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耕欠身答礼,神态自若道:“建立骑军,是为御秦,使秦不敢窥视中原;建立水师,是为制楚,使楚不敢袭扰长江北岸。
我西境数州与秦境接壤,防线数千里,北至长城,南至荆襄。若有一处疏忽,秦国铁骑破关而来,我中原千里平原,无险可守,必将大乱。若我西境有一旅之精骑,只要秦国骑军敢侵我境界,定可让他有来无回,如此一来,我中原就成了个大口袋,秦国骑军来多少,我们就吃多少。
建立水军,是为了制楚。我南境沿长江与楚毗邻,国界漫长。楚国水师强大,若楚时时侵扰,我南境必将昼夜难安。若强与楚战,则楚可依水师徐徐而退,若迁界以靖江岸,无异于拱手送地与楚。唯有建立强大之水师,方可震慑楚国,最不济可以以暴制暴,以牙还牙。”
燕昭颔首:“先生思虑周全。”
姜耕继续道:“至于把军权从州司马手中,下放到郡尉手中,臣试为陛下道明利害。
军权集于州府,其害有四。一、一州之地,府兵少则三四万,多则五六万,其数甚众;兼州府集一州政令、财赋,若州府为乱,殊为难治。二、各州戍军镇守一方,是为了保境安民。军权集于州府,则郡县无兵,刁民奸吏易为乱,若上报州府,迁延时日,容易使乱臣贼子坐大。三、军需粮草,需由郡县运往州府,运输途中,必有损耗。全国九州数十郡,积少成多,也是一笔相当大的数目。四、一郡之地,两三千步卒可镇疆土;一州之地,不仅要步卒,还要数千骑军,方可镇守一州之地,这无形之中,就多出了将近一倍的士卒。
军权分于州郡,其利有四。一、收权柄,使州府有文无武、有财无兵,通过分权于郡尉以收州府之权。二,镇地方。军权分于地方。少则两三千,多则四五千的军马,足可以镇守一郡之地,若郡守欲为乱,这区区数千兵力,又不足以抗衡大军。三、省军需。军队驻扎在郡城,则可以省去军需粮草运往州府途中的损耗。四、节兵源。军权在州府,小州需要三四万军队,像并州这样的大州至少需要六万军队方可保境安民;若军权下方于郡,每一郡只需最多四千的军队就可靖疆界。这中间省下的数万兵力就可以归朝廷所用。”
燕昭叹道:“先生妙计。”
姜耕欠身道:“陛下过誉了。至于收边境军权于统帅,则是为了能让我军快速应变,步军、水师、骑军、车兵可以配合作战。
我军现在是步军有步军的统兵将军,骑军有骑军的统兵将军,车兵有车兵的统兵将军。北境虽有征北大将军金戈坐镇;西境也有征西将军苏玉庭镇守洛阳,但二位将军只有节制诸将之权,无统兵之权,虽然战时陛下可以特旨授予二位将军兵权,但诸军之间未境磨合,又兼兵不知将,将不知兵,难以做到如臂使指。而且平日里步军、水师、骑军、车兵各自为政,临敌之时主帅就算想要诸军配合攻击,恐怕也难以做到圆润自如,甚至可能还不如步军、水师、骑军、车兵各自为战。因此需要陛下授予统帅将兵之权。
兵车陷阵,骑兵掠阵,步兵攻城掠地,水师游弋于江河之上,往来运输,阻断地方水路,也可于水上结阵攻城。这些若没有积年累月的操练,各军之间难以配合默契,轻则可能使敌军有机可乘,重则可能自乱阵脚,致使反胜为败。”
姜耕听完,见燕昭面有难色,吞吞吐吐道:“先生此计。朕还要与诸臣朝议,方可决断。”
姜耕点头,不再在此话题上纠缠。历代有为的君主无不是雄猜之主,最提防的是臣子权柄过重,皇权受到威胁。如果真的要把前线军权集于一人,何异于把大燕的半壁江山、皇帝自身的身家性命交到一个人的手里。燕昭不愿让前线将领集权,也有一部分这样的原因。
还有一部分原因则是,现在无论是西境还是北境,边军主力大多是当地世族的私人武装收编而成。收编而来的力量虽然节省了大量募兵、训练的时间,但是也造成了士卒只知带兵之将领、世族之家主而不知皇帝、不知朝廷的局面,世族出身的将领也往往把朝廷的军队当成私家军队。这样的局面给朝廷调度军队、指挥战局造成了很大困扰。因此燕昭最近一直想着怎么把统兵之权从各个带兵的将领里收回来,现在姜耕却建议主动替北境和西境的主帅集权。要知道,北境和西境的主帅本身便是两大世家的家主。
燕昭甩了甩头,好像要把烦心事统统甩出去。姜耕建议道:“陛下,屯田、筑城、改良马种、训练骑兵、以战养战这五条计策,是臣为西境培养强大之骑军提供的五条建议,至于是否可行,如何实施,还要陛下与众位大人共同商议,而后徐徐实施。”
燕昭点头道:“也好。朕欲加先生为中常侍郎,入内阁行走,与内阁众阁臣一体主持西境的扩军改制事宜。”
姜耕叩头谢恩。
燕昭又问:“先生现居何处?”
姜耕如实回答:“暂在客栈中容身。”
燕昭皱眉道:“如此恐怕不慎方便。不如朕让内廷为先生择一处宅子。”
姜耕辞谢道:“君子不立寸功,未敢受赐。臣今寸功未进,陡擢为陛下近侍,干预机要,惶恐已及。不敢再受惠赐。”
燕昭叹道:“也好。”
姜耕辞出。稍后燕昭旨意传出:
“姜耕加为中常侍郎,入内阁行走,参预军务。”
圣旨传出,京师哗然。大家都在奔走相问姜耕是谁家子弟。甫一擢任中常侍郎便可参预军务,这是大燕立国以来未曾有过的事。
中常侍郎,也叫内侍郎,担任者多为世族精英子弟及太学院中品学兼优者。中常侍郎服侍天子左右,为天子喉舌,而且凡是从中常侍郎任上升迁的人,都成了京师或者各州郡官场上的新贵。因此中常侍郎一般被称为“中贵人”。
但是以前没有中常侍郎可以参预军务,只有在内阁行走的中常侍郎才可以襄赞政务,也只是给内阁的众阁臣打打下手,而没有议政之权。
但现在出现了个姜耕这个特例,一直无人知晓的姜耕突然升任中常侍郎,还可以区区侍郎之职与尹礼等一众辅弼重臣在内阁之中坐而议事,着实让朝野震惊。
而在众人震惊于皇帝陛下最新的旨意时,姜耕却悄然回了趟客栈取了自己入京随身携带的包袱,而后花去三百两纹银在城内德胜门附近买了一小院,以为寄身之所。
次日,从京城吴侍郎府上传出消息:姜耕就是写《御秦七策》的人,昨日刚刚入京。吴府中还传出消息:姜耕本是秦国雍州人氏,曾随军寇燕,被俘后降苏玉庭,投降后为了在苏玉庭帐下求得荣华富贵,因此不惜损害母国利益,上《御秦七策》以为近身之资。
一时之间,仰慕姜耕才华者有之,鄙视其为人者有之。世族子弟多鄙视姜耕出身,不屑与之为伍,而一些世族的中流砥柱则盘算着该如何结交这位让天子破格提拔任命的朝廷新贵,最好能把他拉拢过来,为自己所用。
而在京城满城都在谈论姜耕之时,从皇城内传来消息,门下省将燕昭任命姜耕的诏书封驳,诏书回到内廷,燕昭又把诏书原样下到中书省,这次连中书省都没通过。燕昭震怒,严旨申饬中书、门下二省,却不料不仅是中书、门下二省,连尚书省的官员也集体上书,要皇帝陛下撤回对姜耕的任命,不然三省集体告老还乡。一时之间,皇城之外,流言纷纷;皇城之内,君臣对峙。京城上下,乱成一团。
事件发展了数日,君臣双方互不相让,一直尽力置身事外的内阁最终未能如意,在燕昭严旨下内阁在中书省政事堂约见三高官官。来者有中书左丞、中书右丞、门下黄门侍郎、六部尚书、侍郎等。尹礼本为吏部尚书,但吏部尚书只是加衔,并不掌吏部事,因此此次吏部左侍郎尹直代表吏部前来。
众人到齐,尹礼率先开口道:“陛下口谕,让我问一问诸位:我大燕泱泱庙堂,为何容不下一介儒生?”
门下黄门侍郎黄霖率先发难道:“臣等并非是容不下一介儒生,只是我大燕官吏升迁,皆有定例。中常侍郎为从四品朝廷命官,又是天子近臣,因此择人一直颇为慎重。姜耕一非世家子弟,品行难测;二无治学之长策,既无名师,又无高友,有有何面目忝立天子廊下,参预机务?”
尹礼面色转冷,道:“黄侍郎!论出身,黄侍郎出身青州名门;论治学,黄侍郎师从中山国大儒何致知,与并州金桂、冀州袁颜、田琧并为‘何门四杰’,交契甚厚。若以侍郎之见,本官这首辅的位子,恐怕也要退位让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