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张凌晨放下手中的书,好笑的看着窝在角落里神色萎靡的顾云兮,摸摸头:“好啦,没事的,我又不会笑话你。”
顾云兮看他一眼,神色更委屈了,她捂住脸:“这不一样!这次这么多人!”
陆思晴憋着笑,安慰小可爱:“只有我们几个看到了,我保证,嗯?”顾云兮半信半疑:“真的?”一众人都用诚恳的眼神看着她,顾云兮这才稍稍放心:“那你们不许说出去。”“好好好。”她的小要求被相当温柔的答应了。
几个人这才严肃起来,分析起京中形势。
顾云兮拾起一块茶点放进嘴里:“现下陛下讲的是制衡之道,必然会捧新兴家族,我们这些老牌世家自然会被他疏远些。李丞相就是个例子,他的歪歪心思,谁不是摸得透透的,因着父亲是先皇宠臣,这才有了高升的机会,他既然不是和我们一道,不若把他弄下去,让陛下再选一个出来,这人选,大家个凭本事,谁也别干涉谁,说好了?”
陆思晴倒是笑:“行啊,各凭本事,我不介意。倒是怎么瞒过陛下才是个难题吧?”
张凌晨幸灾乐祸:“你还好啦,要是云兮,现在大概从北方来的人,都会被怀疑是她的人。”
顾云兮默默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控诉。
张凌晨受到威胁,不出声了。
几个人回到京中时已到了辰时,不再耽搁,纷纷回家了。顾云兮回到家,意外的发现所有人都等着她,一时间有些急,又高兴又埋怨:“祖父,不必等我的,这么久,等急了吧?”
顾元帅倒是乐呵呵的:“我宝贝孙女儿回来了,爷爷想和你吃个饭,等到你回来,不行啊?”
顾云兮毛顺了,笑的相当开心:“那还等什么,祖父我给你布菜。”
庶子庶女们这几天已经看过了她的受宠程度,只要犯得不是非得逐出家门的大错,无论什么都是轻拿轻放,生怕吓到了她一样。老夫人和元帅真真是把她当眼珠子疼,含到嘴里怕化了,顶到头上怕摔了,捧到心尖尖上宠着。
不过倒也不怪,人家啊是跟着老祖宗上战场的人物,出生入死过的,哪能不疼着,只可惜了好好一个嫡女,养成了个只知道打打杀杀的武妇,粗鄙!三房的庶女酸溜溜的想着,但面上却丝毫不显。
姜琮觉得自己来这一趟很值,虽然自己只是在房梁上远远的看着她们其乐融融的吃饭,但能看到她这么毫无负担的笑,他也心满意足。这时暗卫从皇宫加急送来了圣旨,姜琮看着那道旨意,心中暗喜:太好了,有理由去找盼盼啦!
顾云兮洗浴完,打算坐在湖心亭里练练琴。
乐音宛转悠扬,她漫不经心的拨动琴弦,换了一种指法。
琴声如大江大河般迸涌而出,渐渐转为潺潺溪流,指腹在颤抖的琴弦上轻轻按住,结束了这支曲子。
她看着手下的琴弦,眸色复杂。还是逃不开之前的事,努力了这么久,还是可笑的抱有希望。深吸一口气,她将很久之前的一首诗缓缓念了出来:“
人说:
林深时见鹿
海蓝时见鲸
梦醒时见你…
可我
树深时雾起
海深时浪涌
梦醒时夜续
不见鹿,不见鲸,也不见你。”
声音低的仿佛叹息。
她缓缓握住琴弦,目光一厉,双手狠狠一扯,琴弦染着血色,应声而断。
这把琴是她第一把琴,是她自己做的。她上辈子,用这把琴给他弹过无数曲子,换来无上的赞赏,却从没让他回过头。
那个人总是醉心于政事,从来都只是完成任务,平衡前朝似的来找她。他可以做到毫无感情,为什么我不可以?
顾云兮心下委屈,恨恨的甩袖离去。那把坏掉的琴,仿佛某个人,被她孤零零的丢在了身后。
姜琮坐在书房里,默默调整着坐姿,力图将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顾元帅看着他坐没坐相,心下暗惊:都说二皇子殿下是一众皇子中最稳重成熟的一个,怎么今天变得如此毛躁,毫无风度可言。
二皇子殿下自然没有忽略顾元帅的眼神,但他强自镇定,硬着头皮坐定。
“给大小姐请安。”侍卫长浑厚的声音从书房外传来。姜琮一瞬间忘掉了自己想展示的风流倜傥的另一面,嗖的一下绷直了身体。
顾云兮看到的就是他正襟危坐的样子。她模模糊糊的想:这个人好像永远都是这样,永远是一身尊贵的皇家气度,威严瑞德。她即使再不情愿,也得承认,他虽与皇室其他人长得不尽相同,但确实是最出挑的一个。
顾云兮垂目从书房外进来,施礼:“见过二皇子殿下。”
姜琮连忙摆手:“免礼请起。此次秘密前来是父皇的安排。”
顾云兮抬头,看过来,大大的眼睛仿佛会说话。
姜琮一下子就忘了下文,呆呆的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还是顾元帅看不下去,上前一步提醒道:“殿下?”
姜琮猛然回神,尴尬的轻咳一声:“父皇要我给你带个信,北境还需早做准备,胡人又有动作了。明年开春我们要有场硬仗打。”
顾云兮一顿,再次行礼:“好,臣女明白了。”
袖下的手微微蜷起来,忽略手上的血痕,默不作声的退出去了。
姜琮显然没想到这个发展,愣了一下,急急去追,剩下顾元帅一人在书房里无奈的笑着摇头:“年轻人啊。”
顾云兮独自走在花园里,华美的裙摆拂过小路上的鹅卵石。她微微抬着头,迎着月光走,目光深远又冷漠。
前面就是心上人,姜琮连忙快步走过去,却看见她毫无预兆的蹲了下去,修长的人影缩成了小小一团,显得软润又可爱。
顾云兮听到前方传来的幼软声音,转过视线。看着自家云生在庶弟手里舒服的打呼噜,忍不住心一软,微笑着蹲下去:“是昀榄?”
这个弟弟,一直都是正正经经中规中矩的,从没因为自家长姐是皇后就以权谋私,做不好的事情。自己被打入冷宫,他也是唯一一个愿意在朝堂上批驳李丞相的人。武将们虽然急,但没想出什么办法,一个个直接罢朝了。想到那群可爱的人,她忍不住笑起来。
那个孩子被她突然的笑容吓得一僵:“长,长姐。给长姐请安。”
顾云兮被他的反应看得心疼。声音更放软了一些:“你喜欢云生,是不是?”
顾昀榄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拼命露出笑容:“云生很漂亮。”笑容显得有些局促,但小孩子面容童稚,偶尔露出的笑容漂亮得像天使。
顾云兮笑容更深,伸出手,摊开在他眼前:“抱上云生?”
顾昀榄看着月光下那纤细洁白的手,小心的摸上那些伤痕:“疼不疼啊?”
顾云兮声音更柔了:“不疼的。”
顾云兮向云生使个眼色,灵性十足的小狐狸甩着尾巴主动跑进了小孩子怀里。
顾云兮站起来:“我送你回院子吧。”
顾昀榄抱着小狐狸,眼睛亮亮的点头。
两个人相偕离去,姜琮看着他们温馨的画面,犹豫了一下,选择站在原地,默默看着他们离去。
顾昀榄从没想过他传闻中的长姐如此平易近人,她将自己送到院子门口,笑着告诉自己以后可以去揽月轩找她和云生玩,眉目间满是平静安然。
第二天,顾昀榄在请安的时候就又被留了下来。崔氏又敲打了他一番,无非是不要妄想云云,这才放他离去。到了学堂,又被先生借故打了一顿板子。明明和他同时到的顾昀修却只是说了几句,轻轻放过。
顾昀修什么也没说,云兮那里,一次也没去过。
顾云兮奉祖母之命去找他在学堂的两个弟弟时,顾昀榄正被一群人压在地上打。他奋力反抗,死死憋着眼泪,一声也不吭。
顾云兮当场头皮就要炸了。一手一个将熊孩子扔开,小心将小弟弟扶起来抱到怀里。
她冷声命令道:“叫你们院长过来。”
夫子一时被她容颜所摄,急急赶去通知了。他隐隐感觉到,若是再发生什么,那个女孩,可能会做出相当可怕的事情来。
顾云兮马上为自己小弟查看伤势,一看才发现他伤得有多重,内腑被压迫,左腿也断了。不到床上躺个百八十天的,估计以后走路都是问题。
顾云兮看着那些孩子,一个个恨得眼睛发红。“到底是谁,要你们这么做的?”
顾昀榄不知道这件事是怎么处理的,等他醒来的时候,自己正躺在碧纱橱里,手被另一个人握着。
那人一袭红装,背对着他说些什么,声音模模糊糊飘进了他耳朵里:“昀修,你老实告诉我,这到底是不是你的想法。不要试图隐瞒,你知道我的能力。……再怎么如何,他也是我们的弟弟,你若不认他,是不是连我这个姐姐也不要了??……顾昀修,你再如此,我就请家法了。”
许是家法二字吓到了他,顾昀榄手抖了抖,一下子转移了那人的注意力。
顾云兮只觉得头痛。自家弟弟变得这么暴虐,还对家人下手。她只好安抚庶弟:“这次是哥哥错了,长姐责罚过他了,你安心养伤便是。”
顾昀榄看着她,心里有个念头:既然你害我至此,你的姐姐分我一点,我不应该被拒绝。
他一直都很羡慕,嫡兄有个护他周全的长姐。若不是有她打点,顾昀修在学堂的生活绝不会有这么好。她为顾昀修做的,顾昀修不知道,他知道。顾昀修就算长成,也帮不了她许多,她这么不计回报,只是因为她是他姐姐。
“阿姐。”低弱的声音传来,这句话代表的含义是什么,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不记利弊的,真正的亲人。
“嗯,我在。”顾云兮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