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帐中顿时静默,阿利那胭是始毕可汗的老来女,自小伶俐聪慧、能歌善舞,又生得娇俏可人,是最得始毕可汗喜欢的女儿;始毕可汗怃然地望她,眼神却慢慢放柔,仔细思来,女儿看似无理的要求,也许还真是件两全的美事也说不定,若李世民真能娶了阿利那胭,那么,也就自不必担心、他得了势会反戈一击了!况,自己年纪也大了,的确也已厌倦了南征北讨的生活,若还能借此,助女儿完成了心愿,又何乐而不为呢?想着,便不禁讶色渐消……
阿利那胭见父亲沉思,心中竟忐忑如鼓,樊然乱敲:“父王,李世民您也是见了的,您不觉得,只有他,才是这世上唯一能配上女儿的人吗?”
“瞎说!”
始毕可汗抚摸着爱女的头,哄然而言:“怎么就是唯一了?你还小,见的男人少,就认定,他是唯一了?”
阿利那胭秀眉立扬,板起了俏生生的小脸,竟有嗔色:“那父王就是不答应了!”
始毕可汗嘲弄地看看爱女,却是宠溺地一笑:“看把你急的,这女孩子,怎么也一点都不知羞,算了……”始毕可汗起身,搂住略有惶急的女儿,深眉渐舒:“既然……是我的宝贝女儿喜欢,那父王……便成全了你!”
“真的吗?”
阿利那胭立时喜上眉梢,卷翘的睫毛、灵动地忽闪着:“那父王就是……就是也答应了李世民的条件了?”
始毕可汗微笑着点头,他本就是要答应的,对于女儿的要求,才不过是个顺水人情而已……
“那……女儿就谢父王了!”
阿利那胭悦然的神色更深地刺痛了巴卓,那娇俏的语调,尖锐得声声刺耳,就如冰屑般冰冷、寒凉地凝结于心!可又能怎样呢?她是突厥高贵的公主、是草原的天之骄女,而自己呢?只不过是个没有战功的将军,若非父亲为突厥战死,大汗感念,但凭自己的年纪,又怎能坐上将军之位?这样的自己,拿什么去和李世民争呢?哼!怕,只会败得体无完肤而已,巴卓的心猛烈地抽痛着,他左右不了阿利那胭,但,却希望李世民记住他所说的话,那曾说服了自己的三点理由……
次日,始毕可汗并未召集众臣,只命人单叫了李世民来,阿利那胭自也坐在侧,李世民一进帐,便认出了她,却未动声色……
始毕可汗也未做过多寒暄,倒也干脆:“李世民,我们呢,经过商议,觉得你的话也很是有理,所以决定……答应你的条件。”
李世民闻之,心中自然惊喜,可脸上却仍旧是一副不变的神情:“那真是太好了,我们很快就会令大汗知道,您做了一个多么正确的决定。”
始毕可汗客套地点头,却话锋突转,望向了阿利那胭:“这……是我的小女儿阿利那胭,听说你们见过,你……可还记得?”
李世民也望了过去,阿利那胭与中原女子大不相同的剑眉杏目间,尽淌着爱慕的情色,波光粼粼、迷媚拢翠,本该是多么情切的一幕,可怎奈、自己却连一丝心动也无:“自然记得,公主巾帼不让须眉,当真令人佩服。”
“是吗?”
阿利那胭俏眸一扬,荧光更闪:“那……可要好好记住我哦。”
始毕可汗爱宠地拍拍女儿,又向李世民望了回去:“那……李世民,你那么聪明,你可知,我何以如此之快地便决定了结盟一事?”
李世民眸色立凝,他怎会不知?自看见阿利那胭时起,他便已猜到了始毕可汗的附加条件:“大汗是想说……因为……公主的原因。”
始毕可汗眉眼一弯,拢了赞许的音调,开怀而笑:“好啊,好个李世民,看来我胭儿果然没有看错人!”
“父王……”阿利那胭羞赧地低头,却眉睫微抬,向李世民偷眼望去……
李世民面如平湖,无波无澜,可心里却早已翻滚激荡,他曾料想了诸多困难,以作应对,但,阿利那胭却着实令他意外,更没想到她会是突厥公主,这样特殊的身份,哼!让自己娶她,这万是不能,想她公主的身份,定不会做妾,那又要无忧情何以堪?就算她肯、无忧肯!自己还不肯呢,平生最恨被人威胁的感觉!于是心下一定,虽知自己话若出口,必会令阿利那胭尴尬非常,却也只能出此下策了:“大汗……公主的厚爱,世民不敢当!”
“什么?”
始毕可汗亦是意料之外,李世民话虽委婉,却显是拒绝的言辞,想阿利那胭,从小自尊心就强,他如此当面地拒绝,定会让女儿备感难堪;果然,阿利那胭的眼凝滞了,表情亦冷僵霜结,她虽想过,李世民或许会不喜欢自己,但,却万没有想到他会拒绝!即使只是为了结盟而已……
“你……你说什么?李世民!你再说一遍!”
始毕可汗冷抽着眼眉,表情亦如草原的寒风般冷啸着:“你可要……想清楚再说!”
始毕可汗声色俱厉、怒火难禁,可李世民却只是匀淡地一笑,亦显得坚定不屈:“世民想得很清楚,大汗,世民斗胆问一句,若非世民开出的条件足够诱人,大汗您,是身系突厥命脉之人,又可会为了儿女私情,而妄下决断呢?故,若要说公主是此次结盟的筹码,倒不如说是……大汗把结盟当作了公主的筹码……”
“大胆……”
始毕可汗被说中意图,自觉面上无色,不禁暴跳:“李世民!你……你好大的胆子!你就不怕……”
“父王……”
阿利那胭突地打断了父亲,丽眸水波、层层而破,转首间,便已簌簌难禁:“李世民!你……你就一定要……这样说吗?就一定要让我知道,自己是多么可笑吗?”
“对不起公主,公主的厚爱,世民与其说是不敢当,倒不如……说是不能当,世民已家有贤妻,情深爱重,万不能负,更加不敢委屈了公主,若大汗和公主觉得,世民今天无礼了,大可以重新考虑结盟与否,世民决不敢强求!”
李世民一番胆壮心雄的慨然,更令始毕可汗一惊,明明是他有求于自己,不是吗?但,为何他的言语间,却处处占尽了上风,压迫得自己反而被动了,这不由得,使他想起了军师的劝诫:“李世民,你就真的……什么也不顾忌吗?”
李世民眉峰一扯,偏侧过头去,却不言语,以示态度的坚决!阿利那胭轻拭去脸边的泪水,心,却彻底沉落了,嘴角强牵着,泫然看他……
“就这样吧,父王!”
阿利那胭喑咽着声音,眸光渐散,已自灰濛地,飘离了他的脸:“就像……李二公子所说,父王本来也是要答应的,不是吗?再者……若是此事传扬了出去,李二公子宁辱使命、也不愿娶突厥公主,那……您要胭儿的颜面何存?”
始毕可汗深眉顿蹙,瞪向了李世民,他那副一成不变的表情,更令人不由得怒从中来,但,国家大事却非儿戏,自不可感情用事!若要答应了他,自己就是君上,任它中原杀得昏天暗地,自己也只须坐享其成!况,李世民若是赢了,那,便也是突厥的臣!可自己若要是不应,那么,不但失去了一份不菲的收入,且,也确如李世民所言,现下里,中原局势混乱,自己若要兴兵而至,那,的确是下下之策!李世民虽是他见过最无礼的使臣,可反复权衡之下,竟无理驳他:“哼!好!好个李世民,这一次……我就给你这个面子!”
李世民终是舒了口气,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在赌博呢?就赌上了自己的咄咄逼人,可以震慑住对方徘徊的心:“如此,就多谢大汗了!也……多谢公主。”
阿利那胭水眸一敛,冷笑着看他:“谢我做什么?”
李世民多少还是歉然的,傲色自也沉淀去许多,将一向冷峻的脸,抹成了柔和的颜色:“公主,若世民的言语间,伤害了公主,还请公主……不要放在心上……”
“放心好了,我的心,可没地方放那些无聊的事情,不过……”
阿利那胭走到李世民身边,难堪与尴尬,却瞬间化作了诡秘的一笑:“不过……怎么办呢?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
李世民倒是一惊:“公主……”
“父王,胭儿先告退了!”
这一次,阿利那胭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轻扬的衣袂裹着意味深长的语锋,飘然间,便已夺帐而去……
喜欢?阿利那胭说的、竟没半点遮拦,甚至羞赧之意也无半分,这样的女子,李世民虽是见所未见,但,终也不过是清浅地一笑,如此而已……
平云公主在李家已逗留数日,无忧对她虽是照顾周全,但她却总有种莫名的不安,萦系心头,久久难消;这里毕竟是他们的家,每一处的花草,甚至空气,都是他们的;在院中,偶能看见无忧持信浅笑,那一向无澜的眼中,竟也会顿生涟漪,是啊,李世民那般的俊逸风流,想甜腻的话,也会说不少吧,她想……
“小姐!”
平云公主正自沉思,侍女净儿便急匆匆的跑了过来,打断了她的思绪:“什么事啊?这样的慌慌张张?一点规矩也没有!”
“奴婢该死……奴婢……”
净儿跑得太急,气息还未能喘匀,便轻拍着胸口,赶忙调试着……
“快说,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李世民回来了?”
平云公主秀眉微抬,眼神自也不觉间充盈了喜色;可净儿却摇了摇头:“不是的小姐,小姐您知道,净儿是太原人,刚才……刚才趁着出去为小姐买东西的时候,偷偷回了趟家……”
净儿说着,便停顿了下来,去看平云公主的脸色,自是怕她会有所责怪;平云公主又怎能看不出她那点心思,赶忙急道:“恕你无罪,快说!”
净儿这才敢开口:“小姐,刚刚净儿回家,听说……听说……净儿的大哥,要去应募从军了……”
平云公主眸色立敛,白了她一眼,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竟惹得她这样慌张:“那又怎么样呢?大好男儿,正当壮年,理应报效国家?怎么?你还舍不得吗?”
“不是的小姐!”
净儿赶忙抢白,却又显得小心翼翼:“小姐,听说……我大哥要去的是……李家的军队……”
“什么?”
平云公主惊得、立时僵直了身子,眼神也凝滞了:“你……你说什么?你是说……李家私自募兵吗?”
净儿喏喏地点了点头,细细而言:“而且……而且小姐,您知道李二公子他……他去了哪里吗?”
“哪里?”
平云公主眼波纠缠地望着净儿,思想却是断续的;净儿不觉间、便低下了头去,平云公主那样的眼神,竟令她不敢直视:“我回来时,特意去问了李家的下人,好不容易才问出来,说是……去了突厥!”
突厥!
平云公主的心中一阵激荡,顿觉疼痛难禁,仿佛天都压了下来了,她身为皇家公主,这种事情,自是再明白不过,更知现下里已是义军四起,举不胜举!但,她却怎么也没能想到,一年前,还救自己于雁门水火的李世民,竟也会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