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04年4月,尹风失手打死一个技校的男生,因为未满18周岁,被判入狱15年。那年我高三,6月高考,曾经全区成绩第一的我总分未达建档线。在爹妈的强迫下复读,2005年,终于把自己考到了遥远的异乡。
总算没生个砸在自己手里的祸害,爹妈松了口气,于是协议离婚。
突然有了两个家。突然无家可归。
而我给尹风写的厚厚一本日记,也没有机会再念给他听。
2005年5月7日 周六 阴
生日快乐!尹风。
今天我和孙姜在这里为你庆祝生日,有你最喜欢的绿茶蛋糕哦。
以后,等你出来以后,也让我陪你吃生日蛋糕,给你做婴儿食品,好吗?
我常常对人说,我曾近距离地观察过幸福的脚印。可惜的是,我也仅仅只是看到过它的脚印,不可触及。小时候我转了六次学,你知道的,我觉得自己像个包裹,而人生就像无数次邮递,不由自主。大多数时候能够寄对地址,但也有时寄错。如果当初我被寄到另一个男人的手里,或许就不必这样悲伤,毕竟不是谁都擅长欺骗我。又或许,你并非存心骗我,是为了保护我才拼命打发开我,是不是?
可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已经不怕打架了,也不怕迷路了。
今天放学的时候我突发奇想,上了一辆从来没有坐过也不知道将开往哪里的公交车。
车子很空,司机也不知道在瞎想什么,开心得摇头晃脑,我趴在窗台上浏览那些烂熟于心的风景。马路中央有一只狗,狼狈地在车辆中间穿行、避让。它似乎并不懂得从这条路上走开就能远离危险,只是浑浑噩噩地在一阵阵刹车声中张皇顾盼,眼中强烈的无助如果变成气体飘出来,几乎要铺满这整条大街。
这个小城,依旧不是包容它的地方。
还记得我说过自己像一条缺食的小狗吗?现在这条小狗也要离开了。我已经发泄了整整一年,以后,我不会再写日记了。我要走到很远的地方去,孤单而开心地活着,等你。
现在是晚上了,我已经为你许过愿了,吃光了最后一块绿茶蛋糕。无论你在哪里,月亮都会照着你的。
你瞧,它是颗快乐的糖果,无论你在不在。
2
孙姜一言不发,把我往前推推,意思是由我全权代表他发言。原来悲伤的故事除了可以换稿费,还可以用来驯兽。
我把紫伊的事一说,阿宝赶紧澄清:“阿紫现在不在我这儿。”
“你意思她以前住在你那儿?”我瞪着他,自觉有种睚眦俱裂的气概。
“不是,我住在家里,父母都在家……”
“那你把她安排在哪儿?”
“我们街道上的丰泰宾馆,你们放心,那里条件还不错……”
“谁付的钱?”
一说到关键问题,阿宝的脸噌一下积极地红了,吭哧半天:“她付的……”
孙姜忍不住感慨了:“早知道这样也能泡到妞,我还存老婆本干什么。”
“眼皮子咋恁浅呢?身为社会闲杂部的精英难道不该有更高的追求?”我恨铁不成钢,“好好存钱,等存够两万咱买个越南老婆!”
“我想买个流氓老婆……”
孙姜声音很小地哼唧。这位20世纪70年代老兄的欣赏水平一直维持在地平线以下,还对杨钰莹之流花痴过一阵子,他能看上流氓,貌似这几年思想境界有所提高。
去丰泰宾馆之前,我特威严地逼问了一句:“臭小子,你对我妹子做了什么坏事没有?”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你们误会了,我跟阿紫是特别纯洁的男女关系……”阿宝尴尬得直捋头发,都快捋成卡卡西了。人家有一只写轮眼,他被打乌一只眼,也算有相通之处。
“靠,都男女关系了,还纯洁个屁。”孙姜一脸不屑。
他的嚣张还是有一定可取性的,现在阿宝说话极其文明礼貌,发问的明明是我一个人,他回答必称“你们”,生怕忽略了姜哥会再挨一拳。回想刚才那个开口闭口“老子”的暴躁孩子,好像给某只路过的鬼上了身似的,完全是两个人。
现在的孩子都成精了,判断形势的眼光比政客还毒辣,见风使舵的能耐比汉奸还强大。
当年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多淳朴呐!长辈们都是权威,学校领导们骂句娘都是口谕。我至今崇拜初中校长,他有本事让我们认为夏天吹风扇是一种腐败,还在全校师生大会上谆谆教诲:我务必提醒大家,尽量不要开灯,因为灯光会导致皮肤癌……后来我们学校用电量是全市所有学校最低的。我觉得那时学校不设晚自习是因为我们不肯自带手电筒。
初一时我们教室在厕所旁边,一入夏就臭气熏天,全班同学一齐到校长那里哭诉,提议厕所用清水冲,校长语重心长地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忍得臭中臭,才能做大事。大家说,对不对?”我们当时年幼无知,思考不了这句加了排比修饰的混账话,都为自己耐力不够而无地自容,所以我们比校长更坚定地回答:“对!”后来再也没人抱怨过厕所的味道。
多年后,我成了一个近视眼,嗅觉(尤其是政治嗅觉)也比较迟钝,但偶尔碰见初中校长还是会打招呼,表现了我思想的深刻堕落,有些贱人是不能被原谅的。
有次宿舍卧谈会我叙述了这段历史,苏涟愤然:“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贱则无敌!”
知音!
要不怎么全宿舍其他三个孩子我就对苏涟情有独钟呢?
我警告阿宝:“别再乱勾引小姑娘,不然把你中腿打瘸了!”坏坏大笑,拖着阿宝和脸上仍带有怒意的浪子进网吧去了。
告别政客汉奸,我恨恨地唾弃孙姜:“再也不带你出来了,你只会拖我后腿。”
“谁说的?你的前腿如果有需要我也可以拖,要不要试试?”孙姜神态坚定,然后反过来唾弃我,“不遇上事儿你蹿得跟个虾样,一遇事你可一团和气了!”
我脱口而出:“去你妈的。”
说完就开始后悔,不等我肠子青,孙姜拖着哭腔诉说:“小时候我妈抱着你看月亮你叫人家小姨娘,现在翅膀硬了,骂你小姨娘都不带眨眼的。”
“乖,不哭啊,姐姐疼。”
“疼吃止痛片去!”
翻书跟人姜哥翻脸的速度根本没得比。
从小我就跟孙姜在一个大院里玩,6岁时进了他读的小学念一年级,10岁时我被爷爷奶奶接走去老家读书,初中时又转了回来,再跟孙姜读同一所中学。这时候孙姜已经成了学校里的刺儿头,他仗着年纪比我大,年级比我高,经常一本正经地教育我“小孩子要懂文明讲礼貌”,然后转脸又跟我说些“啊,人生自古谁无屎,留点零钱买手纸”之类的鬼话。
在大家看完以上章节之后,我现在要是说我从前特纯洁,不知道触不触法。
初中时,体形标准的孙姜还是校足球队的门将,比赛多,我经常去给他们加油,捧丫的臭脚。倒不是我想捧,主要是球队里臭脚太多了,我不可能把众多香港脚挨个儿闻一遍挑出个味道好的,只能闭着鼻孔捧熟人。有一次跟别的学校踢球,只见咱们的队员把球往人身上踢、往门柱上踢、往场外踢、往观众席上踢,往哪儿招呼的都有,就是不朝球门里踢。又一次打门偏了之后,我激动坏了,站起来挥着小拳头高喊:“我靠!射得那么高,打飞机啊?”
全场当时就静止了。
我还直纳闷,咋回事啊这些人,没见过大嗓门美女咋地。
各位都比我有见识,我在这儿就不多做解释了,反正思想淫秽的人会认为那是句下流的话。好在孙姜不是善茬,大伙儿看他的面子,虽然当时静止了一下,但事后也没再拿这句话讥笑我。
不久后的一节自习课,我认真准备次日的英语模考,一脸旧社会地背单词、抄小纸条,脑门上直冒白汽。真是不忙到想死的份儿上你都不明白“忙”字旁边为什么会有个“亡”啊。
我都这样了,后桌还一个劲地给我添乱子。他外号叫龟仙人,我激愤难当,一巴掌拍在他桌子上:“再惹你姑奶奶我,龟头给你踢爆了!”
龟仙人面目呆傻,望着我半天,喃喃地说了一句:“流氓,纯流氓……”
这个段子当天下午就传遍了校园,而身为当事人的我还懵懵懂懂。放学路上碰见孙姜和几个朋友一起,他直勾勾地瞪着我发呆:“世道变了,多纯洁一小姑娘啊,说耍流氓就耍起流氓来了,连个酝酿过程都没有……”我忍一天终于爆发了,质问他:“喂,姑奶奶顶多算彪悍,怎么就成耍流氓了啊?你说!你说你说!”他只是同情地看了看我,跟旁边人哈哈大笑着走了。
后来孙姜把我的这些糗事告诉了尹风,尹风心疼坏了:“造孽啊,小白的童真就叫你们这帮混蛋糟蹋了。”
冲这话,我就铁了心地跟他。
尹风虽然脾气不好,但他能说踏踏实实让我感动的话。在我学会做婴儿食品之前,总是他趁家里人不在偷偷摸摸钻厨房给我做好吃的,拿小保温桶拎到我们院里,一边用勺子帮我刮着下巴上的米粒子一边心疼得皱起眉头:“小白,你脸上好像写了个‘猪’字,反正我一看到你就忍不住给那张小嘴里塞东西,喂死你!”
瞬间就陶醉糊涂了。
我这人没什么上进心,只想逮个瞎了眼看上我的男人赖一辈子,哪怕他真给我喂猪食呢?
不像孙姜,那孙子有次骑车带我去野外放风筝,我技术不行,别人放风筝,咱一般是遛风筝。遛累了,正坐着喘气,他突然俯下身子凝视着我,深情款款地说:“我爱你。”惊得我一口大气闷在肺里没敢喘出来,正憋得满脸通红,他接了一句,“塞北的雪!”
人生这么漫长,难免被凉水塞几回牙。
甜言蜜语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与冷嘲热讽相比,更多的人选择死于前者。
这就是孙姜比尹风先认识我十几年却没有泡到我的原因。
孙姜一听这话就做孕妇状干呕不止,斜睨着我说:“得了,三分钟不寒碜你,你就自我膨胀得没边了。哥身边的营养茶成箱子提,谁有工夫泡你这棵大白菜啊?”一怒之下,我把QQ签名改成了“大好白菜,谁人泡之”。
不过他身边的女孩子确实没断过,不乏品相佳的,很令我纳闷儿。这位男同志据目测四肢绝对健全五官基本端正,扔教室里都要横扫五眼以上才能找出来,要色没色,要财没财,性格又暴躁如烈犬,怎么就能抢手了呢?敢情现在的女孩子觉悟高了,都不贪图财富与美貌了。但是,谈恋爱又不是公益事业,总得相互图点儿什么吧。我私下跟一姑娘打听,妹子,你到底看上他哪一点了啊?女孩子激情澎湃地说,姜哥好酷喔!
看不出那油腔滑调的小子哪点酷,你不如解释是自己死面包子吃多了的原因。
3
如果这宗人口失踪案的女主角换成其他人,我绝不着急。
比方说苏涟跟男人跑了,我肯定得大烧高香,在电脑桌上给她供个牌位,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炉香,家祭无忘告吾妹:“放心去吧,抓紧机会糜烂,这边万事有我……”
紫伊是个干净得像刚搁在洗衣粉里泡过一样的孩子,纯洁得几近苍白,上了这么久的学,危害青少年身心健康的“两室三厅”居然全都没去过。认识不久,我带她去电玩世界打僵尸,刚拿起枪时她还跃跃欲试表现得挺兴奋,屏幕上刚出现一个一脸淋漓的行走物,只听紫伊同学“哇啊啊啊”一声直拼花脸地尖叫,然后把枪一扔,一头拱到我怀里瑟瑟发抖。
我一手拿枪打僵尸,还得腾出另一只手拍她肩膀:“不怕啊,都是假的……”
这种孩子在恐怖小说里头,特容易被催眠。
紫伊的涉世浅得能见底,数年来按照父母师长的意愿生活,纯洁如一张白纸。确切地说,还是一张挺郁闷的白纸,多年求泼一墨而不得。据说接到录取通知书后,她父母做好了举家搬迁的准备,差点连户口都整过来了,是项北国亲自出马做通了长辈的工作,紫伊才得以进入深受人民爱戴的204女生宿舍。
饱受精神禁锢的孩子单飞后都会失常,比方说超凡的热心,一有空就帮大家带午饭、买包子。校园内没有计程车,她只能拎着粮食徒步奔走。大家都受宠若惊坏了,纷纷赞叹:“阿紫,你有豹的速度、鹰的眼睛、熊的力量……”
我刚好接完电话回来,插了句嘴:“还有狼的耳朵!”被众人暴打。挣扎着解释,“你们不是在说布雷斯塔警长吗……”继续被暴打。
当初,我向紫伊传授了所有游戏心得,唯独忘了提醒她一句——
游戏玩家都是NPC。
玩家关系本身就没有太多道义可言,只是图个刺激,你不能要求毛没长齐的小朋友们有崇高的道德观念,就算有幸毛长齐了,人家也没打算在游戏里做十佳青年是不是?
小孩,我不是倚老卖老好为人母。我曾多么诚挚地欣赏和保护着感情,甚至,允许它不那么真实。可现实却是多么荒诞,只为了一场意气风发的斗殴,我就不再拥有自己所爱的男人。而你们相爱时就已经隔了网络这层窗户纸,草率地戳破之后,他还会视你为首位吗?一切爱情都可以被处死,可如果眼睁睁看着你死于雷同,我于心何忍。
去宾馆的路上,我给紫伊打了个电话,依旧关机。这孩子存心让人着急,居心太叵测了。
孙姜义愤地说:“你还找她干啥,这种丫头就该叫她吃点小亏!”
“她吃亏倒不要紧,论年纪搁在解放前也能生一窝小兔崽子了,但咱不能便宜了阿宝那孙子是不?”我看他对我室友成见挺深,急忙打圆场,“看她嫩得跟块内酯豆腐样,毛还没长齐呢,万一给小姑娘落下初夜阴影,会影响今后生活和谐的。”
“看不出来,伍大婶还想得挺周到。”
“那当然。”我得意地挺了挺胸膛,“俺的胸里装的都是智慧。”
孙姜大笑:“知道你为啥胸小了,智慧不压秤啊。”
如果让我选择做个美女还是才女,我会选“C:以上都是”。如果出题人很较真,我就选前者。智大包天的丑貌女子折腾一辈子名利双收,总结起来还是一丑女;长相喜人的傻姑娘随便唱个小曲儿都是才貌双全,谁管那调儿是不是离家出走了。所以我立马跟他翻脸:“少他妈再拿老娘的局部说事儿!那半斤肉压住你家祖坟了咋的?”
孙姜啧啧有声:“火焰高了,不怕鬼啦?”
“怕啥?我已经想明白了,要是鬼把我整死了,我就直接变成一厉鬼跟它对掐!”
我一脸阴森跳来跳去地装僵尸,孙姜忽然抓住我往怀里一拉。
耳边响起尖利的刹车声,一回头,马路边停了辆黑色桑塔纳,副驾驶座位探出一颗脑袋,冲着我臭骂:“你个小婊子,不要命啦!”
我惊魂未定,孙姜一手拍着我背,另一手指那男的:“你下来。”
那傻男人当真开了车门就想下,旁边驾驶座上那人伸手把他扯住了,顺便把车门一关,启动,扬长而去。
都说宝马、大奔之流的司机朋友胆大不要命,当然主要是不要别人的命。依我看这种硬朗的作风在驾驶圈内有蔓延趋势,桑塔纳师傅都能当街辱骂花季少女了,指不定哪天自行车司机就敢在市中心的十字路口玩托马斯全旋。
“丫头,没吓傻吧?”孙姜拍了拍我的脸,声音低缓,语气出奇的温和,“你干吗舍生忘死地朝马路上跳啊?人家还以为我在胁迫少女卖身呢。”
我一个深呼吸,把他推开:“哥们,演技真好,眼珠子再瞪大点儿活活就是一马景涛。”
可能我的动作太粗鲁太生硬,孙姜怔了怔,眼神瞬间就爆燃了,紧紧捏着拳头,面目狰狞得像要打人一样。我畏缩(也可以替换成猥琐)地双手护胸:“不要动手啊!你还记得吗?我还请你吃过饭呢……”
“啰唆,走了!”
孙姜不再管我,自顾走远。我刚推开他的那一刹那,隐约能从黝黑的肤色中看出他脸上的红。
心里突然烦躁无莫名。
我素来不惮以最大的善意来推测自己的,小白这闺女要不是心肠好,早已成就非凡。
用尹风的话来说,就是过分优柔寡断。
比如说,高中上楼时不慎踩了个学姐的脚,被她鄙夷地骂“贱人!踩老娘脚!”,我还要考虑如果回骂一句“还不够贱,下次保证踩你臭嘴”之类是否会让她承受不了。内心里正在天人交战,学姐趾高气扬地走了。
心理学家们,知道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怎么来的了吧。
所以,我决定了,等见到紫伊,我上去就揪着她衣领子在她耳边大声号叫:“咱闺女有志气!我以你为荣!千万里我追寻着你!”反正不能让她觉得自己幼稚,更不能让她觉得自己犯了错。
我这么寻思着,孙姜对宾馆的前台接待小姐说:“请查一下郑紫伊小姐住在哪间房,帮忙拨个电话给她,说有朋友来找。”
接待小姐一脸微笑:“请出示您的身份证。”
孙姜摸了摸裤兜,皱起眉头:“忘带了。”然后把脸转向我,我冲他摊摊手表示也没带。多年来靠着一本铁路职工家属医疗证横行江湖,早把身份证压了箱底了。
接待小姐彬彬有礼:“对不起,没有身份证,我不能向您透露房客资料。”
孙姜眼一瞪,面部阴阳不定有变身迹象,我赶紧把他换下场,严肃地对接待小姐说:“小姑娘,我看你还不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那位郑紫伊小姐是从北京来的(说‘北京’二字时,我冲她飞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因为旅途中发生了一点问题,我们才亲自过来找她,这次行动时间紧任务急,没有来得及回去取身份证。你身为宾馆的工作人员,按规章制度办事是值得表彰的,但是,如果因此对宾馆的声誉造成了损失,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接待小姐被我的种种暗示搞得非常紧张,脸都僵了,拿起电话按下几个键,小声说了几句,挂了电话就开始在电脑上检索,然后告诉我们:“郑紫伊小姐住在406,请稍等,我打个电话上去。”
半天没人接,接待小姐一脸歉意:“对不起,她可能出去了……”
“不要紧,咱们上去等她。”孙姜把我一拉就走,我竭力把步子迈得正气凛然。
接待小姐不敢拦着,拼命给保安使眼色,那个小保安也很灵泛,远远盯着我们俩的梢。
到了406,孙姜按门铃,我嘲笑他:“人不在,你怎么不进去开啊?”我小时候经常被他欺负,上他家玩,一敲门就听见他在里面喊:“进来开!”——妈的,老子要会穿墙术还敲你家门干什么,早上银行库房搬钱玩去了。
我话刚说完,居然听到一声清脆的拧锁响,门开了。
惊喜地听到郑紫伊同学幽怨的声音:“你不用留我,我已经订了明天的机票。”然后她才探出身子,视线扫向门口,眼神是忧郁的,睡衣是紫色的。
“姐……”见是我,紫伊愣住了。
那件紫色睡衣没有领子,我无处下手,正琢磨着掐脖子还是揪头发,她眼圈突然一红,泪珠子沿着小脸蛋滚下来,呜呜就哭:“姐姐,我要回家……”
我不由得悲从中来,一把抱住她:“好,好,姐姐领你回去啊。”
那盯梢的小保安眼见场面煽情,悄悄溜走了。
半扶半抱地把紫伊弄回房间,姐俩在床边坐好,我轻轻拍着她的肩:“要是你想说,就把心里话都告诉姐,说完了可能舒服点;要是不想说,就什么都别说了,只当你是回学校的时候半路转车不小心迷了路,我来接的你。”
紫伊哭得抽抽噎噎,说不出话。
孙姜最见不得女孩子掉眼泪,粗声大气地问:“那小子怎么你了?跟哥说。要他左胳膊还是右腿你吱个声。”
我瞪他一眼:“你给我闭嘴!”
孙姜果然闭嘴了,但我发现他并没有看我,沿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落点刚好是紫伊领口上方露出来的一片白生生的皮肤。
男人果然都是畜生,连悲伤期的小姑娘都不放过。
旁边的椅子上搭了件短外套,我一把扯过来给紫伊披上,重点拢了拢衣领,顺势扫一眼她的脖子,嗯,没有斑痕。
孙姜注意到我夸张的动作,眼神又怒了,盯着我欲言又止,然后重重地哼了一声,扭过头去装清白。看,老色狼恼羞成怒了。我心里暗想,反正阿紫已经找到了,谁管你怎么生气怄火,我还怕你早生华发啊!
紫伊发现屋里有外人,收敛了一点悲态,趴在我肩上断断续续说出了这些天的经历。
故事是这样的:阿宝放假后回了武汉,约紫伊来玩,紫伊琢磨着自己初恋的晚节终归是难保了,还不如毁在一帅哥手里,于是骗父母说提前回学校,偷偷订好飞往武汉的机票,揣着最后一笔党费踏上了阿宝的贼船。阿宝去接的她,两人携手同游天河机场,一齐前往水果湖某西餐厅品尝黑椒牛排,用餐结束后,阿宝领紫伊去宾馆开了间房,一边听着电视,一边就游戏中的多方面问题进行了亲切愉快的双边会谈。然后阿宝说,天色不早了,咱们洗洗睡吧。紫伊纯真地回答说,好呀,那我送你下楼。阿宝当时脸色就不正常了,期期艾艾半天,鼓足勇气问她,我能留下来吗?紫伊的小脑瓜子还没转过圈来,阿宝温柔地抱住她说,阿紫,我真的很喜欢你,让我们一起愉快地度过这几天时间好吗?
“那你怎么说?”我一阵紧张。
真后悔刚才只说了要打瘸阿宝的中腿,对这种人就应该先抽烂他的嘴。
“我当然严词拒绝他了呀,这些天我电话一直关机,他打来房间我也不接。”紫伊苦涩一笑,脸上泪痕犹湿,说不出的楚楚动人,“虽然我的恋爱经验不丰富,但是谁想跟我厮守终生,谁只想占我便宜,我还是能分得清的。”
我一把揪住她衣领子,在她耳边大声号叫:“咱闺女有志气!我以你为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