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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悉如琉璃

黔地少女

三人沿着南岸狭窄的小巷走进去,背影被慢慢拉长,古旧石板路上的脚步声清脆,数百年的岁月为两旁窄高的红砖楼、高高的趟栊门刷下了黝黑的色彩,与身后远处一艘艘妖艳的画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少爷,那龙牙太可惜了。”阿四为自己丢了的赏赐心疼不已。

“牙?多的是。”嘲风探进贴兜,掏出一颗沉甸甸的龙牙,丢给阿四,“喏,赏你,去刻个章子玩吧。”

阿四慌忙接过,不是重金难求一颗吗?少爷手上怎么这么多?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少爷的套路深,还是少打听吧。

“抬起头来。”嘲风放慢了脚步,回过头来说道。

“你本名叫什么?何方人士?抬头回话。”

“小女子姓何,小名猫瓦,贵州仁怀县人。”猫瓦用一口贵州口音的粤语轻轻地说道。

“猫瓦?这名字有意思。”嘲风直视着女孩,此刻他才发现,猫瓦的肤色确实很特别,是那般皎洁,即便在路旁昏暗的油灯下,也折射出似帛的光彩,心里顿时又咯噔了一下。

身旁的猫瓦紧紧跟着嘲风,一路低着头,但老忍不住睃一睃嘲风,虽然为那句“没前没后”恼火不已,但她此时流露出的更多的是庆幸的神情。刚刚嘲风打量她的眼神,竟有几分温柔,猫瓦心底泛起丝丝涟漪,有些害羞。

但这些让人心绪紊乱的小小心事随即被猫瓦自己否定了,她不敢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事情的发展超出了预料,打乱了她原先的计划。总之,走一步看一步吧!

“少爷这番是怎么了?”阿四也在心里嘀咕着,这个猫瓦应该不是寻常的琵琶仔。就在阿四踹开隔板之时,分明看见猫瓦手里握有一把青色匕首,匕首不及半尺,但刀锋锐利,吐着寒光。阿四不知缘由,以为这琵琶仔有威胁,当下就把手枪拔了出来,那时余光瞄到了把总拔枪,赶紧保护少爷去了,再回头时,那把匕首已不见。“难道少爷没看到那把刀?”

“咚——咚!咚!咚!”三人的思绪被四更的梆声打断。

多宝大街上一座宏大而森严的大宅院此时已立在眼前,这就是谭家。四壁合围,高墙环堵,有武装家丁日夜巡逻。今夜少爷迟迟不回,南岸枪声骤起,慌得谭老爷三番五次托巡佐带着一票巡警在周遭翻来覆去地找。

“是少爷!少爷回来了!”

街头一个眼尖的巡警叫了起来:“他好着呢!”

“可把我们好找!”巡佐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老爷等着你呢!”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谭家侧门大开,里面灯火通明。阿四见状,心里暗暗叫苦。

这位能让整条街都骚动起来的少爷,来头着实不小。谭家是十三行有名的商户,在这一带无人不晓,可惜人丁不旺,到了谭老爷这一代,偏偏是老年得独子,取名加云,字嘲风。嘲风幼时丧母,从小就被谭老太爷疼爱娇纵,谭老爷硬是管教不得。到了读书的年纪,少说也有七八个塾师被气得连俸银都不取便走,走前还冷笑着扔下一句“朽木不可雕也”。

按理说,读不好圣贤书,那刀棍、拳脚、骑射总有几样精通吧?貌似也无,嘲风似乎没多少运动细胞,虽然喜爱武术,但也就是学个皮毛。后来不知为何,迷上了甲骨,从中药店成百斤地买回,做起图谱,后又喜欢枪械,带着家丁登南岭,乒乒乓乓一顿打,把带回来的猎物制成各式标本,又让阿四做成各种餐食,听着都吓人。

到了今年,这位谭家大少已经二十有一,老爷开始寻思着儿子成家立业的大事,嘲风置若罔闻。此外,谭老爷还一心想让儿子考取功名,他受够了窝囊气,实在不想让儿子重蹈覆辙,可儿子偏偏不听教化,不求上进,岂是一个愁字了得。

嘲风从容地走入门厅,在轿厅停下,已经能瞧见父亲端坐正厅,脸如黑檀。嘲风已见怪不怪,他回头对阿四说:“散了吧,你带猫瓦去二房上的绣楼歇下。”阿四领命。

“你个败家子啊!”阿四刚一转身,身后便传来了谭老爷的口头禅,“现在都什么时辰了?”

“孩儿给父亲大人请安。”嘲风倒也淡定,“子时。”

“你今晚去了哪里?”

“入股琼花。”

“喝花酒还扯啥入股!你小小年纪,老往画舫上跑,成何体统,有辱列祖列宗!”老爷气不打一处来,“来人啊,家法伺候!”

谭老爷中气十足地开骂,声声入耳。

猫瓦不敢抬头,满脸惊吓,紧跟着阿四步入青云巷,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各怀心思。

当少爷说到绣楼的时候,阿四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就是个画舫的丫鬟吗?应该住下人住的房才是啊。看来少爷买猫瓦,果然另有打算。

这一路上,猫瓦也算开了眼,只见宅子前檐高大,一片生机勃勃,处处种植着稀奇古树、各类花卉,园子里还养着孔雀和鸳鸯。宅子的趟栊门仿若机关,十三条直径为三寸的大圆木,如倒放的栅栏,坚实异常。紧接着是樟木制成的大门扇,门纽是铜环,内有横闩扣门。

所幸没有硬闯,不然真是堪比攻城。猫瓦暗自庆幸。

“这趟栊门妙得很,”阿四主动开口打破僵局,他想起下人们开趟栊时猫瓦愣了一下,“那门无须开启,便可以清楚地判断来者的恶与善!”

“那想必能进来的,都是好人。”猫瓦轻轻地拆招。

阿四微微一愣,觉得猫瓦与方才那弱女子状判若两人。

“那倒未必,俗话说外贼好捉,家贼难防。”

“正是,谭家便有硕鼠。”猫瓦一笑,“白玫瑰姐姐昨晚孤枕难眠,还在想念四哥哥的好呢。”

“你!”阿四被噎了一下,环视四周,并无他人,心里稍稍放心,“你莫瞎说!”

“哎,阿四哥哥从来不去那种地方的。”猫瓦见他害怕,故意抬高了声调,“什么琼花、合昌、天德,你都没听说过吧?”

“快别说了!”阿四急了,转念又得意起来,“你莫嚣张,到了绣楼,日后你便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这绣楼位于谭府深处,进入要爬上细窄、直陡的台阶。这里曾经是谭家女孩没有出嫁前的闺阁之地,女孩们或学女红,或读圣贤书,期望能修炼出温和平静的美好性情。

但阿四可没这么指望,他老觉得猫瓦来历不明,甚为可疑。阿芝诉说燕燕的悲惨身世时,他瞄了一眼猫瓦,竟无动于衷,好似鸨儿说的是旁人。

“猫瓦小姐,以后这就是你的起居之地。”阿四将猫瓦引入绣楼,“少爷交代了,明日起会有丫鬟来伺候你,你便安心住着。”

“谢过四哥哥。”猫瓦有模有样地向阿四道了个万福。

“那我便告退了。”阿四退了几步,出了绣楼,才转身下楼。

这女娃有古怪,阿四想,这绣楼进门处的紫檀嵌瓷胎画珐琅红梅插屏,是价值千金之物,中间挖空镶白玉、青玉、碧玉、珊瑚等成博古纹,画中红梅更是一枝独秀,栩栩如生,无人不叹为观止。猫瓦见了,不动声色,不是心里有鬼,便是司空见惯,总之断然不是普通歌女该有的气度。

我会帮少爷盯着你的,阿四心想。

夜探谭府

绣楼内,猫瓦懒散地靠在黄花梨百宝圆洞门架子床上,脸上挂着一抹冷笑。少爷这仆人倒也忠诚、精怪得紧。入了绣楼,便得把我当主子来看了,这出房门都不敢转身,但想来摸本姑娘的底,你还嫩着呢。猫瓦想。

“……十五、十六……十九。”猫瓦竖起耳朵,静静地数着,这十九级是出入绣楼的台阶。阿四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才不甘心地离去。

听着阿四走远,猫瓦轻轻起身,仔仔细细搜了一遍绣楼。绣楼的布置谈不上奢华,但也典雅。屏风之后又隔成花厅和闺房,花厅有绣架、茶桌、条案,条案上摆放着女子用的梳妆盒、花粉和首饰;闺房内除了架子床,便是衣柜和嫁妆柜。

猫瓦快速转了一圈,并无需要留意之处,便轻轻推开通花的满洲窗,足尖轻点窗沿,纵身跃出,掠上楼顶,轻轻松松便翻过了墙。此时负责各种日常杂务的用人已熄灯就寝,只有个把婢女带着倦意在府内行走,像是要准备明早的点心。

观察整个府第最快捷的方法,便是抢占制高点。猫瓦怕引起下人的警觉,每次都快跃轻落,很快便掠至大屋正厅顶楼之上,此地因为供奉着祖先牌位,所以建得最高,一直通向天台。整个谭府被猫瓦尽收眼底,宽敞宏大的大厅院墙内连半个人也没有,红栋、黑桷、白瓦都略显孤寂。

猫瓦又向后掠去,未料这大厅为取光在屋顶加了玻璃明瓦,这脚下一滑,陡然间身子失衡,头下脚上一个倒转,眼看便要碎开瓦片,掉落屋内。但猫瓦应变极快,半空双掌接替拍落,“啪!啪!”两声,掌尖击中一侧的雕花瓦,借得它力,往前翻了个空心筋斗,又稳稳地落在屋顶上。

见窗内人影晃动,猫瓦悄悄翻进露台,却见明烛照得敞亮的房间里,一对男女正准备就寝。男主身着半旧的黑色湖绉锦袍,腰间黑玉束带若隐若现,手里捏着刚摘下的金丝眼镜。这男人想必就是谭家老爷,猫瓦暗想。

“若是真下得了手,你就莫老嚷嚷着家法伺候!”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是二娘布氏,她坐在雕工精湛的红木梳妆台前,仔细端详着大玻璃镜台中的容颜,三十年的时光并未在她的脸上留下多少痕迹。

“风儿太不像话了,管教不下了。”谭老爷正在泡脚,想起家法又没罚成,不由得长吁短叹。女子不接这茬儿,从发髻上拔下一根点蓝凤蝶嵌南珠发钗,没好气地说道:“你要是打坏了他,谭家香火可就断了!”

有……有人!

猫瓦耳尖,听到些许杂乱的脚步声,回头察看,不看则已,一看顿时大惊失色。在距离不到四丈的下方屋顶上竟然有家丁在巡夜!猫瓦不知,这西关大屋的屋顶都能连通起来,因为地下七弯八绕,还不如走屋顶来得直接。

虽然月光黯淡,但只要家丁抬头一望,一身黑衣的猫瓦便无所遁形。情况紧急,猫瓦仍处乱不惊,她有着丰富的夜探经验,只见她翻身一跃,贴着露台往下滑去,又一个鹞子展翅,挟风飘落青云巷,奔跃如飞,身影很快消失在黑夜里。

猫瓦心里得意,方才一滑也属险招,带来的快感却无与伦比。此前路过青云巷时,猫瓦偷偷用手摸了摸墙壁,得知这青砖墙是用糯米饭拌灰浆砌成的,又经人打磨得平滑而又富有光泽,外表严丝合缝,她这才兵行险招。

纵跃之下,绣楼顷刻便在眼前,这时,绣楼外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步履很轻,此人显然有备而来。

猫瓦秀眉微蹙,深吸了口气,稳准地从满洲窗跃入闺房,落在绣架前。

“姑娘尚未歇下?”

嗓音从门外传来,猫瓦打了个激灵。

异兽琉璃

嘲风轻轻地敲门,像是怕惊醒了屋内的人。

猫瓦定了定神,理顺了吐纳,下了门闩,倚在门边,长腿斜斜一放,刚好挡住进闺房的去路。

嘲风明知故问。他方才在门口稍站片刻,已看出蹊跷。那绣楼的大白烛燃得正旺,照得四壁亮堂,摆设之物的影子都投在墙壁上,这绣架前分明映着一道柔软的腰肢曲线,突而清风起,烛火动,又一道人影闪现。“这烛影可不会骗人,拿两个枕头当真人的把戏,我十年前便耍得比你好。”嘲风想弄个什么法子逗逗她。

“这绣花的大绷子甚是好玩,绣出的手帕、枕头、被面都很精致。”猫瓦尽量让自己显得兴致盎然。但她毕竟年少,心里忍不住走了神,想着若有来生,自己也想做这绣楼里的女儿,绣个情深满满,再苦也是甘甜。猫瓦顿了顿,又歉然低声道:“公子莫怨我四处翻动。”

猫瓦转瞬消失的心绪逃不过嘲风的眼睛,姑娘家怕也是有些惆怅,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嘲风不想逼人太甚,接口说道:“无妨,既许了你,便是你的。”

猫瓦听得舒服,柔声说道:“公子夤夜至此,有何贵干?”

嘲风没有答话,只是怔怔地望着猫瓦,盯着她胸前的琉璃。猫瓦被盯得双颊泛红,可这样的娇羞,也只是一瞬,须臾,她垂下眼帘,遮掩住眼中的情绪。

“我想,匕首这种器具,女孩子还是别随身携带。”嘲风淡淡道,“像画舫上那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猫瓦一愣,顺从地弯腰,从长裤末端拔出那把贴身的匕首,掉转刃口,递给了嘲风。

匕首交到他掌中的时候,尚带着淡淡的余温,嘲风扫了一眼,心里讶然,此物青铜合金,酷似削杀矢,却又不是,绝非寻常之物。

“小女子也是以备不测。”猫瓦此话倒不假。

嘲风目光灼灼,又问道:“鸨儿说你是贵州人氏?”

“正是。”猫瓦温柔一笑,垂目道。

“哪府哪州并哪县哪村?”对面的嘲风剑眉一挑。

猫瓦接口说道:“黔北温水府仁怀县桫椤谷。”她心想,就算你再问哪座山头、哪道水,本姑娘也是晓得!

嘲风不遂她的意,假意想了一想:“汝父官职名讳?”

“家父何琨,字武彻,同治元年与发逆作战,后官至正六品武职,宣抚使司佥事。”猫瓦丝毫不惧嘲风的紧追不舍,不假思索地说道,“而后因力主镇压闹事拳众,却被定了个抄家充军罪,被发配到千里之外的北疆,我本想着寻父,却被卖到广州。”

嘲风心里暗笑,这小丫头倒背得挺熟。及笈年华,倘若真出自六品之家,又经此磨难,断然不是现在这般模样。他收住这个话题,从身后拎出一小串荔枝:“这是增城挂绿母树结的果,给你压压惊。”

猫瓦的双眼顿时熠熠生辉,她尤其钟爱吃荔枝,可公子怎么知道的?盛宴之前,她无法细想。因为凡是喜欢吃荔枝的人,无不晓得增城挂绿那棵母树,树龄四百多年,每年结果极少,颗颗天价。猫瓦小心翼翼地捏住荔枝红中带绿的外壳,无比细致地观察着环绕着外壳的那道绿线。

她轻轻张嘴,把荔枝咬开一条小缝,用小拇指指甲划破荔枝皮,再用手一点一点地剥着,隔着那层白中泛青的果膜,轻轻地剥皮,又不让皮断开,最后再把皮儿去掉,揭开果膜,提着果枝,像提了一个小灯笼。她十分虔诚地望着洁白晶莹的果肉,甚至想让月光也瞧一瞧,半晌,她才轻轻地咬了一口,果然清爽无比。她暂时把国仇家恨都抛之脑后,想努力记住这个美好的瞬间。

嘲风看得出神,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吃个荔枝都能吃得这么有仪式感的人了,半天才自言自语道:“但这吃相还是不像。”

猫瓦觉察到了嘲风异样的眼神,正想掩饰,嘲风却站起身来,说道:“夜已深,你早点歇下吧。”他又顿了顿,“如今你已是自由身,如果想好了何时北上寻父,提前说声便可以了。”

“公子为何偏偏救我?”猫瓦再也忍不住,急匆匆地抛出问题。

嘲风愣了一下,依旧不动声色地回她:“那你挂的这异兽琉璃,又是何人所赠?”

嘲风平静无波的话语,差点让猫瓦破功,他怎么知道的?

“此乃祖传之物,多半也是沾了祖宗灵气,保个平安。”猫瓦片刻才道,语气已经没有了刚开始的胜券在握。

嘲风心里有了底,转过身去,撂下一句:“那姑娘早些歇下,我明日再来看你。”他突然想起一物,便快速离去了。

猫瓦再无心思夜探谭府,心中的不安满溢,他怎么知道琉璃的事情?

她有些心慌,似乎自己的行藏已经被对方看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嘲风急匆匆地回到卧房,轻轻揭开罗汉床中间的围板,一个小云锦囊出现在他的眼前。他吸了一口气,轻轻打开,是一块甲骨。甲骨上有几只奇异的动物图样,在月光下反射出微弱的光泽,这个图样曾经深深地刻在嘲风的心里。深夜寂静的谭府里,这惟妙惟肖的图腾,悄然将嘲风拉入到过往的回忆中。

那年他只有九岁或十岁,除去谭家大院,最常泡在十三行周围的店铺里。港口上来自花旗、红毛、双鹰、单鹰、黄旗等国的大小商船忙碌地穿梭着,洋行里来自世界各地的钟表、花瓶、珐琅器、牙雕皿、日规等物件琳琅满目,这些五花八门的新鲜玩意儿牢牢地抓住了小嘲风的心。

直到有一天,一支驼队缓缓地进了城,好奇的孩童们都被吸引过去,对着这些奇装异服的西域人嬉笑,对着高大的骆驼指指点点。小嘲风跟着人群跑,却发现西域人踏进了自家的门槛。这些神秘的来客带来了成色极好的金子,大肆采购他们看上的一切东西,他们似乎什么都缺,文房四宝、厨房灶具也成套地搬走。

突然,刚进房门的小嘲风被人从背后抱起,他转过身,发现抱自己的是一名番邦女子,只见她带着一脸甜美勾人的微笑,神采飞扬道:“哎哟,多俊俏的小伙子,谭公,不是说千金难买你的宝贝孙子吗?我就出一千金如何?”她这一动,小嘲风闻到一股异香从大姐姐的身体里散发出来,心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随着这迷惑人心的味儿氤氤氲氲地溢将上来。

谭公闻言,哈哈大笑。

“少爷不卖的!”赶过来的小阿四着急了,抬头看到大姐姐散开的衣襟里裸露的肌肤,顿时臊得满脸通红。小嘲风被放了下来,这是除母亲外,他第一次与女性有这么亲密的接触,顿时心跳如擂鼓,掌心湿滑,脸颊烧得紧。

大姐姐姓父名夔,见小嘲风不识这个字,便拉过他的手,一笔一画地教着,又说:“就叫我葵姐姐吧,听上去也是一样的。”她又刮了一下小嘲风的鼻头,“只给你叫哦。”那一瞬间,小嘲风的心仿佛都融化在了这份温暖亲切之中。

在西域商队停留的日子里,小嘲风完全成为葵姐姐的小尾巴,谭公唤也唤不住,只能由他去。珠江湾里柳絮飞舞,才到总角之年的小少年,追着自己的葵姐姐,情窦初开。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夜,月光幽幽,梦幻般地笼罩着大地,葵胸前挂着一块如彩云般的绿琉璃,如雪的脖颈上映着淡淡的诗意的碧色。书里讲到的倾国倾城也便是如此了吧,小嘲风想。

葵很珍视这块琉璃,摸着小嘲风的头,念道:“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绿琉璃上刻着怪兽的纹饰,宽头长身,满口利齿,四肢化为鳍,小嘲风常好奇地看着。葵只告诉他,这是祥兽,能保佑风调雨顺。

他最不能忘记的,是那次葵带他偷荔枝的小小冒险。

到广州前,葵从来未见过荔枝,初次邂逅便深深爱上了这种南国佳果。一日,她打听到府城附近的增城县有个小村落,唤作基岗村,长着产量极低的名贵荔枝品种——仙进奉。她便在一个黄昏,带着小嘲风,骑着一匹快马,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基岗村。

这里的果农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仔细关注着每一株仙进奉的状况,把自己的汗水,甚至个性,都嵌入到了果树之中。若是培养得当,荔枝树能活上一两百年,那是好几代人的岁月和传承。

葵丢了一大块混着麻药的牛里脊,看守果园的大黄狗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借着月色,两人找到最粗壮的一棵果树,噌噌几下就爬上去了。两人从未演练过,却极有默契,背靠着背,先挑大个儿的果子,轻轻地放入小小的冰盒中。明天便是谭公的大寿了。

此时一阵清风掠过,荔枝的香气瞬间将两人团团裹住,像金不换那样极具侵略性地涂抹着每一寸鼻腔。葵忍不住轻轻“啊”了一声,朱唇轻启,缓缓吸进一口荔枝香气,那风味顿时在胸腔炸开。从未有过这种体验的葵,满脸不可思议:“荔枝树原来还有这样的香味!”

小嘲风手快,剥开了水灵灵的果肉。果肉似雪如霜,甜蜜的汁液滴了他满手。怕葵说话,小嘲风转过身来,急忙忙把果肉塞进姐姐的口中。

细嫩饱满的果肉裹着满身的汁液,一进入口腔便开始攻城略地,滑入食道之后,还留下一阵清甜,是一种甜蜜的风暴。葵被这美味打得措手不及,精致无双的少年、甜腻的果实,这一刻,若能永恒,那该多好……两人装满了冰盒,靠在枝丫之间,互相喂着荔枝,月色渐浓,掩盖了少年羞红的脸。

快乐的日子总是很短暂的,个把月的光景一晃就过,商队要走了。小嘲风一心要跟着,恨不得化身成葵姐姐坐骑上的踏脚镫。葵不许,她与小嘲风共执琉璃,定下约定:“等你长成英俊勇武的男子,就到西域找姐姐好吗?那里有神山灵水,纵使你有一丝忧郁,那里也是容不下的。”

从那之后,嘲风便不许任何人,尤其是女子在他面前吃荔枝了。而直至成人,任凭谭老爷介绍多么貌美如花的西关女子,在嘲风的眼中,与他的葵姐姐都是云泥之别。

直到今日遇到了猫瓦,那雪白的肤色和胸前的琉璃,让嘲风的脑子一阵空白,差点挨了把总的枪子。葵的面容霎时清晰起来,葵,她是你的谁?你又在哪里?嘲风在心里默默说着,或许,我该动身了。

嘲风摩挲着手中的甲骨,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重新敲开了父亲卧室的门……

万里入疆

在布氏的抽泣声中,谭老爷耐着性子听完了此事,满是沧桑的手不停地颤抖着,继而无语地呆坐了一炷香的时间。他长叹了一口气,这就是命吧,也罢,自古雄才多磨难,纨绔子弟少伟男,就让他去吧。

天色拂晓之时,谭府开始调动庞大的财力,将近期准备入疆的购棉队打造成一支不亚于新军的武装队。少爷的加入,使其安全成为头等大事。谭府为此下了血本,从团练总局请了相熟的梁教头做统领,另有向导、马夫、挑夫近两百人,武装团勇百人,每人都负着五连发后装马枪及弹药,此外还有粮草辎重若干。如此精良的装备,如果再带上两门退山炮,就可变成洋枪队了。

还不到晌午,购棉队已经准备好了北上的一切所需。嘲风一大早起来给列祖列宗牌位磕了头,被布氏灌了专程去南华寺求来的香符水,又拜别了父亲大人,意气风发地跨上马背,购棉队便浩浩荡荡地从十三行出发了。平日成熟稳重的他,看着身后的金戈铁马,心里也忍不住激荡起来。

阿四牵着马,跟在猫瓦的马车旁边,心里直犯嘀咕:“扑街,我是一口气睡了半个月吗?为何才躺下一夜,刚起身,少爷和这怪女子就要到新疆去?这都是什么事?”

他抬头看着少爷,少爷却是一脸的理所当然,这说明,少爷已经谋划多时,只是等一个时机而已。猫瓦就是这个时机吗?

可能并不是。

阿四想起半个多月前,少爷从相熟的古玩店回来之后,多日都呆坐着。其忘年老友,著有《铁云藏龟》的刘鹗曾经与少爷书信不断,直到一年前突然再无来信。嘲风写了无数书信,却始终难觅音讯,只是风闻刘鹗在北京招惹了朝廷,但不知真假。那日却在古玩店淘得刘鹗所藏的部分甲骨,原是店家从山阳新进了一批宝物,因主人病重,由家人变卖换钱医治。嘲风心里难过不已,而这其中,那片与葵身上的琉璃刻着一模一样图案的甲骨,不断地敲击着他的内心。

另一件让阿四奇怪的事是,少爷和猫瓦什么时候开始以兄妹相称的?阿四打听了半晌,嘲风才指着猫瓦,轻描淡写地说,二娘主动让猫瓦和自己结拜成兄妹,也好去新疆帮妹儿寻亲。

而这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一夜之间?阿四不相信。这新晋小姐的寻亲之路,总让他觉得不安心,但此刻又要离开知根知底的广州,这种茫然中担负重任的感觉,阿四从来没有体验过。

可能是布氏每日的祷告起了作用,谭家购棉队一路上十分平安,出梅关,进长沙,过武昌,达西安,休息数日又赴兰州,奔西宁,出了玉门关,日夜不停地赶往迪化。

迪化城城外,武毅军高千总已经亲自带人出城来迎。阿四才发现谭老爷虽然老大不愿意,但因牵挂这独子,一路早就打点好了。

高千总行过礼,张口就说道:“少爷要寻之人——何琨,我部多次寻找未果。”他话一出口,便觉不妥,果然眼前猫瓦神情如落冰窟,泪水模糊双眼,煞是可怜,连忙话锋一转,“如果说找遍了,倒也未然。数日前有人来报,道是黑油山矿工为避匪乱,去了塔城周遭,如果小姐有意,不妨去黑油山看看。”

“小女子拜谢千总大人。”猫瓦见还有一线希望,恨不得马上就去寻觅。

“本将愿护送!”高千总倒也干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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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vas teaching career is seriously, and humorously, on the rocks. She loves her job, but is finding it harder by the minute to take her employer seriously. More and more Eva takes refuge in her mothers home city of Prague. She finds its cultural roots go back further than she could ever have imagined. As she shambles and laughs her way through school, Eva delves into the inspiring history of the city she loves. She is transformed by what she discovers. But will she find the links between Prague, North Yorkshire, the legacy of the Etruscans and Abraham the Patriarch?
  • 明明说好不相爱

    明明说好不相爱

    一个人旅行要注意什么?切记千万不要在酒店走廊低着头走路,因为下一秒你可能就会被突然拖进某个房间里......五年后,当叶落带着叶小白站在纪宅大门前时,无数次想要毁约然后转身逃跑,然而纪宅大家长纪霆深的亲自迎接立刻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纪先生:“为什么你要给我儿子取名叫小白,怎么这么随便?”叶落:“白捡的儿子,不叫小白叫什么。”纪先生:“你说我儿子是白捡的?”叶落:“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纪先生,明明说好不相爱的?”纪先生听闻没什么表情变化,只是拿起手机吩咐说,“查一下,谁是明明?让他这辈子都不必出现了。”
  • 洪荒之混乱大道

    洪荒之混乱大道

    新书《洪荒之太清问道》已发布,请多支持!——————————————上下四方曰宇,古往今来曰宙!吞日月,挟宇宙,为其源道!秉承时空而生的凶兽,天生未开灵智,直到,一道灵魂穿越到它身上……——————————————PS:欢迎各位道友来水群。鸿蒙天轩阁:140145632
  • 某不科学的疾风警备员

    某不科学的疾风警备员

    标签:魔禁、学园都市、某科学 作者:这是一个弱鸡警备员在试图在学园都市内装逼却被各种能力者、魔法师吊打的故事,纯爽文,单女主,另外,我永远喜欢上条当麻!上茵党万… 正在打字的作者被一把摔在墙上 上杉逸风抢过键盘:“你踏马写的啥?老子好歹也是个LV4,怎么就弱鸡了。”上杉逸风打字中:这是一个警备员维护学园都市正义,除暴安良,拯救失足…不,拯救失去梦想的瓜皮少年少女的励志故事,本文政治正确,符合学园都市核心价值观,非无敌流,不后宫,单女主,另外,我永远喜欢上条当…呸,我永远喜欢御坂美琴。上杉逸风:“简介你丫现在会写了吧?”作者(跪下递键盘):“你是主角,你来写。”
  • 我曾流浪

    我曾流浪

    以狗的视角看待人类社会。住无居所的日子里,经历了流离颠沛,见识了人类的睿智与缺陷,最终悟出了“活着就要努力地活好”的理性认识,传递出一种自强不息、持之以恒的奋斗精神。也以此告诫人们,胸怀梦想,并且不过于急切地打拼是最为可贵的,许多事情慢慢来也很快,不要被现实淹没了梦想,也不要被功利抹杀了上进的动力。
  • 胡适文选:倡导与尝试

    胡适文选:倡导与尝试

    《胡适文选:倡导与尝试》收录了胡适在新文化运动之初,倡导文学革命的论文及其尝试以白话文为载体进行创作的文学作品,可以让读者领略作为文学大师的胡适的风采。
  • 星际淘宝网

    星际淘宝网

    新书《我的万能手机》已经上传,大家可以去看看,一次意外,让张小白的手机里多了一个万能商城……能挡导弹的手机,你见过没有?
  • 祖坟青烟(中国好小说)

    祖坟青烟(中国好小说)

    公司老总罗青松携带“寒衫2号”参加林博会招商引资,无人问津,临走前偶遇自己的堂兄弟罗青春市长,二人因为家族的纠葛陷入冷战与对抗。父辈间的矛盾冲突、家族内部的纠纷、关于祖坟冒青烟的传说,也渐渐地浮出了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