在还在北京吗,她真不准备回重庆了?”说到九言,林申又开口问道。
“你们现在没和她联系啊。”
“联系得比较少。”林申说。
“听她说,她们公司准备在重庆开一个分公司,到时候她会申请负责重庆这一块。”我道,“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了吧。”
“少则两三年,多则五六年。”枕边人道,“到时候儿子都十岁左右了。”
“时间过得真快。”郭漾说,“还记得高中那会儿,林申还喜欢女孩儿,咱四人也一起像现在这样睡地铺,我说我以后要娶咱们班花,然后生个女儿,要是生了儿子就给韩一他们。林申,你记得你当时怎么说的吗?”
“记得个屁,那时候情窦都还没开,即使说了也都是不由心的假话。”林申道。
林申的话我还记得,他说他要和十五班的班花生个大胖子,不论男孩女孩,他都要自己宝贝着,才不会给我们。
但是……他说了个但是,又停顿了会儿,说可以让他的孩子们认我们做父亲。此话一出,我们三人还一起打了他一顿。什么叫可以,用词错误,该打。
“我就记得被你们打了。”林申叹了口气又道,“要是我能一辈子都像那时候那样,永远都以为自己喜欢的是女孩儿,然后再找个女人结婚生子。管她是不是班花,漂不漂亮,只要不胖不丑,能看得过去就好。”
“你要是觉得现在累,就强迫自己试试吧。”郭漾道,“说不定也能硬起来。”
“郭漾,你还是不懂。”我还没说话,枕边人就抢先道,“又不是萎了,怎么会硬不起来。”
“那为什么不……”
“为什么不做个畜生?”林申又打断郭漾的话,道,“做个不负责任只为自己的畜生,骗婚的畜生。”
“你激动个屁。”郭漾吼了一句,“我不懂你们,算了,不球说了。我只希望你们都能好好的,你要是能像韩一和苏择城这样,我才懒得说你。”
话虽如此,他却还是关心,又道,“我听说,好像可以和女同结婚,这样不是很好吗。你为什么非要犟着出柜。”
“你们知道,我不喜欢被束缚,也不喜欢遮遮掩掩的过日子,更表现不来假装。要么找个喜欢的人白头到老,要么我就孤独终老。”林申道,“不过,这次分手我算是看清了一件事。”
“什么事?”
“就是我没有韩一和苏择城的命,注定孤身一人断天涯。孤身一人死在天涯。”
他的语气不是看破红尘后的肆意洒脱,而是被红尘看破后的凄然无奈。
“得了得了,渣男不提也罢,你现在还难受是不是?”
我拍了拍他的肩。朋友这么多年,我们共同面对了太多挫折,也都熟知彼此鸡汤的配方。要是再说一些什么大道理,自己都觉得厌烦。
这一刻,只有酒能解千愁。
要是他还难受,那么,我们就继续陪他喝酒。胃是什么,为何要养?在断肠惆怅前,一切皆为空,唯有酒是万能良药。
愁上眉头,酒是万能良药,病上心头,方知良药配方不沾酒。
不知当夜喝了多少,啤酒果酒皆入腹,不够。在林申的催促下,我和枕边人又不知天高地厚去外面超市购了几瓶江小白。
断片之前的记忆零零点点,只记得我们一起安慰林申,安慰着却又不知为何,林申哭了,我哭了,枕边人也哭了,郭漾却趴下了。
最后的记忆是我们半昏半醒者再举酒杯,“为……山城干杯……”
眼泪与酒,咸与涩;愁绪与杯,重与轻。
翌日,我们都是被儿子吵醒过来,头昏沉得难受,胃翻滚得恶痛。客厅里吐了三堆,儿子就是看着吐出的秽物开始捂着鼻子吼叫起来的。
“儿子,对不起,爸爸们错了。”我艰难的爬起来,向他道歉。枕边人和郭漾林申也道歉,然后开始收拾客厅餐桌,卷起凉席,打扫秽物。
儿子打开门捂着鼻子跑了出去,再捂着鼻子回来时,张姐人未现声已到,“这是喝了多少酒,酒味儿怎么这么大。”紧接着门前突现一身影,蓝衣蓝裤蓝拖鞋,头发还是乱糟糟。
我抬头,话未说出口,张姐就走了进来,“你们,哎,真的是,怎么喝这么多酒,把孩子黑到了(吓住了)怎么办。”
说着又抢过我手里的扫帚,“你们快去沙发上坐着去,我来打扫。”
“张姐,不用了。我们自己行。”
“行倒是行,逞强谁不行啊。”张姐道,“你看看你们的脸色,快坐着,自己去泡点蜂蜜水喝。你们家有蜂蜜吗?没有的话,我过去拿。”
“有。”枕边人有些不好意思,往厨房走去,又道,“张姐,谢谢你了。”
“都是邻居,麻烦啥。”张姐撸起袖子把秽物扫进铲子,忽然又扯开嗓子走到门边喊道,“张天明,多煮点稀饭,多煮四个人的,煮清点。”
张天明是张哥的名字,不一会儿他也走了过来,俩孩子则趴在门边两侧,捂着鼻子做出一副夸张的表情。
“爸爸,好臭啊,好难闻。”溪渃道。
“臭死了,一群不爱干净的人。”儿子道。
张哥笑着把他们推了开,走进来指着地上的酒瓶就笑,“酒量不错啊你们,竟然喝了这么多。”说罢,就开始收拾处理东倒西歪的酒瓶。
我们是喝了蜂蜜水才帮着一起收拾,也没忙多久,客厅就恢复了往常模样,张姐嫌弃酒气未散,还回家拿了空气清新剂过来,栀子花味儿的清新剂,像花一样洁净迷人。
去张姐家吃过早饭后,她又拿来藿香正气液,说是利于解酒养胃。
吃了药,郭漾的媳妇儿杨娟来了电话,问郭漾何时回家,要不要为他留饭。
林申和郭漾是下午才离开,我和枕边人只把他们送到楼下。看着他们的背影被烈日阳光拉扯得遥远,心有一瞬颤流。
我们四人身高相仿,大学毕业前身材也几近。可现在,郭漾有点发福,我知道,那是他的福气;林申有点消瘦,我也知道,那是他的枷锁太重。
那么我们呢,我侧首看着枕边人憔悴的脸,胡乱的发。
昨夜我们为何会哭。想了想,却忆不起来。
忆不起来,那就再假装迷糊,假装难以猜测。
眼泪知道答案,等下一次想流的时候它应该就会告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