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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大教育学院心理系在本市心理学界算是一块响当当的牌子,由于其建设时间较早,因此即使一些名声更大的学府诸如H大、F大下属心理系也惟S大马首是瞻。而高教授更是S大心理系的泰山北斗,今年七十八岁的他虽然算是退休多年,但是实际上依旧把持着心理系。这实在是因为当今本市心理学界的知名学者都是高教授的徒子徒孙之故。
长期以来,高教授一直有个在中学设置心理辅导室的心愿。第一是看到目前在中学生自杀率居高不下,一般新闻里只提到些像是教师教育方法以及父母溺爱或是关心不够之类的外在因素,却极少涉及孩子们的内心世界,完全不明白这些自杀或者有自杀倾向的少年们究竟因何厌世,当然也没有切实的治疗。
第二是他也略有私心,心理系学生一向缺少实践基地,大多数都是在做些纸上谈兵的心理分析。一旦中学心理辅导室能够得到推广,这些硕士博士自然有了用武之地。
至于为何第一所辅导室要选择德行女中,霍疏影当然不知道也没兴趣多问。她就是按照殷教授的吩咐尽到自己的本分,代替高教授那两个倒霉的博士生跑前跑后。
不过最近她心情也很糟糕,想到自己的期中论文尚未发表,甚至才不过拟了个开头,连具体结构都还没有确定,更不必提收集具体史料来支持论据。
幸亏毕业于德行女中的姚思胧主动请缨,否则单凭她个人之力实在是疲于奔命。听姚思胧说,高教授不仅是心理系的元老,中文系不少中流砥柱也曾经受过他的指导,所以关于她的有力出力,中文系几位导师非常赞成。
姚思胧为人一向大胆直率,一边嘴里喊着高教授的名号一边直接推门而入,连敲门都免了。
高教授的办公室位于教育学院大楼十五层靠南最末一间,那里阳光充沛相对安静不受打扰,也符合高教授平时潜心科研低调内敛的工作习惯。
可是高教授目前却不在办公室里,有个身材高瘦的男子正站在书架旁,拿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听见响动抬头向着两人微微一笑。
这男子大约四十四五岁左右,坚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将他眼中的所有情绪尽数遮挡。棱角分明的脸乍一看有些生硬,但是他微微一笑之下却好像春风化雪,整个人都柔软起来了。不仅如此,年纪也顿时轻了许多。
“你们找高教授吗?他刚才有事出去了,不过应该很快回来。”那男子放下手中的书,霍疏影注意到书名是《临床与治疗心理学期刊集》。
这时,门外传来高教授洪亮的声音:“关于论文,我的意见就是学术史回顾一定要详细。如果连本专业学术史都整理不清,怎么进行学术研究?你不要只识得弗洛伊德、荣格等有限的几个大家就自以为是研究心理学的了,还有,绝对不要仅仅用读文科的思想来研究心理学,心理学是一门科学,不是动辄用‘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样敷衍的语句来下结论!”
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大步走进办公室,身后跟着一个拄着拐杖、不时点头哈腰唯唯诺诺的男生,估计他就是高教授那个不幸遭遇车祸的博士。此人已经博士二年级,面临要求十万字以上博士论文的严峻考验,因此伤势还未完全康复便急着来找导师了。
“哦,你们来了。”
高教授介绍说这位四十多岁的男子是从美国C大回国的心理学博士洛廷文先生。洛廷文当初是高教授一位师兄的高足,在高教授师兄麾下进修完硕士课程后远赴美国继续求学。
不仅是高教授的师兄,包括高教授也十分欣赏洛廷文,对于他留学美国的意愿非常支持。据说他在美国C大求学期间,发表多篇颇具价值的论文,并获得C大多位教授的好评。毕业后,他没有留在高校,而是在香港开设了一家心理诊所,主要从事临床心理学方面的研究和治疗。
“Stephen不是那种普通的心理咨询师哦,他可是具有处方权的执业医生哦,你们以后有药物需要可以请他帮忙。”高教授虽然一把年纪,却还是玩性不改,说着说着就要开玩笑,洛廷文只能苦笑。
洛廷文说自己这次回国也是考虑到留在本市独居的母亲年事已高,本来打算将母亲接去香港安度晚年,谁知母亲完全不能适应香港过于潮湿的亚热带季风气候,浑身湿疹不断,四处求医均不能得到根治,只能回到S市。
听到这里,姚思胧大惊小怪道:“亚热带?香港是亚热带?这里才是亚热带季风气候呀!香港应该是热带才对!”
洛廷文凝视她片刻,似乎在细细观察她,纵然有镜片遮挡,可是他锐利的目光还是让她有些脸红。
“哈哈!你这位女同学真有趣,不过由于香港最近的温度直逼热带城市海口,的确有机会列入热带季风气候行列呢。”
既然母亲无法适应香港的气候,洛廷文便考虑留在本市为母亲养老送终后再做打算。因此在高教授的邀请下,决定暂时留在S大担任心理系应用心理学客座教授,并作为主要指导老师参与中学生心理辅导室的建设工作。
“小张,估计下个月德行女中心理辅导室就能落成,到时候你每周需要去驻留一天,这是非常好的实习机会,你要好好珍惜,你知道我为了促成这桩美事花了多少心思吗?不懂就请教Stephen,明白吗?”
那个博士小张点头如捣蒜,胁下支撑着铁拐的样子十分可笑。
由于接下来的时间高教授需要对博士小张进行个别指导,其余三人理清接下去的任务安排后便起身离开。
在教育学院大楼电梯里,姚思胧忽然说道:“洛先生,你们心理学家看待个人心理是不是早已有一套理论?这套理论几乎对每个人都有效?我记得有些电视剧中会提到侧写,看起来非常神奇呢。”
洛廷文微微笑道:“看起来似乎如此,也的确有些总结性的理论存在。只是按照我的看法,其实更多的仍然是因人而异,根据实际掌握的信息才能进行分析。”
见姚思胧眨着眼睛好像不明白的样子,洛廷文说道:“比如现在我说自己丢了样东西,小偷十有八九就是电梯里的两人。霍同学大约会非常平静甚至主动要求报警,而姚同学你么,必然是又惊又怒,当场打我也不一定了哦。你们两人的反应一定迥异,但是单凭反应却不能判断究竟是谁取走了我的东西。冷静的那个未必是无辜,暴怒的也不一定就做贼心虚。”
叮地一声,电梯门打开了,洛廷文按住按钮,请两位女生先走。
姚思胧扭头问道:“搞不好你判断错误哦,不要被我开朗的外表蒙蔽,说不定我是一个内冷外热的人。要是你诬蔑了我,我不会大吵大闹,反而比她还要冷静。”
洛廷文依旧微笑,“你知道作为心理学者最重要的天赋是什么吗?”
“就是从你的眼睛看到你的内心。”
说着,他并不离开电梯,反而按下关门键,只见红灯跳动,电梯又回到了原来的楼层。
2
陈智渊呆呆站在卧室门前,看着艾琳埋头收拾衣物。或许是长时间担任助教的原因,艾琳做任何事都是非常认真仔细,她将内衣裤分门别类摆放妥当,随后开始折叠衬衫。
经过艾琳折叠之后的衬衫分外服贴,就好像商店里新买未拆的商品一样。陈智渊想起就在不久之前,艾琳也是这样端坐在床沿小心地叠放自己的衬衫,有时会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自己谈着学校里的各种见闻,当然大多数都是女老师之间的家里长短。
“还记得上次年末聚餐时大腹便便的杨慧玲老师?最近我才知道她居然离婚了,真是可怜,孩子才过哺乳期呢。她丈夫真是狠心,据说是和初恋情人旧情复燃,无论如何都要和杨老师离婚。说什么当初结婚不过是奉父母之命,本就对她毫无感情之类的话。杨老师今天上课时说到当代女性文学代表人物张爱玲的时候,忽然就哭了出来。女人最惨的就是遇人不淑。”
现在回想起来,艾琳之所以说这一席话,多少也有点怨怼的意思在内。当时两人同居大约有三年左右的光景,自己空余的时候也会陪着艾琳出席一些诸如新年晚会之类的活动,艾琳周围的同事大多不知道两人住在一起。估计是高校这种相对保守的工作环境,较难理解两人同居三年还未曾结婚的生活态度吧。
至今已经五年。
遇人不淑。这个词现在在艾琳心中,应该是形容自己的绝佳成语吧。陈智渊苦笑,他不得不承认,虽然和艾琳长达五年的相处时光其实非常舒适愉快,艾琳文雅、高贵、气质不凡,举手投足都充分显示着文学系高材生的高雅气度。
若非如此,出了名难以相处的陈妈妈也不会对艾琳一见如故,连连称呼她为“未来儿媳”。
因此每次父母打来越洋电话,中心内容总是催促结婚,尤其在得知艾琳怀有两个月的身孕之后,陈妈妈更是喜不自禁,甚至开始计划孙儿出生后的教育问题来,还说如果是男孩就叫“颂德”,英文名字“Derek”,如果是女孩就叫“颂华”,英文名字“Lily”。
父母对陈智渊拖延的态度也很不高兴,几次三番提出不如让艾琳先去国外保胎休息,儿子自可以结束手头所有案件之后再移民。即使是这个要求,陈智渊也是含糊其辞,根本不做明确的答复。
他不爱艾琳吗?不,他非常满足这五年的时光,相知相守,就像真正的老夫老妻。那么他很爱艾琳吗?他不敢承认,否则为何一旦谈到婚姻他是如此望而却步,就算孩子也不能令他稍有动容。
他竟然都未曾想过,难道等到孩子出生,他们仍然维持男女朋友的关系吗?这里不是风气开放的国外,尤其艾琳在高校任职,那些同事会如何看待她?而将来大家又会如何看待孩子?
“不如……”陈智渊注视她忙碌的身影良久,终于鼓足勇气说道,“或许我们可以再相处一段时间试试?我对你并非毫无感情。”
艾琳停止手中的动作,好像腰酸一般伸手扶着后腰,微微吐了一口气,温和的眼睛看着陈智渊,让他不禁低下头去。
“好呀,那我们结婚吧。”
一句话,让陈智渊哑口无言。
艾琳苦笑道:“再相处?再维持这种不明不白的关系吗?以前我没有孩子,我可以忍耐,可是现在我不再是我一个人,我不想继续这段孽缘,我宁可独自抚养孩子。”
艾琳说完这席话之后,就不再理会陈智渊,自顾自专心致志地整理着行李,她做事始终井然有序,最底层摆放着比较厚重的外套,外套之上是数件真丝衬衫。她是助教,衣着永远都是衬衫搭配小西装,可以说庄重亦可以说古板。
衬衫之上则是套裙和打底衫,最后用几个小袋子分装内衣裤,整整齐齐,一丝不苟。这便如同她为人处事的方针一样,一板一眼,按部就班,绝不喜欢意外。
或许对她而言,爱上陈智渊就是一场得不偿失的意外。随之带来的孩子却成为她割舍不去的另一场意外。
“那你去哪里?我……我送送你可好?”陈智渊有些怯生生地说道,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可惜艾琳知道,这个孩子和自己的学生不同,不管自己如何苦口婆心地劝解,终究是不能感化他。
艾琳淡淡一笑,“待会我有两个学生会来接我。我可能暂时搬回学校宿舍去住,我没有结婚,又不是本地人,符合单身宿舍的要求。”
陈智渊稍稍呆了呆,像是被一根刺扎进心口一般,隔了一会才说道:“孩子……你打算怎么处理?”
艾琳抬头瞪着他,这让他浑身不自在,情不自禁低下头去,看着自己脚上深褐色的保暖拖鞋,上面手工刺绣了一朵雏菊,这双拖鞋是名牌货,价格不菲,正是艾琳特意买来,一人一双。双足陷在拖鞋中十分温暖,可是陈智渊却有些发冷。
那是因为艾琳的眼光十分冰冷。
“处理?你居然能说出这个词,真是令我惊讶。”艾琳的胸口起伏很大,看得出她在努力压抑自己内心的愠怒。她素来温文尔雅,就算遇到再不讲理的学生或是家长总能以柔克刚。
这时,门铃响了。
艾琳走过他身边开门,一眼都没有看他。
“学姐?”门外是两个女学生模样的女孩子,短发的那个看上去非常活泼,几乎只凭这句“学姐”就可以判断对方乃多话之人。
长发女生大约与艾琳并不熟悉,只是互相点点头。
现在在艾琳的眼中陈智渊大概就像是空气,她用一如既往的温婉嗓音来招呼两个女生。虽然陈智渊羞愧地恨无地洞可钻,脑袋沉重的好像要垂到地上,但是他依旧能感受到那短发女生射来的凌厉目光。
鄙视、厌恶、唾弃……混杂着女生满满恶意的眼光,逼迫得陈智渊连抬头和艾琳说声再见都难以启齿,最后只能依靠关门声来判断艾琳已经离开这个同居五年之久的家。
屋子里顿时冷清下来,陈智渊没有想到才不过少了一个人,感受竟如此孤寂。
将艾琳送往单身宿舍安顿下来之后,姚思胧原本就有些沉闷的脸色越发显得僵硬。那天从德行女中回来之后,这是霍疏影第三次与她见面。她几乎变了一个人,原本那个大大咧咧咋咋呼呼的小女生,徒然间好像变得沉稳。其实说起来那也不算沉稳,而是满怀心事。
“心情不好吗?”两人并肩走在校园林荫道上,萧瑟的秋风凉意正浓,霍疏影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心想着明天估计就是穿羽绒服的日子了。
“我想到和那个害死我哥哥的女人同在一座城市,浑身都在发抖。”姚思胧的嘴唇有些青紫,大约也是她添加衣物未曾及时的缘故。
“的确很巧,不知道她是因考大学来到本市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呢。”
姚思胧说道:“我哥哥失踪后不久,我就听说那女人大约在高二下半学期转学去了别的高中。其实我一直认为这女人和我哥哥的失踪脱不了关系,但是由于没有确切的证据,就连警方也束手无策,何况当时她才十七岁,还是未成年人。就算是早恋也不能证明就是她唆使我哥哥同她一起私奔。可是……”
她深深皱着眉头,这让她看起来年长了许多岁,“除了她,哥哥根本没有别的女朋友。既然哥哥留下书信说要和心爱的女孩子一起远走高飞,就不可能独自离开。”
“嗯。”霍疏影微微点头,“没错。就算两人突然分手,你哥哥也没必要一个人离家出走,回来就是了。不过你上次也提到了,既然中学里老师同学都能证明那女人没有离开过学校,我想你哥哥的失踪看来是另有内情。”
两人边走边谈,文学系的寝室楼在东部,霍疏影必须穿过一条虽然不宽阔却车流拥挤的马路才能回到西部女生寝室。
“不过,当天为什么会在德行女中遇到那个女人呢?”霍疏影微微皱眉,“是她当初高二转学到这里吗?你就是德行女中毕业的,你一点都没听说过吗?”
“完全没有。”姚思胧摇头,“这十几年来,这绝对是我第一次遇见她。”
两人一时无语,霍疏影隐隐觉得姚思胧与方欣然之间扯断十多年的牵系或许就此开始重新连接,不论对哪一方而言可能都不是件好事。不过一直让她迷惑不解的是,当日方欣然为何要呆呆看着施特劳斯的画像发愣呢?看她最后慌不择路的样子,好像看到了什么极之惊骇的东西。
卉芹在德行即将远离。
“哎!今天艾学姐真可怜,她是多么文雅高贵的一个人啊,最后却大着肚子被男人抛弃。要是是我才没那么好说话,非要男人负责不可。”姚思胧站在寝室楼底下,她可能又忘带了门卡,只能等待某个同学回来一起混进去。
霍疏影微笑道:“你脑筋转变得还真快,刚才才说那女人,现在又开始同情艾老师了。”艾琳和她并不同系,因此对她来说将艾琳称呼为老师更加自然些。
姚思胧不好意思地笑笑,随后低声说道:“总之,别让我遇到你,方欣然!”
3
“自醉”酒吧位于本市最繁华商业区的一条僻静外马路。这家酒吧最近因为频频邀请一些小众歌手登台演唱而颇负盛名,同时为了保持神秘性,酒吧并不公布歌手信息,观众们只有在演出当天才会知道今天登台的歌手是何方神圣。当然也并非每天都会有歌手表演,这些不确定因素反而促使客似云来。
沈照曦在结婚前是这家酒吧的常客,他当时就是看中这里不是那些红男绿女的聚集地,沧桑的老艺人吹奏着悠扬的萨克斯。这里的一切都是如此舒缓,甚至带着一些漫不经心的味道,让人瞬间可以在昏黄暗淡的灯光下松弛神经。
不过如今一切都变了,和他原本美好平静的婚姻生活一样。
沈照曦喝多了酒,原本以为在生意场上饮惯中国白酒的自己早就视洋酒为糖水,却还是在灌下大半瓶老汤姆金酒之后有些败下阵来。他想这到底是世界第一大类的烈酒,酒精浓度高达百分之五十五,口味微甜因此入口容易。
今天在酒吧登台的是一个台湾摇滚歌手,那男人留着一头惹人厌烦的长发,浑身皮衣皮裤紧裹着瘦骨嶙峋的躯干,电子吉他发出令沈照曦难以忍受的噪音,所谓的唱歌,不过是歇斯底里的狂吼。
不可否认,男人炒热了酒吧里的气氛,一众男女高举酒杯随着他摇摆哄闹。
沈照曦感叹一切皆在变,自己恐怕再也不会来这里了。
一阵冷风吹来,沈照曦顿时有些反胃,他忍不住弯下腰,多少能抑制住想要呕吐的冲动。这条两边栽满梧桐树的马路十分清静,酒吧前的霓虹在闪烁,宣告着其中的热闹,但是酒吧外却是静悄悄。
沈照曦抬腕看了看手表,凌晨一点整,气温大约是零度。
这和那天一模一样,也是这样寒冷的天气,那个女孩用慌乱的口气打电话给自己,还未开口就频频道歉,说打扰自己休息万分抱歉。
当时自己在做什么?
沈照曦用冰冷的手掌按着自己微微发烫的额头,思考很久才想起来,当时自己正坐在“自醉”酒吧里,听着一个外籍女歌手在浅斟低唱。那个是黑人女子,略为丰腴的身体,有些沙哑的嗓音。
Yesterday once more ……
对,那天就是这首歌。
女孩子说邱洁如喝醉了酒,躺倒在饭店里不省人事,她一个小女子不知所措,只得打电话向他求助。言辞恳切,又是一阵道歉。听起来,对方是个六神无主的小女生,面对醉酒的邱洁如不知所措。
当自己驾车赶到饭店时,他发现这女孩就是不久之前在校园遇见的那个。对方的清秀绝俗给自己留下深刻印象,没想到还能再见一面。想起来,似乎当天在餐厅外也见过这女生呢。
女孩子文雅又懂事,她帮着自己一起将邱洁如送回家,在上楼的时候,邱洁如突然张口哇啦一声吐了女孩子一身的秽物,电梯里顿时臭气熏天。
沈照曦不由皱眉,那女孩却依旧淡定。
“邱老师真可怜。”
“可怜?”沈照曦一愣。
“自己喜欢别人却不敢表白,最后只能借酒浇愁,这难道不可怜吗?”女孩子在邱洁如手提包里找到了钥匙,帮着沈照曦一起将邱洁如抬到床上。
“这个……”沈照曦见女孩子一身脏物,同时裤子上污迹斑斑,心想这天气若是一身潮湿衣物回去岂不是非生病不可?
“你就要走了吗?会着凉的。”
“没关系。”女孩子随手用纸巾抹去一些污秽,平静地说道:“再不回去末班车就要走了,夜宵车半小时一次太不方便了。”
沈照曦踌躇道:“如果你不介怀,我愿意送你回去,不过你还是稍微洗洗身上的污垢吧,我帮你找件洁如的睡衣?我想她不会在意的。”
这便是沈照曦与方欣然的初次相识。
其实硬说初遇有些勉强,直到两人确定交往之后经过方欣然的提醒,沈照曦才惊觉原来那天校庆时为自己献花的女生就是她,难怪在第二次邂逅时他感到如此眼熟。
“欣然……”冷风吹得沈照曦有些头痛,由于市中心停车不易,他将座驾留在街心公园附近,那里行人稀少,也没有警察拍照,以往他在酒吧逗留都是如此。
这条路,今天他觉得特别漫长。
自从闹出自己与刘清莹的婚外情之后,方欣然极少与他说话,偶尔的对话基本都是为了公事。这段日子方欣然下班后便去陪伴尚在医院的凌卉芹,一般都要十一点左右才会回家。早上七点多她又匆匆离家,不和自己吃饭、不和自己说话、不和自己睡一张床。
自己的苦苦哀求毫无效果,换来的只是冷若冰霜。
难道真要自己杀死刘清莹两人才能重新开始吗?
远远地,有个身穿黑色连帽卫衣的男子面对着他走来,由于对方背光,沈照曦完全看不清他的长相。直到走得近了,他才发现那男人戴着口罩,眼中闪着不怀好意的光。
男人突然一拳砸在沈照曦的胃部,顿时将他打得弯下了腰。尚在胃里翻滚的杜松子酒好像一支水箭从他喉咙里冲了出来,伴随着一些薯条之类的下酒食物喷了一地。
那男人摸索着夺去他口袋里的皮夹还有手腕上的名表,转身就跑。
沈照曦头晕目眩,胃部阵阵筋挛让他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几乎是半爬着找到了自己的车,所幸车钥匙还留在长裤口袋里,总算不至于要爬着回去。
好累。
明明将酒吐了个干净,可是酒劲却没有丝毫消退的感觉,深深的倦意反而一次次袭来。刚才真可怕,那男人很可能练过拳击,这一下简直要了他的老命,沈照曦意识到即使自己神智清醒,恐怕也不是那个男人的对手。
真倒霉,先是被误会杀人、又被撞破婚外情、现在竟还遭遇抢劫。
皮夹里大约有现金三四千,一张信用卡金卡,还有一些会员卡之类的东西。
这些沈照曦并不在意,让他有些难受的是那只马球表。
这只马球手表是结婚一周年时两人互赠的礼物,女式的那只刻有方欣然的“欣”字,男式的这只则有自己的“曦”字。
“欣然……欣然。”车厢里很温暖,他终于抵挡不住沉沉睡意,裹紧了身上的大衣,渐渐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