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一轮月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谁知道?
这月亮,照过《诗》里的陈国女子,她太过娇美,惹了谁的愁肠;这月亮,照过汉时的思妇,她整夜不眠,空空的床帏罗帐;这月亮,是李太白幼时呼作白玉盘的,酒醉时举杯邀过的;这月亮,是袁简斋杏花枝头约过的,把他的窗子照了一天雪的。
而此刻他们都去了哪里,谁知道?
这月亮不声不响,它总是那样。一张白胖脸儿从来不生皱纹,也不必吃饭喝茶,也不会饥饿困乏,又有本事挂得那样高,搭了多少层云梯也攀不着,也就没有人能捉它回家,自然不必趁夜出逃。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灯笼都不用提,床前、松间、西楼、湖光、海上,白银色的月光,它四处都能去得到,又那么轻易,也不用骑马,也不用乘轿,更不用发足狂奔,唉,它本来就是没有脚的。
望月的小女孩叹了口气,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足尖,隔着软软的绣花布鞋,细趾一一,很安然的样子。身边的妹妹睡熟了,倚靠更重,小女孩腾出一只手臂,爱惜地护着妹妹的肩膀。
夜深露重,河里升起一片薄雾,烟乳般,好像要一直涨到利涉桥上来。隔着栏杆,两岸的河房画舫仿佛很远,那煌煌的灯火,那高低的管弦,都仿佛很远。谁家的漆板船,吱呀吱呀地摇着桨过去,吱呀吱呀,仿佛这桥也和着韵摇起来。
小女孩不禁打了个呵欠,五更还早呢,可不能犯了瞌睡,她揉揉眼睛,清警地坐直身子。虽是动作轻微,却还是惊醒了妹妹,这个更小的女孩醒来,第一个反应就是想哭。
“二姐,好冷。”
“穿我这件背褡。”姐姐脱下贴身的绲边水绿长背褡,围住妹妹。
更小的女孩努着花骨朵般的嘴,缩着脖子,极力想把自己缩起来,好暖暖地藏在这棉布衣里:“嗯,这是娘的香。”
“真是奇怪,明明是我的背褡,怎么会有娘的香?”
“娘房里的熏笼就是这个清桂香,娘天天就是这个香味,我知道你们每个人的香味。”
“那大姐呢?”
“大姐是早上开的素馨香,好香好香,咱们家最香的就是大姐。”
“那我呢?”
“你的是有一点点淡淡的蕙兰香。”
“爹呢?”
“爹浑身都是墨汁味,一点儿都不香。”
“你这鼻子真奇怪,我们怎么就闻不出?”
“吴妈说我是小狗鼻子呢。”
“小狗鼻子还得配个小狗嘴,难怪你天天就馋好吃的。”
“那你去娘房里找好吃的吗?”
“什么好吃的,我去寻些碎银做盘缠,这一路坐船打尖,没有盘缠怎么敢走天下?”
“二姐,天下是哪个地方呀?”
“你等等。”姐姐解开小包袱,借着月光取出一本书,“海遥西北极,有国号英伦。这本《东西洋考》丁酉年二月刊有篇《侄外奉姑书》,你听着,‘英妇幸产一子添丁,弄瓦弄璋不异,男女无别,父母一起眷爱之,盖贵女儿当英物,莫不留心养之成人,及设女学馆教之以乐、唱、画、写、作文,识地理,认文理……教女世事举止行藏,竟以成一个女学士’。”
妹妹似懂非懂,略有些心不在焉。
“还有。”姐姐又抽出一本,“这是《大英国统志》,你再听啊,‘英吉利男女品级相等,男尊女,女尊男,裁制长短,裒多益寡……及女儿不独学针黹而已,乃博览经典’。”
“英吉利——有香吗?”妹妹问。
“自然是有,《西域番国志》都说值蔷薇盛开,蒸出花汁,滴下成水以洒衣服,香气经久不散。”
“嗯,还有什么香?”
“咱们一路坐船,途经那些个宋卡国、丁咖罗国,沉香、速香、伽南香,多的是。”
“书上有讲吗?”
“有。”姐姐又去找小包袱,这小包袱并无多余的物品,除了两件衣裳、一个装碎银的荷包,鼓鼓的竟都是书。
“这本谢清高的《海录》,讲到好多香,待我有空慢慢讲与你听,有趣得很。”说完又想起一句,“书上说那大西洋国,‘男女俱穿皮鞋’。”
“又怎么样?”
“女子穿的也是皮鞋,不是莲鞋!你知道吗,到了那里,再也不必怕什么缠足了。”
“那是不是好远?”
“《海录》中写道,在佛朗机西南对海,由散爹哩向北西行,经西洋吕宋、佛朗机各境,约二月方到,掐指算算,正好是过年的时候。”
“呵?!”妹妹叫了起来,她最爱过年,穿新衣,吃欢喜团,看龙灯,本以为出走不过是出新鲜的游戏,就像平常跟着姐姐在河边玩,逛了一会儿就该回家去,哪想到要跑这么远,远到娘和吴妈做欢喜团的年节,她竟可能赶不上吃第一只。
“明日一早,渡口就有运粮的漕船,咱们先到苏州府,经双塔到松江府,从松江府出海到广州府,那里有好多去英吉利的大船。”
“那船公都是人贩子,吴妈讲的!”
“吴妈的话你也信,吴妈还说麻胡子晚上出来吃小儿肉,你曾被他吃掉过吗?”
“要是卖了我们怎么好?”妹妹忧心忡忡。
“光天化日之下,大清国没有律例吗?我们是人又不是货,哪个就敢平白买卖?再说我们有银子给他,又不是白坐他的船,白吃他的饭。你别害怕,姐姐自然会护着你。”
“走不掉的,娘会捉我们回去!”
“娘今晚在外婆家陪护,等她明天回来,船都到松江府了。”
“吴妈一定会发现的!”
“你就放心好了,我在被子里做了两个假人形,吴妈这阵子早睡死了。”
妹妹无话可说,只闷声咬着脸畔的衣服边儿。夜已入静,河上的乐声笑语也渐渐散去,十六满月的光,洁白清朗,照着姐姐秀美的脸。她把书本放好,稳稳地扎好包袱,长嘘一口气,转脸看过来一眼,她的眼神没有一点儿玩笑的意思。
“二姐,我好饿。”过了一会儿,妹妹又说。
“你不是带了吃的吗?”姐姐见妹妹不动,便解开妹妹的小包袱,见里面放了五六只绣花香囊,一枝有些开谢的木芙蓉,并两块酥皮月饼,油渍渍的,用纸包着。“吃月饼吧。”
“我不要吃月饼,我要吃赤豆糍团!”妹妹任性起来。
“没有。”姐姐脸色一变。
“娘说过几日就做,吴妈今天都买了糯米赤豆……”
“没心肝的东西,想糍团吃,等你缠脚的时候吃个够去!”姐姐生气了。江南风俗,中秋过后,煮糯米和赤豆做团祀社,谓之糍团,家里的小女孩,便择此时日缠足,所谓食糍缠脚,能令胫软。
“我才不怕,到时候、到时候爹爹会回来救我。”妹妹有些无趣,却还嘴硬。
姐姐冷笑一声:“爹爹已经两年没回家了,你就等吧。”
二人不再说话,只怔怔地望月。
道光十九年(1839)的这个八月十六夜,月光晴满,龚自珍辞官南归,正在昆山羽琌山馆写作第211首《己亥杂诗》;林则徐继续禁烟,正在虎门的沙角炮台与关天培筹议海防;而在这里,这“灯船歌吹酒船迟,脂粉香销六代愁”的秦淮河畔,江宁傅家的两个小女孩,善祥八岁,菀祥六岁,正预谋出走,逃脱一场肢体的酷刑。
对于傅善祥来说,缠足本来是一件遥远的事情。
夫子庙前,秦淮河南,她的家就在这条钞库街上。她曾想象这条街安静的样子,烟雨微茫的黄昏,青砖灰瓦的人家,落花隔窗里传来一两点枯涩的琴声,燕子落下又擦着马头墙飞走,沿着湿黑的石板小街,前方就是乌衣巷。
然而,那是条永远都不会寂寞的街,卖香粉的,卖膏药的,卖纸扇的,春风起的时候,整条街都弥散着一股暖熏熏的味道,风来无向,那味道也如烛火般摇曳不定,难以捉摸。独有三妹菀祥,辨得出最细微的气息,她说那大块的香是玉兰水粉,大得像娘房里的“漫天帐”,那些茉莉头油香、敷面桃花末都比不过它,只好一小块一小块地压在帐子里。她最爱的熏衣笑兰香更是小,小得只剩一丝毫毛细,她要跳一跳,深深地吸口气,才能闻得到,菀祥的鼻子就是这么神奇。善祥分不清这么多种香,统统归之为脂粉气,但有时她也闻得出那忽而清淡寒苦的香味,是来自葛天成堂小火熬炼的药汤,而那突然丰厚起来的油盐香,必是何二奶奶刚出炉的鲜肉烧饼。
钞库街最热闹的时候,是大比之年的秋天。一觉醒来,雪白的帆船就停满了河岸,站在街上踮着脚望,船帆像连缀起的片片白云。踌躇满志的书生们成群结队地在街上走,背上竹笈里的书页哗啦啦地翻响。他们身上蓝色、白色、天青色的长袍,都被风稍稍地掀起了边角。大姐鸾祥看得津津有味的,却是人家的鞋子,哪双是方口,哪双是圆口,哪双是双梁,哪双是云头,哪双的鞋底厚,该有多少层,哪双鞋帮的刺花精致,哪双鞋的颜色稀奇,曾有个竹竿般的书生,穿了双大红云头镶鞋,鸾祥惊得掩了口,忙不迭地跑回家告诉娘。
鸾祥看鞋,原是帮娘看的。爹爹每次参加乡试,娘定会做一双新鞋给他。娘平日俭省,却舍得用江宁最好的缎,亲手做成簇新的靴,素玄色,滚黑缎镶边,金银线一针一线勾成云纹,取青云直上、步步高升之意。她这双靴,可做得隆重,整整七七四十九天不出房门,洗漱吃喝都是吴妈送进房里。她把全部心血都缝进去,暗地里是想做一双江南最好的鞋,在秋闱考生的鞋子中至少先夺个解元。她相信这双解元鞋定会有助于爹爹的考运,让他科场一举夺魁。
可惜,每次都没有。
爹爹在二十岁那年的院试里考了个第一名的廪生,此后十二年参加乡试,壮心不已,可屡战屡败,就像娘立志要生个儿子,吃斋念佛、求观音,也是壮心不已,却一连生了三个女儿。娘常长吁短叹,为爹的功名和她自己的肚皮,平白在人前短了许多志气,爹爹却浑不在意,照旧读天下书,游名山大川,对酒当歌,谈笑风生,每天都乐呵呵的,善祥真是喜欢他。
也只有爹爹,肯在这样热闹有趣的时节,带着善祥四处游逛。东牌楼沿秦淮河东岸,北抵学宫贡院,南达下江考棚,有多少好东西卖啊。歙州的砚、宣城的纸、宜兴的竹刻、金陵的刻瓷、常州的梳篦、苏州的糖食,更有各式版本的新书古书,好像整个江南省的商贩都来了,就连吴妈的兄弟阿福叔也担了藕饼来卖。阿福叔在城南种菜,人长得短胖短胖的,家里四季吃的荠菜、芹菜、萝卜、雪里蕻,都是他送来厨房里。阿福叔的小儿子吴六常常也跟着来,吴六和大姐鸾祥同年,只比善祥年长两岁,他很机灵,又讲义气,得了好蚂蚱自己不留,尽数分给她们三姐妹。他随阿福叔来卖藕饼,手里摇着一只铜鼓,自会懂得招揽客人,卖得的青铜钱,收在胸前的布口袋里,跑起来叮咚作响。着短衫草鞋的阿福叔,却躲在茶社,盘上一壶香茶、一碟酱汁干丝,悠悠徜徉半日。爹常说“江南卖菜佣,亦有六朝烟水气也”,这说的就是阿福叔。
爹爹最喜欢看戏,这时节庆余班天天都上新戏,唱净面的王老虎,七十多岁,声音如洪钟,震得耳朵嗡嗡响,满堂的叫好声更要把屋顶都掀了去。善祥独爱唱文丑的潘二聋子,他一出场,就算动一动脚指头,都能把她逗得嘎嘎笑。戏园门前有人斗促织,赶考的书生们围了个圆,各人出钱下了注,都想赢一把,赚个好彩头。瓦盆里的小黑虫哪里管你什么彩,它有时不想打架,草根怎么逗弄都不动。
也是这时节,丛霄道院的桂花开了,爹爹和他的文士友人就在花下执一壶酒,轮流猜灯谜。古林庵的秋海棠也开了,看花回来的路上,正遇薄暮,鹭鸶也自城外归宿山后,上下翱翔,一望如雪,人人都看痴了,便一路无言。
看花了眼,走痛了脚板,善祥要强,步步都自己走,从不要爹爹背。回到城来,到武定桥吃一碗虾爆鳝面,鲜到舌苔都麻了。爹的朋友却不肯回家,还要到河上画舫去听曲喝酒。也真是奇怪,大考当前,本该秉烛夜读才是,为何他们却抛开书卷,最快意地冶游玩乐?爹爹不答,只吸干碗里的最后一口汤,打了个嗝儿道:“放开肚皮吃面,打起精神应考。”
到家的时候,正是掌灯时分。菀祥在吴妈背上睡了,娘和鸾祥在灯下描鞋样,暖暖的光线照着娘腕上的两只金镯子,闪着黄澄澄的光。娘和爹说话的时候,恭敬里却总带着一股端严的神气。“老爷,以后还是少些带善祥出去,一是给你添烦,二是女儿家玩野了,就不免忘形,忘了形还怎么守规矩呢?”又拉过善祥,上下望了一望,拈下头上的桂花碎屑,淡淡说道,“你也不小了,总该上点儿心,学着些女儿的样子。”爹爹待要分辩两句,娘已经在吩咐吴妈:“看看书房的灯油添够了没有,就大考了,老爷今晚少不了要通宵念书,点心茶水你也早准备着。”言罢,这才抬头对爹爹一笑。
外面的天地有多少新鲜景致,大姐鸾祥却从来不好奇。善祥叽叽喳喳,说了这样说那样,鸾祥只是笑着听。她是娘最赞赏的女儿,温柔敦厚又文静,最崇拜爱慕娘的人也是鸾祥,一口一句“娘绣的鸳鸯真美”“娘描的鞋样真好”“娘穿的莲鞋真好看”,善祥有些不以为然:“莲鞋能有什么好看?”
“娘的莲鞋多好看啊,鞋底镂着的那朵梅花就像活的,今天周婶婶、张二娘她们也说,不单娘的莲鞋做得第一美,就连娘的莲足也缠得第一好!”鸾祥认认真真地说。
“我可觉得莲足不好看,简直就是羊蹄子。”
“快低声些,当心娘听见了。”
“本来就是,走一步摇三摇,走三步喘一喘,哪里也去不了。”
“娘说女儿家,女儿家,女儿的本分就是守在家。”
“哼!”
“娘说身为女儿家,就得要缠脚,脚缠得好才是真正的美人,女子缠得一双好小脚,就像男子中了举,人人夸奖、光耀门楣不算,自己也好有面子。今天周婶婶讲给我听,娘当年嫁给爹爹,下花轿的时候突然遇了桩事故,你知道吗?”
“怎么啦?”
“女客里有个促狭鬼,冷不防伸手出来拉娘的红裙子,其实是想看娘的莲足缠得好不好,娘反应快,急急把双脚一缩。那些眼尖的却早看在眼里,好一双玲珑娇小的金莲!周婶婶说在场的宾客没有一人不赞赏的,个个都说咱爹爹有福气。也就是娘进门那一年,咱爹爹院试考了第一名。”
“然后再也没考中过。”善祥小声嘀咕。
鸾祥轻轻拍了一下妹妹,又含喜道:“对了,娘说过了年就给我做莲鞋,料子都有了,桃红色的缎。娘还给我看鞋样,香樟底,鞋头缀粉蝶,鞋帮是金鱼戏荷叶的刺绣,底是莲花底。”
“哦。”善祥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你知道莲花底有多难镂吗?比梅花底还要难呢。可娘说好给我做,真想早些过完八岁生日,过完生日就可以缠脚了。”鸾祥眼里满是期待。
善祥打了个呵欠:“我才不想过八岁生日呢。”
道光十七年(1837),傅家有两件大事:一是开春的时候,爹爹选上了乙酉科岁贡生,赴京城国子监读书;二是中秋过后,大姐鸾祥正式开始缠足。
善祥记得那天的情景,大清早人人都忙碌着,烧水、蒸糍、奉神牌、上香,那是种让人莫名兴奋的过节气氛,厨房里白茫茫的烟气,赤豆糍团将熟漫溢的甜香,娘一脸肃然地张罗着,手上两只金镯子碰击时发出细碎的响,吴妈跑来跑去,菀祥也跟在后面跑,忽然摔了一跤,大哭,吴妈又停下来给她揉揉。鸾祥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身旁的长凳上早已依次摆了蓝布、剪刀、针线、明矾、棉花,鸾祥垂着细嫩的光脚,等得久了,一只脚有些无聊地蹭蹭另一只。
那时两个妹妹都有点儿羡慕她。缠足是这样意义重大的事,娘好像有意让它荣耀起来。鸾祥有了自己的闺房,床、被褥、枕头、帐子和桌椅都是新的,新衣服也做了两套,袜子、布鞋、睡鞋也置了三四套。尤其是娘亲手做的那双莲鞋,精美绝伦,仿佛不是穿的,该在架上摆供,就连善祥也忍不住偷偷试了一次,她虽不喜小脚,可这鞋实在太美了。菀祥最眼馋的,却是赤豆糍团和芝麻汤团。缠脚前的这几天,娘要吴妈天天做,却只准鸾祥独享,糍团和汤团黏软,说是吃了就能骨软,好缠。鸾祥每次端起碗来,菀祥就噙着拇指眼巴巴地看,鸾祥不忍,总偷偷剩些与妹妹吃,吴妈见了就吓菀祥:“正好把你一起缠了。”
开始了,木桶里的香汤烟气袅袅。娘那天特别温柔慈爱,亲手给鸾祥洗脚,剪脚指甲,两手轻轻揉搓着鸾祥的脚掌,想必那是很舒服的,鸾祥一直在笑。
“鸾祥,今天娘为你缠足,有些话要说在前头。”娘的动作还是轻轻的,“凡事有始有终,无论这之中遇到什么,你都要咬紧牙关忍耐,不能有丝毫懈怠。”
鸾祥点头。
“有些时候,你也莫怪为娘心狠无情,娇儿不娇学,娇女不娇脚,娘全是为了你好。”娘轻轻地在鸾祥趾间抹上一层明矾,“你但凡忍得过这关,缠得一双好莲足,将来嫁到好人家,终生可以无忧。”
鸾祥点头。
吴妈在一边递过蓝色的缠布条,娘握着鸾祥的右脚,又挨个儿细细地摸了摸脚趾,小脚趾洁白肥圆,憨憨的样子,鸾祥嫌痒,还在那儿笑。娘也笑:“我家鸾祥是肉脚,肉脚难成啊,尤其要花工夫。”
吴妈插嘴道:“那琵琶巷里的白秀才家,当年娶的第一房就是肉脚,缠得又粗又胖,两只脚面露出来,就是一对黄松糕。”
众人笑,独菀祥追问:“黄松糕在哪里?”
吴妈继续道:“那白秀才嫌丢脸,甩甩袖子就走。晚上家人到处找新郎,谁知他躲到正觉寺里,哭得眼睛红肿,直吵着出家做和尚,也不要这大脚婆。”
说说笑笑间,蓝色的缠布一道道从脚跟绕上来,至脚趾处,娘停了停,拨开大脚趾,突然将其余四趾用力地扳向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