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宜、上官清英、棠风、秦宛月四人从殿上逃出来后,一气跑到御花园才停下脚喘息不止,一个个不由后怕之极。上官清英才待说话,便被秦宛月一把推入树丛,险些跌倒。她正要发作,紧接着惠宜、棠风也跌进来。秦宛月一俯身趴到地上,压低了嗓音道:
“别作声!”就见三条黑影刷刷掠过,往东南而去。
“幸亏皇祖母不在宫中,要不肯定也——吓着了。”惠宜悄声说。
四人沉寂下来,秦宛月微微欠身,蹙眉遥望周遭,目光凝聚在几处滚滚黑烟上,轻声道:“如今宫里并不安全,刺客显然做了万全的准备,咱们最好找个偏僻的地方藏着,先躲过这阵儿,外头若安全了,皇上自会来找公主的。”
惠宜因秦宛月两次救了自己的性命,对她颇有好感,略一思忖道:“我知道前面不远有一大片假山,里面很多岩穴,倒好藏身。”
她和秦宛月商议定了,秦宛月又小心向外看看,确定安全后招手示意快走。四人都提心吊胆,做贼似地猫着腰,借助树林阴影,飞快地向假山跑去。假山就在眼前,黑巍巍的,赫然可见,只是中间隔了一片花圃,很是空旷,竟没有什么遮蔽物。
四人停住脚步,惠宜看着秦宛月。上官清英道:“怎么了?跑过去就是啊!”说着就要起身,被秦宛月死死拽住,向一旁打眼色,定睛细细一看,原来旁边亭子顶上伏了两个黑衣人。
“怎么办?”棠风悄声问秦宛月。秦宛月皱眉想想,捡起一块石头。
“你——”
天上陡地升起一个光球,炸开后形成一个“风”字,黑衣人莫不仰头观望,秦宛月趁势将石头用力向亭子对面一片更茂密的树林掷去。寂夜中蓦然传出异响,黑衣人立刻径奔树林窜去。
“跑!”
四人提裙,拔腿就跑。几乎是前脚出了树林,后脚就听一个女子在身后厉声喝道:
“废物!还不快追!”
无须秦宛月指示,几人登时加快了步伐,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惠宜头一个安全进到山洞,棠风随后。四人原本相距不远,谁知一个眼错不见,上官清英被石块绊倒在地,待要爬起来,只觉脚踝钻心地疼,她禁不住惨叫了两声,抬眼望向已跑到洞口,犹豫不决的秦宛月。
“快拉她进来啊!”惠宜冲棠风喊道。
秦宛月被棠风扯入山洞,跟了惠宜七拐八绕,进到一处小岩穴里。
外面传来上官清英的叫喊声。她已被几个刺客擒住,为首一名白衣女子,正是宫宴上领舞姬女。
“公主,他们都看见咱们跑进来了。”秦宛月向外望了两眼,立刻回首急促道:“咱们迟早会被搜出来。”
“那怎么办?……”两人都慌了。
秦宛月沉默片刻,心里翻滚着万千思绪,终是眸色一暗,绝决地低声道:“只有一个办法了。”
上官清英被几名刺客双手反剪,推到那舞姬面前,她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喊叫着:“放开我!放开我!——”
被称为瑢姑娘的舞姬仔细打量她几眼,蹙眉道:“这不是公主。”
“自然不是!放开本郡主!”上官清英叫道。
“好烈性,不愧是越王的女儿。”瑢姑娘冷笑道,素袖一挥,一柄雪亮的匕首已架在上官清英颈上,“郡主最好安静会儿,本姑娘不介意抹了你的脖子。”
上官清英闭上嘴,狠狠瞪着她,瑢姑娘不理,对手下冷冷道:
“云裳郡主最与惠宜公主交好。方才跑入洞中三个人里,有一个衣着规格是公主身份,定是惠宜。皇上已然诏令暗风部,时候不多了,马上去把惠宜搜出来!”
“惠宜,跑啊!”上官清英不顾一切地尖声叫起来。
“你还真跟你老子一样该死!”瑢姑娘双眸一暗,匕首狠狠地压下去,上官清英顿觉一丝锐痛,面色登时煞白,瞳孔骤大,忽听山洞处有人高叫一声:
“住手!”
瑢姑娘猛一回头,只见一名少女从洞中走出来立定,她身穿茜霞色织锦梨花凤羽宫装,头戴水碧瑞珠冠,一身贵雅之气,身边拥着两个吓得瑟瑟发抖、灰头土脸的宫女。直觉告诉她,这就是公主——那气质是假不了的。上官清英倒是安静下来,只是奇怪小宛什么时候打扮成了惠宜的样子。
秦宛月手握发簪,抵在自己脖颈上,声音平静:“你们要的人是本宫,放小英和本宫的宫女走,本宫随你们处置。你若敢伤了任何一个,本宫有的是法子自尽。”
瑢姑娘略一权衡,立刻松开上官清英。秦宛月向后使个眼色,棠风便拉着惠宜跑过去,还不忘回头哭几句道:“公主保重……”连忙一起扶了上官清英,踉踉跄跄跑远了。
秦宛月一只眼瞄着她们,一只眼瞄着刺客。直至背影消失,这才缓缓垂下手去,束手就擒。瑢姑娘一面挟了她往南走,一面道:“放令,命他们快回来。”一声呼哨过后,黑衣人便从四面八方奔来,但人数并不多,原是路上遇到了暗风部。折了大半人手,瑢姑娘自然心疼,但一想到擒住惠宜公主,不怕皇上不接受谈判,倒也算不辱使命。
展眼间,已到望月亭。忽闻一声破空,利剑飞射,直奔她的脖项。瑢姑娘猛一反手,堪堪躲过,羽箭击飞,刺中一个黑衣人。她略一四顾,便挟了秦宛月,借力于一左一右两名姬女,踏着她们的肩头上到望月亭顶,沐着月光一转身,匕首横在秦宛月侧颈。放眼望去,跟着上亭的仅有几人,其余刺客要么丧命,要么负伤被擒,整座小亭已被暗风部团团围住,亭下一圈弓箭手,搭好了一发五支的连珠箭,只等一声令下,便就地射杀。
“立刻散开!不然,我就割了惠宜公主的喉咙!”瑢姑娘发狠道,双眸射出森森寒意。
暗风部并未答言,只静静地等着。双方僵持未久,便泱泱走来一群人。瑢姑娘暇眸望去,皇上皇后为首,紧跟在后面的是太子、越王和王妃,一瘸一拐的上官清英和刚才那两个宫女夹在中间。
“不晓得此番能不能全身而退……”瑢姑娘想着,勒紧了秦宛月,扬声道:“上官明睿!立刻让暗风部退去,不然,明年今日,就是你女儿的祭日!”话虽如此,她心内仍有些忐忑,觉得哪儿不对劲:公主太反常了,像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刻,难道不该又哭又叫?至少,发抖流泪吧?她冷眼一看秦宛月的表情,见她虽然紧盯着亭下快步走来的一众贵人,眼中却不见半分恐惧,而是一种隐晦莫名的神情。
皇上站住,并未先关心“公主”的安危,管自质问:“你是云滇进贡来的,朕问你,云滇一向与我南瑜交好,为何今日派尔等行刺朕和太子,劫持公主?”
瑢姑娘将秦宛月的异常暂且捺下不管,冷笑道:“你南瑜占了云滇大半国土不说,又欺压沿海小国,我云滇打抱不平,替天行道,何错之有!”
皇上闻言,已是下定决心要兵发云滇了。却听秦宛月脆生生笑起来,高声道:“满口胡言,肆意攀咬嫁祸云滇,云滇并未招惹你南瀛吧?!”
瑢姑娘登时变了脸色,用力将匕首压下去,低声威胁道:“上官慧珠,你马上闭嘴!”
秦宛月只觉脖项一阵生疼,一股热流涌出。她捏紧手中金簪,心下一横,叫道:“陛下——”此言一出,瑢姑娘方寸大乱,脑子里混杂一片,“——陛下,云滇人尊孔雀为神灵,只有舞技最为出众的女子才配跳雀舞,而且必在两鬓刺上孔雀花纹……”随着她语速加急,牵动颈间伤口,致使血流得更多,染红半片衣襟,她强忍痛楚,回想着旧年看的古志,“……还有,刺客的兵器是南瀛人惯爱使的青鱼刺剑,陛下,刺客绝非云滇人!”
瑢姑娘终于明白过来,狠狠掐住秦宛月的喉咙,怒道:“你不是公主?!那你是什么人?!”
秦宛月惨白了脸,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我不过是……越王府里,一个……奴婢……”
越王看得真切,只怕瑢姑娘要下毒手,急道:“逆贼!你趁早放那孩子下来,饶你不死!”
瑢姑娘五官几乎扭曲,一声狞笑:“呵,越王,好大面孔啊!你要她下来,是么?”
匕首离开脖项的一刹那,秦宛月猛一转身,狠命戳下去,瑢姑娘眸中闪过一抹戾色,左手扭住秦宛月手腕,右手一挥,匕首深深刺下,齐根没入她的前胸。血迹晕染开来,剧烈的疼痛使秦宛月身子一晃,只觉一丝冷意自脚底爬上心口,耳边响起阵阵爆竹声。她踉跄几步,只见模糊的眼前炸开大片大片绚丽的烟花,灿烂火光刺得她眼睫直颤,受不住这强光般,巍巍合拢。
兵刃相接,惊呼尖叫,从她耳畔忽远忽近地掠过,整个人软软的。这不是最后一个除夕——她拼尽所有神智想道——我绝不会就此放手。似曾相识的感觉卷席而来,浑身气力尽褪,眼前烟花渐渐远去,就在将要倒下去的刹那,她拼尽全力纵身一跳。
随着清脆的落水声,漫天烟花中,那抹樱红身影毫无知觉地坠入亭下鱼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