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郎先行自报名号道:“中山国何君,家父现居国子监祭酒。”
姜耕听闻面前这人乃中山国人氏,又姓何,动容道:“姜耕,征西将军府上宾客。敢问阁下可是中山国何氏?”
何君笑道:“中山国何是大姓,不知阁下说的是那个何?”
姜耕肃然道:“何致知何老先生的何。”
何君微微一笑,道:“正是家祖。”
姜耕霍然起身,抱拳行礼道:“原来是夫子后人,失敬失敬。”
何君亦起身还礼。
姜耕道:“不敢当不敢当。”说罢,率先落座。
何君亦落座,笑问道:“这间客栈是吴氏的产业,小生刚才见客栈掌柜的对阁下礼敬有加,阁下又为何自称征西将军府上宾客?”
姜耕答道:“在下因征西将军嘱托入京公干,上路之前,征西将军亲托中常侍郎吴明书照拂一二,因此来此间下榻。”
何君露出恍然之色,道:“原来如此。阁下既然从洛阳来,可知《御秦七策》?”
姜耕闻言惊道:“阁下怎知《御秦七策》?”
何君笑道:“数月前征西将军行上公文,内附《御秦七策》。公文呈到内阁,尹阁老大为震动,连夜入宫面圣,请求陛下召《御秦七策》的作者入京,加以重用。次日,《御秦七策》的内容不胫而走,在京城掀起宣然大波。一时间支持者有之,反对者也不少。现在就连街上的贩夫走卒,也知道洛阳有个人写出了《御秦七策》。”
姜耕大为震惊,喃喃道:“《御秦七策》怎么会影响如此巨大?”
何君笑道:“阁下或许不知。《御秦七策》名为御秦,实则为攻秦,灭秦。当今陛下继承先帝遗志,矢志灭秦。但河北骑军受制于匈奴,中原民生凋敝,维持现有的步军规模已是捉襟见肘,没有余力再组建一支强大的骑军。而且,中原一无兵、二无将、三无马,组建骑军,谈何容易。但是《御秦七策》一出,就给了朝廷以组建中原骑军的希望。除了扩军有难度外,改制、屯田、筑城、改良马种、训练骑兵,以战养战,都好实行,就是花费的时间比较漫长。”何君越说越兴奋,“最重要的是,《御秦七策》提供了一个强军模板,这个模板不仅仅可以用于骑兵,也可以用于步兵;不仅可以用于中原,也可以用于河北,甚至将来可以用于秦,用于楚。”
何君越来越激动,大声道:“家父读过《御秦七策》,说其中的‘屯田’之策简直是天人之思。说作《御秦七策》的人必定是兵道大家,已经达到以兵入道,一法通而万法通的地步。只可惜,此人此人应该久居幕僚的角色,因此甫定大计,还稍显稚嫩。但如果将来能够历练打磨一二,必定是王佐之才。”
何君一席话说完,见姜耕一脸呆滞地看着自己,才知道刚才自己失态了,不禁赧然,“何君情不自禁,先生见谅则个。”
姜耕笑道:“阁下至情至性,姜某喜欢阁下这样的性情中人。”
何君大喜,举杯与姜耕对饮。
何君放下举杯,道:“阁下自洛阳来,对《御秦七策》必有高见。”
姜耕道:“愚以为,中原骑军,短则三年,长则六七年,必有成效。”
何君好奇,道:“阁下何出此言?”
姜耕道:“中原无骑军,不代表我大燕无骑军。边境有三大龙骑,并州有金氏私骑尤为骁勇善战。若能借河北骑军之力,组建中原骑军并非困难之事。”
何君闻言皱眉,冷笑道:“先生何必作此天真之语。”
姜耕大惑:“阁下何出此言?”
何君道:“当年河北骑军马踏中原,杀人何止百万;尤其是金氏铁骑,所过之处,百姓侧目,小儿止啼。对于中原人来说,与秦人有国仇;与河北骑军则有家恨。若要调河北骑军南下,哼!中原人看不惯河北铁骑;河北铁骑看不起中原人,久必生乱。”
姜耕闻言惊骇不已,没想到中原与河北会如此仇视,他自小在秦国长大,只知道河北铁骑当年马踏中原,所过之处,望风而降,没想到给燕国的统治根基留下如此隐患。
姜耕呆了半晌,试探道:“我来京之前,征西将军已经决意借金氏私骑训练骑兵,我想有征西将军把控大局,中原与河北士卒定可以精诚团结,并肩杀敌。”
何君闻听此言,大惑不解,思考了半晌抬头问道:“这是征西将军的意思?还是洛阳众文武的意思?”
姜耕如实答道:“是征西将军的意思。”
何君笑道:“这就难怪了。征西将军的兖州苏氏未战先降,兖州全境才能免于战火。但司、豫等州,哪个不是奋力抗争之后被铁血镇压的,金氏铁骑所过之处,尽是尸山血海。”
姜耕皱眉,这次借兵比他想象的要艰难,而且最难的地方不在说服陛下,而在使中原与河北军民摒弃前嫌,精诚合作。
憾一人心易,憾万人心难。
何君见姜耕眉头紧锁,低头不语,叫道:“姜先生,姜先生。”
姜耕被何君从思虑中唤醒,歉然拱手道:“在下不胜酒力,先行回房歇息了。”说罢,匆匆下楼去了。”
何君见他匆匆离去,心中不解,但人已经回去了,他也只得下楼,刚刚到楼下,见吴明书匆匆而来。何君见礼:“吴兄行色匆匆,所为何事?”
吴明书还礼道:“来告知姜耕姜先生,陛下明日要在早朝后召见。”
何君大惊,问:“陛下为何召见此人?”
吴明书好奇道:“何兄认识此人?”
何君道:“刚才还在一起饮酒。”
吴明书恍然,回答道:“此人写了《御秦七策》,博得了陛下的关注,因此陛下召见。”
何君这才明白过来,为何姜耕作为苏玉庭的府上宾客,会被这间客栈优待;为何吴明书作为陛下近侍,会不远千里去到洛阳,又恰巧带姜耕入京。姜耕入京公干就是奉诏入京。
何君心里疑团解开后,想起《御秦七策》,叹道:“姜耕先生此去,恐怕是要风云际会,飞黄腾达。”
吴明书闻言冷笑道:“一介布衣,本事再大,还能骑到你我头上去。”
何君闻听吴明书此言,便知吴明书有轻视姜耕之意,不愿再多言,拱手而别。
吴明书辞别何君,寻到姜耕,告知陛下要在明日早朝后见他,言语间颇为冷淡,隐有倨傲之意。
次日姜耕在吴明书引领下入入西汉门,于勤政殿见驾。
燕昭端坐于前殿御座之上,案上摆着姜耕的《御秦七策》。
姜耕见礼毕,燕昭赐座。
姜耕安座,燕昭率先开口道:“卿哪州人士?师从何人?为何以前一直籍籍无名?”
姜耕欠身道:“臣本秦国雍州人氏,曾随蒋汤将军陈兵陈留,后被征西将军擒获,甘愿归降,现为洛阳县主簿。”
燕昭恍然,原来是秦国人氏,陈留一战过去不久,向来是户部和吏部还未来得及立档。
“卿自秦国来,想必对秦国知之甚深。朕观《御秦七策》深入浅出,高屋建瓴,便知卿有经天纬地之才,不知卿原先在蒋汤帐下任何官职?”
姜耕面色不自然道:“从七品行军主簿。”
燕昭见姜耕面色不自然,便知他以此为耻,道:“原来卿久历军中。《御秦七策》朕与内阁都看过了,觉得很好。只是中原民生凋敝,户部捉襟见肘,因此《御秦七策》的第一条扩军,朕就觉得如镜花水月。按内阁的话讲,扩充一万步军已是难如登天,可况十数万骑军。”
姜耕胸有成竹答道:“陛下,臣在洛阳这几个月,曾核查过司州各郡户籍田亩。臣发现,仅河南郡一处,便有近半无主荒地,又有许多富农士绅,违制占地,若拿这些无主之地分给军士耕种,再把富农士绅违制侵占的土地交给无地佃农耕种。这样一是可以增加朝廷赋税,二是可以缓解中原军需压力。若此计可行,仅司、兖、豫三州,便可多招五六万兵马。”
燕昭闻言,大为心动。士绅因为有官身,都不纳税;而且过去许多年四方纷扰,各个朝代对世族违制占地一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的朝代甚至皇室也大量违制圈地,把世族的地都夺去不少。若是可以把世族侵占的土地和无主荒地回收利用起来,对朝廷来说无异是一笔天降横财。
“卿的计策是好的,”燕昭继续道:“只是卿说‘改制’,要在中原增设骑军,还要增设水军。还要骑军与步兵、车兵、水兵相配合。最重要的是,卿要把地方军权从州司马手中下方到郡尉手中;前线的军权则要军权集中到统帅一人之手。朕不解,这样改有何好处?”
姜耕微微停顿,开口道:“增军是为了御敌;放权是为了稳定后方;集权是为了大军临变方便调度,克敌制胜。容臣为陛下一一详解之。”
燕昭肃然危坐,道:“先生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