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谷内隐隐飘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时浓时淡,似有似无。
尽管叶星凡脑子很不愿去想,心里却很清楚,那是人体汗液和排泄物产生的气味。
之前远观忘忧谷尚无所觉,此时置身其中,才真正感受到难民生活环境的恶劣。
这还是难民数量相比半月之前已是大有减少的情况。
难怪血兰每次粮食送到便立刻离去,换作当时,叶星凡根本无法忍受。
扶着虚弱之极的血兰在峡谷里艰难的挪着步子。
他要在太阳落山前穿过山谷,将血兰活着送到紫竹林。
此刻无论是躲在山壁内、还是用树枝树叶搭建窝棚的人,都没有对二人投去任何异样的目光。
“看咱俩现在的样子,可不就是难民么。”
叶星凡一直尝试着同血兰讲话,竭尽全力不让血兰睡去。
而血兰也不管他说的笑话好不好笑,都在尽力的回应,哪怕是轻声一字,或许是点点头。
不知是否是先前的昏厥让她忆起了何事,血兰的求生意识开始变强,对叶星凡的帮助也不再表现的抗拒。
越往山谷深处,难民的数量便越少。
许多人在凌云山庄帮助下,已经买到了口粮和麦种,尝试在此地种植小麦和豆类,渐渐开始正常人的生活。
看到眼前的情形,叶星凡心中终是赶到一丝欣慰。
他知道早年因为自己不喜,使得凌云山庄不像其他的门派,既不要当地例钱,也不收过堂礼敬。
所以即便凌云山庄威震天南,但从钱财来说根本算不上宽裕。
自己也是将自己装进了箱子,才骗得叶秋客拿出五万两。
况且谷中也仅仅只是这次战乱中极少数的幸运儿。
在战火中幸存下来,不得不说已是天大的幸运。
不论是血兰每日运送的几车干粮,抑或是那五万两白银,对于这场战争来说,都不过是杯水车薪。
眼看二人便要抵达听风林的入口,血兰原本还有三分自力的脚步却骤然而停,带着叶星凡也一起扑倒在地。
叶星凡坐起身,立刻发觉血兰面上的五彩斑斓已消失,但是四肢都已经僵硬,甚至鼻孔已经开始流出一丝黑血。
这是毒性攻心,血兰已到了最后关头。
顾不得其他,必须用最直接的方法,否则根本不可能撑到紫竹林了。
叶星凡的面色终于浮现出焦急与恐惧,连气息也急促起来。
他拖着血兰的身体,靠着路旁一棵树席地坐下,将血兰环抱胸前,装作是二人忍不住深秋天寒而相依取暖。
又将血兰的披风盖在身前,而披风下,叶星凡略带颤抖的手掌已贴于血兰胸前。
只觉一团柔软入手,叶星凡定了定神,将渐渐恢复的凌云真气直接渡进血兰心脉大穴。
“不会有事的,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这几句话语也不知究竟是在给血兰勇气,还是想让自己镇定一些。
凌云真气不愧是毒物的克星,到了毒气攻心之际,竟还能抑制住险些攻心的毒素。
夕阳西下时,血兰脸上重新恢复了五彩斑斓之色。
又过得片刻,终于再一次消退。
“这是哪,我是不是快死了。”血兰慢慢睁开眼,话语几不可闻。
“你不会死的。你若是死了,谁替他们送馒头呢?”叶星凡笑道。
也不知道叶星凡在想什么,说到这里才恍然而觉,趁血兰未留意间,飞速将手从她心口上移开。
低下头,苍白的面色有些尴尬。
血兰摇了摇头道:“你运功过度,已伤了元气,快些调息。”
叶星凡还未回答,眉头便微微一皱。
“想不到华山二代弟子中,也有擅长追踪的高手。”叶星凡身不动头不回,淡淡道。
“星少过奖。我等并不擅长追踪,不过是有足够的人手,分道搜寻亦是可行。”
数名华山弟子忽然从不同方位掠出,同时出现在叶星凡身后。
叶星凡暗中叹了口气,道理是十分简单,但自己却没有丝毫办法。
近百号人出动搜寻,自己带着血兰这个香饽饽,岂能如此轻易逃脱。
“华山掌门座下弟子陆松见过星少。”
“呵,一二三四五六七!你们华山派当真看得起我叶星凡,分道搜寻也保证了剑阵完整。”
这七人显是平日便训练有素,否则即便师出同门也不会有如此默契。
“我等不愿意同星少为难,星少又何必为难我等。”
陆松语气挚诚,看样子不到万不得已,是真不愿同叶星凡交手。
“你们是否认为凭你们七个的风雷剑阵,足以同我抗衡!”叶星凡淡淡道。
陆松摇头道:“平日或有不足,但此时星少若是执意如此,我等倒可一试!”
七人长剑同时出鞘,忘忧谷原本的祥和安谧顿时被肃杀之气冲散。
难民纷纷招回自家玩耍的孩童,然后各自待在属于各自的角落,唯恐受到池鱼之殃。
“试可以,莫要后悔!”叶星凡环顾四周冷笑道。
虽说自己理亏,但三番两次的追逐中,心中的怨怒也不由渐渐滋生。
这句话,让七个华山弟子心中咯噔一跳。
是啊。
叶星凡为何护着血兰他们无从得知,所以叶星凡会不会当真为这女子不顾自身,他们同样也就不敢肯定。
换而言之,若是真动起手来,血兰反倒是他们的护身符。
血兰一死,危险的反倒是他们。
掌门之位再诱人,也得有命活着回去才能享受。
时间就似忽地倒流,变得如同之前凌云飞瀑一般,谁都没有动作。
“你等何人!挡在此地意欲何为!”
过得片刻,谷底对岸传来一男子的声音,随之出现的竟也是七个人。
这七人均是粗布麻衣打扮,带头之人腰间用麻绳系着一柄长刀,看上去粗鄙不堪,便如同普通的庄稼汉,丝毫看不出是何门何派。
七人簇拥着一名灰色布衣男子,看这七人组成的阵势,并不比那风雷剑阵差多少。
如此严密的保护,中间那名男子身份自然非同寻常。
“在下七人乃是华山派弟子!在此诛杀敝派死仇,莫要自误!”回答的仍旧是陆松。
看来他们七人便是以陆松为尊。
陆松此番话语运足了内力,既是劝说也在恫吓。
他内力自是不如岳孤云,更不能同叶星凡相比,但是放在江湖上足以震慑一般宵小。
“少爷,江湖仇杀,我们不必过问。”说话的是站在最前面的带刀男子。
“还请你们收起兵器,容我等过去。”看不到中间那被唤作少爷的男子如何作答,带刀男子已再次高声道。
“笑话!你们自去便是,为何先要收起兵刃!”陆松皱眉道。
带刀男子道:“君子不立危墙,还请行个方便。”
他的话语非常客气,但是双眸却已露出一丝不耐。
这时所有人都猜到,恐怕不是这些看似庄稼汉的人有意刁难,便是中间这名男子的身份太过特殊。
即便是见惯了江湖仇杀的华山弟子,此刻也不禁重新审视起来。
自然,他们不排除这些人认识叶星凡,所以才在此故弄玄虚。
见陆松面现犹豫,麻衣男子这边也开始暗自警惕起来,长刀开始缓缓出鞘。
其余六人心领神会,虽然仍旧未动,周围的空气却似开始凝固。
他们这群人也不知是何门何派,此时虽然只是七人,却让对面的华山弟子有种面对千军万马的错觉。
“收剑!”
不想那陆松倒是个果决之人。
对方知道了自己华山弟子的身份,见识了自己等人的功力还敢出手,至少是自认不惧。
何况还有叶星凡这尊大神在侧,自己等人今日是无法成事了。
至于返回求援,他更是不会去考虑。
况且要自己的剑锋,刺向眼前这名昏迷不醒的女子,恐怕自己也是下不去手。
不甘的看着血兰,或许这掌门尊位注定与自己无缘吧。
临走之时,陆松终究忍不住扔下一声叹息。
“这个陆松虽然名声不显,但是行事老练,飞扬果决。华山派的确是埋没了不少能人!可惜,权之一字,究竟有什么魔力?”叶星凡像是被传染一般,跟着轻叹。
等到叶星凡回过神,想去看清楚是何人为自己解围之时,这群人已去的远了。
叶星凡这才紧闭双眼,重重往树干上靠去。
他虽然没有出手,甚至没有参与,但是心力却十分疲倦。
血兰挣脱叶星凡的手,挣扎着站起:“趁我现在还有力气,快走。”
“原来你也有害怕的时候?”叶星凡轻笑道。
“我不是怕死,我是怕那姓陆的回去带更多的人来此,到时连累那几个不相干的人。”
叶星凡直勾勾盯着血兰,没有说话。
“你老毛病又犯了?”血兰蹙眉道。
“不,我是在想,要是杀手都像你,这个世界该是多么可爱。”叶星凡摇了摇头。
“你难道就不怕?”
“我不怕。”
“为什么。”血兰看叶星凡淡然的样子,虽然紧迫感也随之减轻了许多,却不明白他的底气从何而来。
“因为陆松回去不但不会泄露我们的行踪,甚至会竭尽全力替我们隐瞒。所以这条路不会再有华山弟子出现了。”
叶星凡支起身子,语气十分笃定。
“你果真疯了?”血兰道。
“呵呵。为他人做嫁衣的事,聪明人是不会去做的。而那个人,很聪明。”
“我不明白。”血兰有些糊涂。
“你认为岳孤云这个常年不见人影的大师兄,或者说掌门的独子,在华山派能有多少威望交情,足以让这么多师兄弟为他如此奔波?”
血兰还未回答,叶星凡已接着道:“其实他们要的不是什么复仇,更不是谁的命,而是那迎客松间,御剑堂内的一把椅子。”
明明遇到了血兰,尚未交手便返回求援,且不说会不会被师父责罚,被他人耻笑。
若是到头来反而让血兰死在了别的同门手上,他做的所有事情便是一场徒劳。
若然如此,还不如让谁也找不到他们,那掌门之位大可听天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