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拓印件送出的一瞬间,肖炘杰知道自己是在进行这一生最大的赌博。
警方终究会通过这条线猜到自己头上,而只要自己什么时候主动联系沈万年教授,那么沈万年和警方只要以提供拓印本的研究成果为理由,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诱捕自己入网。
他赌的是沈万年教授拿着那些资料,绝对不会轻易地泄露,因此最大限度地避免了落入警方视线的可能。同时,他也赌沈万年教授能尽快破译出那些资料中秘密,为他揭开那六起连续死亡案件提供有用的线索,并最终借此为自己洗刷掉冤屈。
不管是哪一种赌博,实际上肖炘杰胜利的可能都微乎其微。沈万年这样的名人,又可能马上接触到一个重要的古墓,这个新闻线索媒体绝对不会放弃,而一旦曝光,只要他言谈中涉及到这部分拓印件,终归会让警方怀疑到自己头上。至于破译巴蜀图语找到六个人死亡的原因,这恐怕是需要几年乃至十几年的时间。
唯一可以欣慰的是,自己那个时候,已经进入到连绵数百里的龙门山脉,这个多地震的不稳定山脉,就算出动再多的警力,也不一定能搜索到自己。
想到这里,肖炘杰除了害怕之外,更多的却是微微地兴奋。
很早以前他就幻想着什么时候一个人进入到原始丛林中,不借助任何现代化的工具独自生活一段时间,只是没想到这一天真正到来时,却是以一个逃犯的身份。
只是偶尔在心头闪过父母的苍老面孔,肖炘杰心头有过一丝后悔和茫然。
或许这个时候最伤心的,就是正被警察“了解情况”的父母了吧!
他脑子里又闪过那个叫柳衡的女警冷漠的面孔,他知道这个女警在自己身后追了数个小时,最终虽然成功甩下她了,但是,似乎总有什么地方不对。
那个女警坚毅冷漠的面孔下,总像是藏着一丝不为人知的狡黠。
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就像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都被那种狡黠所算计一样。
不过,这应该不可能吧,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得那么突然,连自己这个当事人都完全没有预料到事情会糟糕到现在这个样子,那个一脸冷漠的女警,又怎么会提前布置什么呢?
唯一可能在算计自己的,或许正是和二十二年前的血案相关的人吧!不管是那三个屈死的土夫子的后人,还是神秘的买家,以及山爷口中的另外两个同伙,如果是出于一个能获得更大利益的目的,算计自己这个小人物,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肖炘杰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也没听清楚一脸兴奋的沈万年教授,到底在和他的徒弟苏从云在嘀咕着什么。
等到长途大巴达到黑水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五点了,肖炘杰下车后,也不准备在黑水多加停留,而是想等到六点半的第一班车前往茂县。
虽然这么做有点冒险,可若去旅馆补足瞌睡的话,因为要检查身份证,暴露的可能性无疑会极大。
在候车厅等候的时候,肖炘杰又看到了沈教授师徒。
沈教授看到这个有些特别的年轻人,立刻走过来打招呼,在交谈中肖炘杰得知,他们是要等早晨前往黑水边缘一个镇子的班车。
这让肖炘杰多了几分兴趣,毕竟先前在长途大巴的时候,沈教授提到过他和徒弟苏从云要去的是一座可能比三星堆时期还要古老的墓葬。
随着对巴蜀图语的了解渐渐深入,肖炘杰对三星堆前后时期的古蜀文化,都突然有了强烈的兴趣。这让他多少有点明白燕大叔生前为何会对那些青铜制品如此着迷,在看着它们的时候就像看自己的孩子,甚至还隐隐透着狂热。
对于任何一个了解了巴蜀古文明的人来说,那些几千年前的青铜工艺品,独特的造型和高超的工艺,都是透着令人痴迷的光芒的。
沈教授似乎犹豫了一下,最终,他还是发出了邀请:“小伙子,如果你时间不紧张的话,和我们一同去看看那座古墓怎么样?”
肖炘杰一愣,他没有想到沈教授会发出这样的邀请,毕竟对沈教授而言,那个新发现的墓葬一定是有巨大的价值,才会顾不得省文物局安排的专车和器械,也要连夜乘长途大巴赶过来。换了是普通的墓葬发现,就算等上一两天,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就是这样明显十分重要的墓葬,他居然邀请一个只见过一面,甚至双方都谈不上什么了解的年轻人,这简直是让人看不出这老教授是心思太过单纯还是热心过度了。
如果肖炘杰是别有用心的话,邀请他前去甚至可能给整个探险队带来危险,更不用说沈教授自身了。
这些年随着国际买家热炒国内文物,不少文物都被炒到了天价,比如一件元代的青花瓷,就被炒到了一亿多的天价;还有清代的十二生肖兽首,不过区区一两百年的历史,工艺也一般,居然价值数千万。这让人惊叹疯狂的同时,也让国内再度掀起了一场盗掘古墓的热潮,而网络上的一些盗墓小说也应运而生,着实火了一把。
按理说,在不清楚肖炘杰底细的时候,沈教授是绝不应该贸然邀请他一同前去的,肖炘杰甚至能看得出来,沈教授绝对是完全出自真心的,没有半点客套的成分。或许唯一有点不高兴的,便是他身边的底子苏从云。
这个长相远比肖炘杰高大英俊的年轻人,身上似乎似乎有一股贵气和傲气,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对于半途结识的肖炘杰,也始终带着一点戒心。
对于他的身份肖炘杰其实万分好奇,不管怎么说,依对方表现出的穿着和气度,应该是某个富商或红色贵族的后代,而不应该是在山野间东奔西走的考古学家的弟子。
“我倒是想一起去见见世面,只是这样,合适么?”肖炘杰小心翼翼地问道,其实他心中早就心动,俗话说大隐隐于市,现在他真受通缉,如果能和考古队一起研究那座墓葬,恐怕警方就是想破头也不会想到要找的嫌疑犯,居然会和一位国际知名的考古学家在一起考察一座新发现的墓葬。
“按理说是不合适的,不过是作为我特邀的客人,想必也没有人会反对。”沈教授微笑着说道。不过他说这话也完全不是夸张,以他在国际国内考古界的地位,别说是要带一个特邀的客人,就是再要带几个,恐怕也没人敢说什么。
国内的考古学家很少走出国门,在国际上也没有太大的影响,只有沈教授算是一个异类。虽然他主攻的方向是古蜀文明和巴蜀图语的解密工程,但是除此之外还他还根据自己的一套理论学说,帮助发掘了南美的一处玛雅遗址和中亚地区的几个墓葬,可以说硕果累累,国内考古界或许有人资历比他更老,学识也比他更丰富,可说到在国际上的影响力,却很少有能出其右者。
国人向来有墙内开花墙外香的习惯,一个在国外挣得了声名的学者再度回国,就会无形中得到不少的尊敬和好处,也不知这算是悲哀还是什么了。
“老师,这个人底细不明,如果带他前去,我怕万一……”苏从云在一旁皱眉说道。
肖炘杰眉毛一扬,刚要反驳,沈教授已经呵斥道:“不要乱说,我看这位小兄弟绝不像坏人,何况,能轻易拿出那样一份价值巨大的拓印件的人,也不可能对那个还说不清里面有什么的墓葬起什么坏心。再说,我们是无意间在车上遇见,难道你还当人家早有图谋不成?”
苏从云张了张嘴,终究不再多说,肖炘杰苦笑一声,这对师徒倒是有趣,一个直接说他可能是坏人,而另一个居然也当着他的面分析他到底有没有图谋,难道做学术的人,对于人情世故都是如此不通么?这些话,应该是背着他再来讨论的吧?
最终,肖炘杰还是和这师徒俩一起坐上了开往那个小镇的班车,这一路上苏从云很少和他说话,他也懒得搭理这个高傲的年轻人。好在一路上沈教授极为健谈,从沈教授身上,肖炘杰对于古蜀文明和巴蜀图语的了解,又多了一层,这也让他在佩服沈教授博学多才的同时,对古蜀文明有了更大的兴趣。
或许在那个小镇的墓葬之行,会带给自己意想不到的好处吧!
到了小镇后,和早已经等候多时的年老向导以及两个民夫会合,肖炘杰才得知要前往那个墓葬,还要骑两三个小时的马到达一个山村外面,然后再走至少五六个小时的山路。
这让肖炘杰吃惊的同时又开始佩服起那些考古工作者,他早知道野外考古极为辛苦,却也没有想到居然辛苦到了这个程度,要知道一个连公路都不通的地方,在现在的中国已经很少了。
何况考古工作者都不是轻装前行,还需要大量的设备和物质跟着一起,就算能动用专门的挑夫或民工,但是自己的身体素质若跟不上,这一路上还是会累得够呛。
好在肖炘杰自小身体就很好,加上长期练习国术,身体的爆发力和耐力都远远超过一般人,这让沈教授吃惊的同时,也让苏从云加深了戒备。
这年头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到处都是,但是身体素质像肖炘杰这么好的,却绝对不多见。
到了墓葬已经是当天下午四点了,沈教授到了后直奔现场,那里已经有两个工作人员和四个民夫在,设备也运送了一批最简单的前去,虽然还没有正式开始挖掘,但前期的探查工作已经做得差不多了。
看到沈教授的兴奋劲儿,肖炘杰有些咋舌,这一路走来,就算身体底子不错的他都感觉有些累了,就更别说是沈万年这个年近六十岁的老人。至于羌族向导纳杰达虽然年纪和沈教授也差不多,可走惯了山路,这点路程根本就不算什么。
反倒是那苏从云,一路走来气息悠长,看起来竟然游刃有余。
高手。肖炘杰脑子里突然闪过这两个字,这个苏从云,绝对不简单,也难怪他年纪轻轻就如此自傲,本身就一副将上至八十下至八岁的女人通杀的帅气形象,看上去家世也绝对不差,再加上很可能十分不错的身手,每一样都让这个年轻人金光闪闪,自傲一点,也在所难免。
“娃子,这个墓,可是不该开啊。”喷出一口水烟,纳杰达老人在肖炘杰耳边轻轻说道。
“哦?纳杰达大叔怎么不直接告诉沈教授?”
“不行咧,村长亲自交代了要配合沈教授工作,不然明年的村提留,就不给我免了……”纳杰达憨憨地说道。纳杰达是羌民,其实在黑山县,除了汉人外,人数最多的少数民族是藏族,羌人之占很少一部分,大部分羌民都是分布在汶川、北川和茂县一带。
“这个墓,有什么不对么?”肖炘杰心中一动,问道。
他观察这个墓已经有一阵了,发现这个墓葬的确有些奇怪,周围的泥土很新,最多也就十天左右的样子,看来很可能是被盗掘过的。
等肖炘杰说出自己观点,纳杰达却只是摇摇头,然后看了看忙碌的民夫和几个考古工作人员,有些神秘地说道:“这个墓,是受了天神的唾弃,是被诅咒的弃民之墓!”
肖炘杰听到“诅咒”二字,心里突然打了个突。如果说当初燕大叔死得有些莫名其妙,他还有些怀疑是有人为了燕大叔的仿制青铜器而下的毒手,那么发生在山爷身上的诡异死法,却让他这个曾经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开始仔细地思考诅咒这种看似毫无根据的事。
当初山爷当着他的面那诡异到令人心颤的死法,如果说和诅咒没有半点关系,他简直找不到其他的因由来解释了。
而现在,这个羌族老人,一直对那个墓畏畏缩缩地不肯靠近,本来他还以为是对方敬畏死者,本想到居然是这个缘故。
“大叔,你怎么知道这个墓是被天神放弃的诅咒之墓?”肖炘杰问道。
被天神放弃,也就意味着灵魂得不到安歇,是失去庇护受到诅咒的罪民,这样的人,或者是生前犯了渎神的罪过,或者是因为某种原因死得太过蹊跷。
“羌人的墓葬形式有不少,主要的却只有三种,火葬、土葬和岩葬。一般五十岁以下死的才土葬,五六十岁以上死的被认为是寿终正寝,是大吉,通常选择火葬,死后被埋入火坟场。只有婴儿早死才进入岩洞进行岩葬,此外还有一部分生前具有神力的巫师,死后也会进行岩葬。凶死或传染病死者虽然也必须火葬,但不能进火坟场。你看他们取出来的泥,没有半点火烧过的样子,也就是说这是在其他地方烧了尸体后将残肢埋在此处的。墓的外围也不遵忌讳用白石垒砌,白石上还刻画有不少镇压鬼怪的符文……墓的原主人明显是大凶而死,要是没有诅咒,我这双眼珠子就挖出来给小哥你。”纳杰达一本正经地说道。
“是凶死的古羌人的墓?既然尸体都被烧了,难道还能作怪么?沈教授又知道这些么?”
“沈教授是有大学问的人,比我们寨子里的释比知道得还多,怎么可能不晓得?不过你要是觉得凶死之人只要烧了尸体就无法作怪,就大错特错了。”纳杰达抽了一口水烟,说道。他口中的释比,就是羌族的巫师一类的人,是传说能沟通鬼神的大神通者。这些释比头戴猴头帽,腰挎羊皮鼓,没有文字传承,但对于口耳相传的释比经典,却能背得一字不漏。这样的奇异的传承方式,也引起许多学者的注意,可是最终还是找不到这群神秘而稀少的老人传承的方式。
每个羌寨都有自己的释比,没有释比的寨子,那是不完整的,纳杰达将沈教授和寨子里最受崇敬的释比相提并论,对于沈教授的推崇,也大大出乎肖炘杰意料。
“既然沈教授都没说有什么不妥,纳杰达大叔你还担心什么?”肖炘杰淡淡地说道。
“你这娃子懂什么?如果真的是被天神唾弃的罪民之墓,就算当初烧了尸体,但是这样的罪民的灵魂还是可能作怪。沈教授正因为学问太大,所以才不信这些,我也是看你感觉有缘,才告诉你,总之,你小心一点没有错。”纳杰达冷哼道,看那样子,好像有一点不高兴。
“纳杰达大叔,别这么小气啊,怎么会看我感觉有缘的?”肖炘杰毕竟是做了两年记者,变脸挺快,立刻笑嘻嘻地追问道。
“你的眼睛,看上去像我们羌族人的很像,纯朴,睿智,眼眶突出……”纳杰达有些凝重地说。
肖炘杰一愣,他在报社混了几年,若说眼睛里还有纯朴二字,连他自己也不太相信,或许唯一还算优秀的品质,应该是坚持吧。
坚持燕大叔的恩情一定要还,坚持要自己找出洗脱冤屈的证据,坚持着心中那颗不安分渴求冒险的心……
至于眼眶突出,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眼眶,然后突然愣住了,冷汗顿时流了出来。
他知道自己的容貌虽然算不上英俊,可也是中上,对于自己的眼眶,他自然熟悉无比,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摸上去感觉到微微的突出。
他的脑子里突然闪过燕大叔还有山爷死后的诡异表情,双眼极度突出,脸上却带着诡异的微笑……
他打了个寒战,心中一片茫然。
诅咒,真的存在么?并且还找上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