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9743600000005

第5章 十七岁那年的上元节

十七岁那年的上元节,鸾祥的名声不胫而走。

她是那种最守礼的女子,常年深在闺中也不觉寂寞。鸾祥似乎总不闲着,从早到晚坐在窗前刺绣,一手持绷,一手引线。她的绣工越来越好,针引彩线,穿刺成画,那些花鸟虫鱼,随手拈来,无不栩栩如生,鲜活动人。

鸾祥性情温厚宽和,刺绣的时候却极为讲究。每天早晨刺绣前,她的房间必洒水扫灰,床、几案、桌椅,乃至衣橱都要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有时善祥来看她,在门外都要放轻呼吸。

“大姐,我新换的衣服鞋子,能进门否?”

“可洗手了?”

“早上洗过了。”

“再去洗洗。”

“哎呀,我又不是卖炭翁,我又不摸你的东西,总可以吧。”

“绣品不能洗浣,稍有不洁就全毁了,好妹妹,再去洗洗手来。”

善祥只得去洗手,这才准坐在一边观看。

“大姐,你绣的这只禽鸟,为何颜色这么淡?”

“月下景物,配色宜稍淡。”

“仿佛作画。”

“可不就是作画?”

“以针为笔,缣素为纸,以丝绒为朱红铅黄,大姐之绣,即闺阁中之翰墨也。”

“别抬举我了,女红本居四德之末,刺绣又是其中小技,不过学来静心养性。娘说得好,绣花能使好动者静,好言者默,又可戒除懒惰浮躁,你什么时候想学,我倒愿意好好教你。”

“我学来做什么,一来有个好姐姐,想要什么她自然会绣给我,二来风景尽日看不足,我可学不来什么悠闲贞静。”

“你这两日又去哪里玩了?”

“爹爹带我去聚宝门那边看万竹园,明朝魏国公的别墅,那里景色很好,方塘一口,修竹万竿,夏天想必更幽静。但我更爱这时节,竹叶上覆些轻雪,风吹有声,雪粉簌簌摇落,别有一番风致。”

“又是女扮男装去的吧?”

“这次没有,你知道男装有多丑,尤其是那黑皮小帽,风一吹就露馅儿,我本是碧玉年华的美貌女子,何必要遮遮掩掩、鬼鬼祟祟?”

“你也不怕路人指点?”

“我是去看风景的,又不是去看他们指点的。”

“小心娘知道了,又骂你轻狂。”

“她不是早当我死了吗?”善祥笑了一笑。

“毕竟是娘。”

“是夫人。”

“好啦好啦。你前几日不是说,要我给你绣对芝兰蝴蝶的鞋面吗,要什么颜色的?”

“芝兰青莲色,蝴蝶黄配黛,蝶翅要轻浅,有些蝉翼的意思。”

“哎,你这双大脚鞋,还要讲究那么多。”

“我还没笑你们那羊蹄子呢,你反而来笑我,真是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

“看把你狂的。”

“大姐,我忽然想起一件有趣的事,你知道聚宝门那块活子午石吗?真是一块怪石头……”

“我听累了,刺绣分不得心。”

“你天天在家,外面多少有趣的风景都不知道,我说给你听还不领情。”

“知道又如何。你不知道那么多,心就不会乱,徒增许多烦恼,你不去那么多地方,心就不会野,心野了,就收不回来了。”

“罢了,我也不想跟你说。”善祥拉下脸,径自走了。

留下鸾祥一人,仍静静地在窗前绣花,日头无声无息地走过,不觉又偏西了。她似乎累了,站起来在暖炉上暖暖双手,慢慢地走出房,穿过长廊,悄悄地站在家门口,门虚掩着,听到吴妈在外面和小贩说话的声音。她站了一会儿,又悄悄地踅了回去。

江宁上元节的夜晚,是灯火琉璃的世界。

远远望去,秦淮河荧荧闪闪,仿佛漫天的星斗纷纷坠落,浮沉水上。载灯的楼船一艘连着一艘,密得看不见水流,船上的灯一例用透明玻璃条子围照,光芒晶莹剔透。报恩寺的五色琉璃塔也亮了,一百四十四盏大篝灯光彩煌煌,照彻几十里山峦庭园。高高的城墙投下深黑的影,不多久,又被杂沓路过的明角灯擦亮了。

明角灯像光闪闪的鱼儿,灵巧地摆游在人群中,菀祥忙不迭地追在后面数:“三星、八仙、聚宝盆、皮球、西瓜,哇,那盏金鱼真好看!”善祥一手搀着鸾祥,兴致勃勃地走在后面,吴妈无心看灯,一双眼前后左右逡巡,看着小姐们,防着闲杂人。上元节这天,是闺中女儿长年里少有的公开出游日,城中的登徒子、好事者必会围观轻薄,夫人千般交代叮嘱,吴妈怎敢不严阵以待?

她们随着人流灯流,从评事街江西会馆走到堂子巷财帛司,一路光亮亮的,好不繁华热闹。众人各有所好,善祥爱那回马灯,萧何月下追韩信,一前一后团团转;鸾祥爱那绢制壁灯,影影绰绰几笔写意兰草,分外雅致精巧;吴妈终究舍不得不看,一路回头望那大彩帛灯,灯是上新河木商们集资造的,里面搭设纸扎戏台,伙计一动机关,各色人物便突然转头踢腿,直把吴妈吓了一跳。此刻菀祥最好奇的,却不是灯,而是财帛司神台上的供品,元宵、方糕、馒头各盛在纸盘里,明明是真的,却又有些不对。她看看左右无人注意,便慢慢地蹭上前去,偷偷用手捏了一下,原来方糕和馒头是纸做的,元宵却是棉絮。

走了多时,最难的该是鸾祥,脚小苦行,步履难免艰辛,全赖善祥和吴妈轮次搀扶。她又最是好强,每次要她歇息片刻,都笑说不累,生怕耽搁了大家。大家只担心她顶不住,谁知最后走不动的却是菀祥。

菀祥这双脚,当年不过粗缠略缚而已,离标准的小脚还差好远。一是经过了善祥缠足绝食的事儿,娘在这上面多少有些灰心,二是菀祥素来娇宠些,受不了疼,况且爹爹在家,态度宽明,也就草草走个过场罢了。待年纪稍长,她又羡慕人家金莲缠得美丽,自己却还是舍不得吃苦,便想些偏门招数走快捷方式。葛天成堂的葛夫人素来喜欢菀祥,菀祥常去她家摆弄药材香草,翻阅各种秘方药书,自己再增增减减,调制些瘦金莲方,什么猴骨煎汤天天熏洗,什么白凤仙连根梗花叶加明矾煎汤频洗,什么芥麦秆烧灰用滚水淋取浓汁趁热洗脚,她统统要试一次,可惜效果平平。无奈何,又想在上元灯节摆俏,便硬是把两脚勒紧,强塞进小上许多的高底鞋,姑且装上片刻金莲。哪知道走起来疼痛不已,没多远已经磨出了血泡。

一行人找地方歇息,遂来到站台喝茶。今晚人多,好不容易寻了个僻静处落座。钟山在灯火之外,只略有些暗影,秦淮河已是一片银火溢彩。店家端上香茗,每只茶碗另加青果,这家店最出名的是梅子煮豆,拌上木樨与糖,分外酸甜可口。梅豆染了些红曲色,善祥和菀祥两个顽皮,含豆在口,争相吐舌看谁的更红。鸾祥在一边静静看灯,风尚有些冬月的轻寒,吹在脸上却丝丝清爽。

忽然,几个提灯的童子在岸上杂沓跑过,个个伸头张望,有人站起欢呼,龙灯来了!只见两队长长的龙灯迤逦而来,灯火熊熊烈烈,一眼望不到尾巴,中间更有踩高跷的、舞狮子的,衣着斑斓,欢天喜地。不多时那龙灯舞起来,上下翻滚,左右腾挪,忽快忽慢,似是戏珠,似是倒海,似是出洞,似是过桥,直把人看得眼花缭乱,张大了口忘了拍手叫好。便是叫好也听不见,临街人家一路开门燃放爆竹,噼里啪啦,这方未停,那方又鸣。爆竹声更多,舞龙灯的兴致更高,疯起来,回旋院庭,盘梁绕柱,间杂敲铜锣的、打皮鼓的、齐声喊号子的,真是热闹繁盛至极。

终于,女子们行桥的时刻到了。

从第一座桥起,至第七座桥止,不重行,不回头。一年到头藏在重重深闺的女子,只有今晚可以踏踏实实地在人前亮相,只有今晚可以肆意展示自己最美的风华。不约而同地,今晚上桥的女子们,无论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都暗暗怀着较量的心,极尽所能调朱弄粉,炫服盛妆。傅家女孩也不例外,鸾祥端庄优雅,善祥顾盼生辉,菀祥楚楚动人,三姐妹相携相扶走上桥来,在脂粉群里尤其出挑,身前身后即有挑灯者评点赞叹,各色好话听在耳里,再淡泊的心也跃跃地起了些虚荣。

走到第三桥处,鸾祥忽然低下头去,施施然地拎高外裙,一双精致细巧的金莲毕露灯下。今晚她穿的莲鞋妹妹们从没见过,赤红闪缎锁金边,绣着凤穿牡丹图,那凤凰五色翅羽,从鞋头一直散开至鞋帮,丝丝栉比,金碧绚烂,在这皎皎的灯下仿佛随时要飞下来,不用说旁人看得呆了,就连善祥和菀祥也心服口服。

所有的目光都聚过来,灯也似乎更多更亮,周围尽是啧啧称赞声,什么“好小脚,真真新月一钩”,什么“寒梅瘦影,落地无声”,什么“尖尖春笋,小小玉莲”,又有人低声打听谁家女儿、家在何处、芳龄几何、可曾婚配之类。桥上那些被抢了风头的女子,艳羡的也有,侧目的也有,自惭形秽的也有。菀祥也故意放慢步子,拉开距离,让鸾祥先行,善祥不耐聒噪,便大步流星,直接避到前方去。这一快走即刻有人在旁边议论:“可惜了,看那莲船盈尺,可惜是半截观音。”

夜深了,人渐散去,灯火渐次阑珊,这才让人分出神来看月。月色似乎也有些疲怠,它争不过灯,便只做个观灯客。

上元灯节归来那晚,三姐妹各怀心事,都不怎么说话,吴妈只道她们乏了,大家也就顺势说好累。

鸾祥回到房里,在镜子前慢慢地摘下头上的绢花、玉簪,脸上仍有些微烫,今晚桥上那幕仿佛梦中的情景,她惊异自己的大胆,又开始愧悔不知收敛。外面的天地果然是危险的,让人头脑发热、不知所以,她现在只想深深地藏起来,藏起来。

善祥难免有气,气的是那些长舌头的人,我的脚是走路的,又不是给你们看的,你们爱看那“没脚蟹”尽管看去。夜里挑灯练字,不觉间竟写了首打油诗:“真小脚,要爱俏,吊起那罗裙格外高,便是无人来称道,自己也要低头看几遭。”写罢哈哈大笑,自嘲好酸好酸,笑罢释然,揉成一团丢掉,自去一觉睡到天亮。

菀祥的房里也亮着灯,她翻箱倒柜把所有的单方秘方全找出来,一字一字地研读。今晚的刺激太大了,使她痛下决心非要配出个独门灵药不可。这剂药,要速速见效,要不太疼痛折磨,形状不输于大姐的金莲。埋首大半夜,终于发现一味关键的配料,她两眼放光,看看窗外尚黑,恨不得马上就去寻来。

上元灯节刚过,为鸾祥说媒的人就踏破了门槛。

吴妈递茶手都酸了,厨房里一天要多烧几锅水。有时凑巧两三个媒人一起到,各人都想抢先说,还要掷骰子来决定次序。

千挑万选,好不容易,娘挑中了西城陶园巷的戴家。戴家是金陵世族,祖上中过进士,却淡于荣利,后代皆隐居奉亲,家风甚是良厚。戴家三公子戴孝常,字东田,今年二十岁,少有文名,前年刚刚中了乡试。只这一点,已经足够让娘满意了,她赞了不知多少回:“还是后生可畏啊,人家十八岁就中了举——”下句没说完,任是谁都会联想到爹爹,爹爹快四十了,还是一名生员。

爹爹近来心情有些低落。

二月五日是文昌神诞,士林俗例,学者文人在这天雅集一番,饮酒赏花,敲诗射覆。爹爹近年疏懒,已经缺席了几次,今年强被好友孙孝廉拉去,到了地方却被安排在末座。其实坐在哪里都不打紧,也就是凑个兴,看看热闹,是孙孝廉替他不平,责怪书生们不知礼。谁知有个姓涂的秀才实在轻薄,他说:“此非主人不知礼也。主人见傅先生乡试之时,屡屡逊让太过,每一次发榜,皆不肯居小子等之上,以为傅先生凡事喜欢在末,不知道在座位上却不遵此例哟。”说罢几个人哈哈大笑,气得孙孝廉差点儿动手,反倒要爹爹好言劝他。

那晚爹爹喝了很多酒,整晚都没回家,天快亮的时候,才由街卒扶着送回来。街卒说爹爹昨晚睡在文德桥上,今早去看还以为他冻死了,哪知正呼呼大睡。爹爹有些赧然:“昨晚喝多了,回来见文德桥上灯光水流,影绰可爱,本来只想坐下赏玩一阵,不料竟酣眠至此。”

这事传出去,爹爹不羁的声名更甚,他也愈加洒脱随性,不事绳检,常于夕阳西下之时,携一壶好酒、一根横笛,雇一只漆板小船,随波逐流漫游。船家善解人意,避开楼船的喧闹、歌船的扰攘,一直摇出复成桥北,眼看着天水空阔,江清月近,找了棵高高的柳树下泊了船,说要上岸烹茶,其实也是找块清净的地方躺着,不唤开船他便能睡到东方既白。

善祥听爹爹讲了几次,心里很是向往,执意要跟去游玩。这晚父女二人唤了船来,带上棋盘横笛,一屉四色小菜并一坛子竹叶青。这漆板小船是秦淮河上最古朴便捷的船只,前篷后舱的布局,乌篷精致,略略缀些绢制的帷幔,篷下设数张藤椅,一张茶几。帷幔落下的时候,刚好吹来晚风,纷纷飘起的幔边儿擦在脸上微微地痒。船上悬着羊角灯,河上的小虫扑光而来,争相落在衣上手上,船家嫌烦,找了两扎青葱悬在灯旁,小虫便专心啮葱,不再扰人。

小舟悠悠行在水上,圆月初升,暗暗的旧铜黄色,爹爹吹了一曲《春江花月夜》,舒徐曼扬无比。船夫笑着说他听得手脚乏力,摇不动桨了,善祥便抢过笛子,一气吹了个《紫竹调》,笛声俏皮灵越,小舟也轻盈快捷起来。

忽然横里驶过一船,船首有人拍掌喊话:“傅先生的笛子真是天籁之音,不同凡响啊!”

船上是两三个书生,想是和爹爹相熟,便邀请过来一同喝酒,善祥常陪爹爹会友,并不刻意规避,举止也落落大方,没有闺中女儿常见的忸怩之态。一一见过来人,中有一个涂秀才,神态轻狂自大,善祥看他很是不顺。

那涂秀才一来就向爹爹赔罪:“傅先生,文昌会上晚生信口雌黄,多有得罪,君子不计小人过,还望先生海涵才是。”

爹爹淡淡笑道:“你不提我都忘了,其实你所言在理,不算得罪。”

涂秀才惺惺道:“傅先生果然是前辈,气度不凡呀,晚生佩服,佩服。先生博学多才,今岁秋闱定能名列榜首,晚生谨愿追随在后。”

“我早就立誓不再应举,只不过天地一个散人罢了,不敢有劳大驾。”

“万万不可啊,傅先生,男儿生于天地间,科举功名乃第一要事……”涂秀才话没说完,突然被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打断。

“那可未必。”说话的正是善祥,她神态从容地筛着酒,“各位可曾见过耕牛?《资治通鉴》道,‘牛性迟重,善持辕轭,虽无骥足,动负百石’。口嚼枯刍犹美食,顶横辕轭若韶年,为人驱驰而无怨无尤,是故牛甘愿负轭,是故轭与牛背两相宜也。”

涂秀才不以为然:“那又如何?”

“各位亦曾见过忠犬,《阅微草堂笔记》云,‘犬之为物,不烦驱策,而警夜不失职,宁忍寒饿,而恋主不他往’。视残羹为佳肴,束枷箍当擢赏,招之则摇尾而来,呼之则垂头而退,是故犬乐于戴枷,是故枷与狗头恰恰好也。”

涂秀才哂笑道:“如此良辰美景,傅小姐说牛论狗,岂不是煞了风景?”

“说得是,如此良辰美景,鹤栖止于水,翱翔于云,怎会羡慕耕牛之轭?虎跃啸于山,奔腾于林,怎会贪恋忠犬之枷?科举功名,八股制义,束身缚心,摧眉折腰,无异乎牛轭犬枷,到末了,精疲力竭耕牛市皮,狡兔既死走狗该烹。”善祥扬起眉毛,一副得意又调皮的神色,“哪里比得上我爹爹,闲云野鹤自在,归山老虎逍遥。”

众人拊掌赞叹,爹爹更是笑得开怀,唯有那涂秀才强辩道:“傅小姐长在深闺,何曾知道功名的滋味,这番揣度也是难怪。”

善祥快嘴应道:“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鹓雏竟未休。先生好的那口,本小姐真的没兴趣。”

涂秀才脸色羞恼,一时语塞,旁边有个姓赵的秀才忙打圆场,插科打诨起来:“说起这科场诸事,我倒想起个怪谈。话说乙酉科有一‘坚’字号考生,考场之中突然神色大变,手不能握笔,说有一披发鬼击打后背,要带他去城隍听审,文章才写到承题,就被人扶着出去了。你说这城隍索人,偏不能晚上一步?”

一个姓蔡的秀才叹道:“这个算什么,庚申科宜兴解元崔煊,三场大病,榜未发已身卒,天妒英才,造物无常啊。”

大家便唏嘘了一番。

爹爹也道:“乙酉科还有一个考生,卷子上写了数行赵钱孙李,最后又写道,哪有许多赵钱孙李,还有一百二十个赵钱孙李。如是贴出,也算奇观了。”

众人大笑。

这时涂秀才洋洋道:“我来说个最有趣的,庚午科头场,有一妇人穿了男子衣冠闯入闱中,被号官查出来问讯,哪知这妇人素有疯病,家人看管不严所致。恰恰那科首题为‘才难,不其然乎’四句,下文有‘妇人焉’,正好与此事相应,真是怪哉啊!”说完偷眼瞄善祥一眼,故意哈哈大笑,似乎解了气。

“才难,不其然乎?唐虞之际,于斯为盛,有妇人焉,九人而已。”善祥悠悠道,“涂先生,你说孔夫子奇不奇怪,既说人才难得,那十个人才中有一妇人,为何便只能算是九人?”

涂秀才笑道:“女子无才方是德啊。”

善祥反问:“先生可知这话出自何人之口?”

“呃……”

“我来告诉你,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人,是明嘉靖松江的陈继儒。”

“继儒先生高明。”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陈继儒已朽,他说的话也该跟着烂掉。若涂先生仍恋朽烂之物,何不蓄长额发,着前朝峨冠?何不更换衣裳,穿前朝大袖?”

“荒谬!读圣贤书正是读其不朽,难道读书人读孔孟圣贤,还要穿彼时衣冠?”

“谁说圣贤之言就无朽烂之物?什么‘有妇人焉,九人而已’,难道妇人非人乎?若非人,则禽兽也,则虫鱼也。然所有秀才之母皆为妇人。若妇人非人,若妇人为禽兽虫鱼,所诞之秀才不也一半为禽兽虫鱼乎?敢问涂秀才之一半,为禽为兽亦是为虫为鱼?”

众人不禁绝倒。

涂秀才愤愤转向,冷笑道:“傅先生真是教女有方啊,诡辩滔滔,有违妇德,牝鸡司晨,恐不祥也。”

爹爹笑道:“小女名为善祥,德与才兼备方为善,德达才,才以成德,有何不祥?谓人有男女则可,谓才有男女岂不可笑?更何况自古才女不可胜数,仅诗三百就多出于女子之手,女子有才,有何不可?”

“再有才,再有才也是女子,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涂秀才脸色难看。

善祥伶牙俐齿还道:“难养之说,想必是珍贵稀罕之故,小女子与涂先生也算是不寻常之物,是故难养也。”

“我又不是女子,说什么难养?”

“你当然不是女子,你是小人啊。”

“你、你竟敢辱骂斯文!”

“是你自己和我爹爹说的,君子不计小人过。”

“好男不和女斗!我好男不和女斗!”涂秀才气急败坏,直唤船家靠岸,不顾众人解劝,跳下船拂袖而去。

夜阑人静,父女二人乘月归家,说起今晚舌战涂秀才,善祥意犹未尽,连呼痛快。

傅一槐爱怜地看看女儿:“善祥,可惜你是个女儿。”

善祥不悦:“爹爹,连你都说这种讨厌话,男女同为天地精华灵秀,只因投入皮囊各异,就有了种种尊卑贤愚吗?就像这竹叶青,一份装进陶瓷坛子,一份装进木头葫芦,难道酒性就有了高低贵贱吗?”

傅一槐叹了口气:“爹爹叹息的是,可惜龙泉剑,流落在丰城。”

善祥敏捷地应道:“女儿倒是觉得,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父女两人相视一笑。

同类推荐
  • 更路薄

    更路薄

    蛋民欧穆出生时,“蛋”字已经改为“疍”了。新政权建立后不久,一个京城的北方籍政府参事说,“蛋”字下面这个“虫”,是对这个以舟为室,视水为陆,浮生江海族群的歧视。对于这种说法,东南沿海有些疍民并不以为然,如今在香港,依然沿用这个“蛋”字,那儿的蛋民说,只有“蛋”字,才能表达他们在水上薄如蛋壳的命运。和无数祖宗一样,欧穆自然出生在搭建于海边的一种叫“茅竂”的屋子里。“茅寮”有些像现在湘西的吊脚楼,以木材,蔗杆,蔗皮搭成。没人确定欧穆是何时出生的。那天,一场罕见的台风整夜肆虐这个名叫沙田的渔村。
  • 九枝丫

    九枝丫

    镇长白家驹刚把头扎进盆里,就被办公室主任花露露揪住胳膊。白家驹龇牙咧嘴地抬起湿漉漉的头,刚想发问咋的了,花露露就抱怨开了,居然有心情洗头?闹事了,闹大事了。花露露这么一惊一乍的,不把人吓个半死,也能让人突然陷入不适应的状态。白家驹迷迷糊糊地错把抹布当毛巾,满脸惊恐地等待花露露说下文。花露露突然不言不语了,看着白家驹用那脏兮兮的抹布在脸上擦来擦去的。九枝丫镇书记齐家勇刚刚提拔担任副县长,县里还没有任命新的书记,节骨眼上,镇长白家驹最怕哪个环节出现差池。没想半个月不到,花露露就这么惊慌失措找到寝室。
  • 鸟尽弓藏

    鸟尽弓藏

    有些人看见死人会很开心,有些人看见一个可以让任何一个人变成死人的人,就会更开心,韦行规只是个很平凡的人,他唯一的一个好处也就是能让很多比他更平凡的人都变成死人。他十八岁的时候开始做杀手,一张精寒铁弓,百步穿杨。没有人知道弓也能杀人。有时候欲望能让你了解从来没有了解过的事情,正因为韦行规有杀人的欲望和冲动,在韦行规享受弓弦拉破韩辟咽喉的快感的同时,他才真正明白了这个道理……
  • 午夜餐厅

    午夜餐厅

    刚刚被炒鱿鱼,就遇到了试用期八千,转正月收入两万的工作,还只是到一个家餐厅端盘子。可这餐厅有点怪,夜里十二点之后才开门,凌晨三点半之前必须关门。这里还有一群爱讲故事的客人,后来我才知道,这些人都……
  • 去往松花镇

    去往松花镇

    《去往松花镇》是“宁波青年作家创作文库(第3辑)”中的一部中短篇小说集,收录青年作家符利群*创作的《去往松花镇》《水上花生》《木槿只开一回花》等十部中短篇小说,大多记录了普通人的生活百态,文笔细腻,可读性强。
热门推荐
  • 职业超级英雄

    职业超级英雄

    《中国式青春》增厚版D.C英雄VS惊奇英雄PS:这绝对要算西幻
  • 彪悍医妃

    彪悍医妃

    替姊待嫁,却没有料到嫁给了一个脾气暴躁的家伙。犹记得新婚之夜,那个男人挑起她的下巴,在她的耳边说道:“就你那干瘪的豆芽菜,一点都引不起我任何的兴趣。”一盆凉水哗啦的淋在她的脑门上,她这是骨感美,一个只知道打仗的王爷懂什么?一年之后,王妃悄悄地溜进军营之中,做起了伙夫,给带兵打仗的王爷下了点猛药,王爷一震暴怒,扛着大刀一脚踹开了厨房间的门……
  • 红与黑

    红与黑

    小说紧紧围绕主人公于连个人奋斗与最终失败的经历这一主线,广泛展现了“19世纪最初30年间压在法国人民头上的历届政府所带来的社会风气”,反映了19世纪早期法国的政治和社会生活中的一些本质问题。
  • 捕风

    捕风

    胡太接到仓库遭袭的消息是在晚上十二点。“什么,草桥仓库遭到一伙不明身份的人袭击,伤亡惨重?”电话是警察署特别大队大队长宋明远打来的。胡太一听就火了,能不火吗,草桥仓库是警察署重要仓库,里面不但放了警察署很多物资,还有哈尔滨警察部部长浅野正二大佐放在那里的东西,包括武器弹药及其他军用物资。胡太这个警察署副署长,正想混成正的,他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候给浅野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他不敢耽搁,命令宋明远保护好现场,加强戒备,说自己马上就到。他连夫人梅香的话都没有听清楚,穿好衣服,匆匆下楼,开着车走了。仓库里面一片混乱。
  • 幻影忍者作战

    幻影忍者作战

    欢迎来到王者荣耀的世界!英雄们在这个世界中只能自相残杀,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最后,才发现这是一个有幕后黑手控制的世界,到底,英雄们怎么逃脱幕后老大的魔掌呢?
  • 问剑至尊

    问剑至尊

    大千世界,千秋鼎盛。苍穹中央,有神皇执天意,盖千秋,抚苍生太平。太古神山,有武皇冰帝弈棋上苍,卷四方风云,笑天下英雄。天宫琼楼,有观星老人,册立天下奇榜,屹轮回之巅,众生敬仰。更有幽冥深渊,帝域山河,道尽千古沧桑......各方帝主掌天地造化,神榜骄子名动万古,他们袖藏青云,谱写一卷大千盛世。于是,来自苍茫海域的少年,仗剑而立,开启了一段笑问苍穹的热血传说!
  • 豪门总裁藏1

    豪门总裁藏1

    A市风雨交加的夜晚。“老公我肚子疼快点叫医生,应该是快要生了。”欧阳宏烨正打电话……
  • 妃笑天下:双魂舞

    妃笑天下:双魂舞

    她,为人她,为魂她,生性懦弱,病若西施,一颦一笑只叫世间美人卷珠帘她,作风果决,心狠手辣,一颦一笑却只叫阴谋诡计碟中谍当,她为她无能的相府五小姐便开始独占鳌头因其笑里藏刀的手段横扫整个相府上下宁惹阎王,莫惹她她一直是这么想的,也一直是这么做的即便是入了王府,嫁做王妃,面对着一杆子的娇媚女人等着的也只是她的一指纤手,一句寒意话,“顺昌,逆亡!”一场计中计,她将所有人都卷了进来前世因,后世果她要看,看这纷乱天下,笑看这天下,看她这一双纤纤素手能否将这天下翻个底朝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她不静,定要这天下不宁!陪葬?哼,看谁陪谁!【片段】“你大哥有难,妍儿难道不该帮帮他?”沐丞相紧盯着河岸垂钓悠闲悠懒的人儿,一双手早已拽了又拽,他恨。可人儿悠哉,三分勾唇,“要我出手,父亲难道不该拿出点诚意?”“这次,你又想要什么?”字字似咬。那方,却是一笑嫣然,凤眸撩人,“那倒要父亲说说,你的手里还有什么东西让我动心的吧。”她,从来都是过河拆桥。当然,如果你有本事让她拆不了的话,当另当别论!【片段】一个人,两个身体。这是一个秘密。“如果有一天,我回到了风言雪的位置……”“我的手依然会牵着你的手,就像现在一样,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可愿?”十指相扣的手,随着话落,仙尘之质,浅落一吻,蜻蜓点水,却细水长流。【懒言懒语】这就是一个复仇加谈情加虐男加狗血再加狼心狗肺没心没肺却是天雷勾地火的男男女女故事。女人很强,男人不弱,因为,这样打起来才有意思嘛,╮(╯▽╰)╭自己的文:《不良主母》《凤吟天下》
  • 私奔的丁香

    私奔的丁香

    他们的手指下流淌着欢乐和忧伤,只因和丁香的一次偶然邂逅。你惊讶我自由的飞行,却不知我即将远行。我给你一程爱情,你给我多长的曾经。丁香花期未央,今年又是怎样的风景,日子,长了又短、短了又长。年轻时的爱情,只是午后一场浪漫的丁香花雨。她说她喜欢丁香那苦涩而迷离的香气。自从她年少时在中学的花圃中首次见到这明丽的花朵,她就决定,不再去爱那布满斑斓花纹的蓝色地球仪、画满梅花般格子的习字本和五彩缤纷的蜡笔。她还说,丁香的花瓣,柔软得犹如婴儿的嘴唇。
  • 腹黑废材魔法师

    腹黑废材魔法师

    她,莫菀卿,二十一世纪的地下流御组织的金牌暗杀者,一朝被至亲之人背叛,堕落悬崖,魂穿到天翔大陆。什么?她是人尽皆知的废物!父亲不爱,姨娘迫害,连街上的小孩都能欺负了去,最终死在莫家二小姐之手。风云变幻,转世重生,她,也不是以前那个她。“贱人,你居然还有脸回来?”“我娘才是莫家夫人,姨娘如此说,你这等同丫鬟的小妾,不是贱人中的贱人么?”且看女主如何翻云覆雨,一步一步走上玄世的巅峰。他,荣成墨倾,等待了莫菀卿几千年,终于等到她转世重生而来。“菀卿,这世,我会护你周全。”“菀卿,你这样的女子,注定了我只能在你身后,看着你飞,在你需要的时候,为你扫清所有的障碍。不过我会等,等你记得我的那一天。”他们之间又有怎样的纠葛牵绊,怎样的深情?三生三世,轮回转世,都至死不渝。本文一对一,男强女强,强强联手,杀人放火,打家劫舍,唯我独尊。搞笑+女强+卖萌+一点点小真情玄幻中的战斗机,情感界的VIP附送打油诗一首莫家有女初长成,示弱整人样样能。时光缓慢轮回长,墨倾千年风华冷。魔法斗气相羁绊,卖萌腹黑还装嫩。誓言与子携手老,倾尽玄世只为卿。更多精彩,尽在《倾尽玄世只为卿》,希望各位读者大大多多的支持,飘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