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在我眼前晃了晃手,说:“嘿,你真傻了啊你。”
我从往事的记忆中醒过神来,讪讪地笑:“你变漂亮了,一下子认不出来了。”
她笑着:“是我成熟了吧!”
我看她的笑有些落寞和苦涩,不知道她笑容的背后都曾经历过些什么,老友重逢我却不知道说什么,也许从她身上我已经再也找不到当初小雪的影子了。
她说:“螳螂,能在这里遇到你,真的很高兴,我以为……我们再也见不到了!”她说这个话的时候有些感伤,情不自禁的落泪。
我有些惶然,我说:“你怎么说哭就哭了?”
她说:“你知道吗?这么久了,我一直惦记着你,觉得上次的事对不起你。”
我说:“你说这些干吗,弄的我心里怪别扭的。”
小雪摔了一下头发,似乎把往事都甩掉般的潇洒起来,嫣然一笑:“好了,不说这些了,我还有些戏一会儿就拍完,晚上我请你吃饭。”
她的影子在我的面前真的很美,我怔怔的无语。
她叮嘱了一句,口气不容置疑地:“不许不去,一定要给面子!”
我才缓过神来:“你就是这个戏的女一号啊,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
小雪叹口气:“一言难尽,晚上我在给你慢慢说吧,螳螂,你还记得你曾经问过我,说小雪这个圈是个染缸,你会不会也被染了,那时候我告诉你我不知道……现在我告诉你,我也被染了……”
我愣怔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是好,望着小雪的背影在远处投出一条长长的影子,我突然发现她长高了,身体发育的似乎越来越完美,凹凸的线条凸现了女性的柔媚和性感,远远的离去更加显得婀娜多姿,摆动的腰肢仿佛风吹杨柳,扭动的花枝乱颤,我想她已经应该是个女人了,已经不是那个单纯不谙世事的小雪了,她现在是这个戏的女一号,她是个演员了,而我只是个武行;
我的记忆又回到了那个晚上……
我一脚踹开门,那个香港导演正费劲的开一瓶红酒,样子很吃力,我想他是没有得逞,可能有些不甘,想喝醉了睡吧,听到门声,吃了一惊,猛地回头,诧异地看着我,随之明白发生了什么,手中的酒抖了一地,连连后退:“你不要乱来,兄弟我们有话好说的了……”
我没容他辩解一记鞭腿抽在他身上,当时他像失重的物体载在地上,我看着他肥硕而谢顶的脑袋心里更加升起一团火,他还没等我的酒瓶子砸下去,忽然就跪下了,说:“你饶了我吧!”
我的手抖了一下,举起的瓶子缓缓的落下来,这样一个龌龊的男人就这么苟延残喘的跪在你脚下,一种鄙夷和不屑熄灭了我的怒火:“你还算他妈男人吗?”
他有些瑟缩不敢说话,只是一个劲的说着:“对不起以后再也不敢了……”
我说:“你真不是个东西,我真瞧不起你,你……”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如果他稍微的表现出点男人的气概了,我即使把他脑袋开了,我也会觉得至少他还算个爷们,可是这样一个人,像一只狗般的摇尾乞怜,你真都羞于跟他动手了,胜之不武。
我看着他,忽然那一瞬间有些悲悯,白天他是一个叱诧风云在监视器后淡定指挥若定的将帅,可是到了晚上却披着这样一副伪善的肮脏面皮,他还不如我们这些武行呢,我们虽然地位卑贱,但我们活得骨气。
香港导演彻底的在我面前崩溃了,那个样子喜剧之极,他怕我还动手,忽然拍着胸膛信誓旦旦地;“我知道你技术好,为人也不错,我一直就看中你呢,你放过我,我……我下部戏一定带着你,让你做武术指导。”
我定定的看着他,没有一丝表情,心中的厌恶却不断的扩大,充斥在我的胸中,几乎再次让我爆炸起来,但我努力的隐忍住了。
他可能是觉得用这样的利诱让我动心了,脸上的紧张表情变得松弛起来,似乎还有些得意,我忽然就再也忍不住一酒瓶子砸在他的脑袋上。
乒!很清脆,然后是爆出的血……
我转身走出的时候,心中有些莫名其妙的惆怅,这个圈就是被这帮人渣祸害的乌烟瘴气,即使清扫了一个,还会有更多的繁衍出来,生生不灭。
清冷的夜,弯月如钩,寒气阵阵袭来,我和小雪并肩无声的走了很远,也不知道前方是哪里,后方是什么,只是觉得无尽的黑夜不断将我们层层包裹,湮灭。
我看了一眼有些颤栗的小雪,将她身上的衣服紧紧的裹了一下,我说:“咱们回去吧,没事儿了。”
她摇了摇头,说:“你在陪我走走吧。”
我说:“你看你都冷的发抖了。”
小雪说:“我没事儿,你是不是冷了。”
我说:“我还行。”
小雪说:“谢谢你……”
我说:“我就怕人跟我客气!”
寥寥几语,两人就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发现我其实是一个特别不会安慰人的人,有时候明明有很多话要说出来了,可是就是在嘴边憋着,说不出来,这种感觉一直让我觉得很别扭,压抑。
我们不知道走了多远,天放亮的时候我们回到了剧组,武指找到我,我看见他悻悻的表情有些为难的样子,我顿时明白了什么。
我说:“哥你别为难,是不是那个港怂找你了。”
他点了点头说:“螳螂,哥……对不起你……”
我还没等武指把话说完,慌慌的阻止了,我说;“你别说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不会让你为难的。咱们后会有期。”
武指那哥们有些不好意思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我已经转身向楼上走去,这样的事情已经司空见惯了,被炒鱿鱼在我那麻木的心里已经没有多少波澜了,更何况我看到武指那尴尬的神情更加难过,我不想让我的哥们说出那些有违他内心想法的话,对我对他都无疑是一种伤害,朋友做到一定的份上是有些话不能说的,说出都是一种伤害。
我收拾了东西走出来,大厅里黑压压的站着组里那些武行,有的我都不认识,他们站在哪里看着,眼神中那种烁烁的东西让我有些不敢看他们,我知道他们用这种无言的方式给我做最后的送别,在他们的心中,可能曾经有过无数次像我一样的血性的表现,但是他们因为顾及到很多,都没有做出来,只是我做了,所以在他们的心中,我永远成为了他们的一个朋友。
武指说:“我送送你吧。”
我说:“别这么客气,干吗弄的生离死别的,以后还能碰的着呢。”
他说:“现在是人家投资我也做不了主,你别怪哥哥……”
我说:“你说什么呢,怎么有些婆婆妈妈的。”
他脸红了一下塞给我200块钱说你打车吧,我拒绝了,我说;“这样就没意思了。”
他知道我的脾气也没在坚持,我只是将眼神逐个的扫过那些武行兄弟的脸上,默默的用眼神做着告别,他们向我点着头,一句话都没有。
车子颠簸在路上,车窗外的景色不断的在远去,熟悉的一切慢慢的消失在我的视野中,我慢慢将视线收回,微微的闭上眼睛,有些累了,想好好睡一觉,我们总是疲于奔命,确实将身体在不断的透支,有点时间能睡一觉,对于我此时来说是最好的安慰了,刚闭上眼睛,远远听见车后有个人不断喊着让停车,起初声音很小,越来越大,而且声音也清晰起来,我觉得这个声音好熟悉,我睁开眼看向后方,视线再次模糊,我看见小毛没命的跑着,追着车喊停下停下……
司机将车斜斜的停在路边,极其不情愿的看着车外的小毛跌跌撞撞的连爬带滚的钻上车,刚要开,我喊了一句:“师傅,先等一下。”
小毛上气不接下气地:“螳螂,你丫真不够意思,你怎么走都不跟我说一声。”
我看着瘦弱的小毛身上汗水涔涔的冒着热气,我说:“早上你不要出早工吗?你怎么跑来了。”
小毛:“别扯淡了,你鸡巴都走了,我操,还出什么工啊,螳螂,咱们还是不是兄弟,你要走了,我他妈也不留着显眼了,那鸡巴武指根本就不为咱们说话,我用不着为他卖命。”
我说:“小毛,这事儿一点都不怪春哥,他也没办法……”
小毛一摆手粗俗地打断了我的话:“得了吧,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替他说话呢,你没看出来人家把你当枪使呢,你还怎么不明白呢。”
我说:“小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确实也是我不想呆了,觉得很别扭,不是春哥的事儿。”
小毛:“要走一起走。”
我说:“你这是何必呢,这样牺牲的不是我一个人了。”
小毛管也不管,一屁股坐在车里喊司机:“开车。”
我说:“等等,小毛你先回去,好好帮这个戏给弄完了,别把春哥给亮下了。”
小毛:“别鸡巴劝我,谁说也不管用,别惹我跟你急,司机……你妈开车啊,看什么看。”
司机灰溜溜的开车,车子晃悠悠的向着路中央再次冲了出去,我看着小毛,也没有再劝,他的脾气宁起来谁说都不算,唉。
从那次一别有好多年没有看见过小雪,后来听人说小雪一直在打听我,我没往心里去,那只是我武行生涯中一个短小的瞬间,早被岁月掩埋在记忆中了,没想到多年以后在这里又一次遇到她。
文戏拍摄的很慢,收工了也没有拍到我们的武戏,一天又白白的在这里消耗了,我还真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日子可以这么消耗,反正感觉自己已经越来越不像以前那么灵活了,我在想是不是该考虑考虑改行,可是又去做什么呢,心中有些茫然的胡思乱想着,一辆大奔风驰电掣地停在我面前,车窗后露出小雪的脸,她戴着一个墨镜,一缕头发飘在镜片前,她拨拉开,冲着我招手:“螳螂,上车!”
我愣了一下,我说:“你还是先走吧,我坐组里的车。”
她说:“你怎么那么娘们啊,快上来!”
我拍了拍屁股后面的土,尘土飞扬的向着她的大奔走去,拉开车门跳上车,车子像箭般的蹿了出去,吓了我一跳。
小雪吃吃的笑了一下,那个笑容让我再次想到那时候的小雪,那时候的小雪总是这样天真无邪的笑,明眸皓齿。
我看着小雪,随将目光远远的移到窗外,看着车窗外飞驶而去的景色,思绪很乱,小雪说:“有烟你抽烟吗?”
我摇摇头。
小雪诡异地笑笑:“我不信这些年你一直就没学会。”
我摇头:“不是学不会,是压根就没有想着要学。”
小雪也不再说话,径自点燃一只烟,吞云吐雾的抽着,样子娴熟而优雅,而且很多动作是故意模仿了很多国际上的明星的样子,我想小雪为了在这个圈里生存,看得出来下了很多功夫。
小雪看了我一眼,看我一直看着她,似乎有些意识到什么,慌慌的将烟掐灭,用手扇着:“不抽了不抽了,人说二手烟比一手烟还要致命,我可能让你成受害者。”
我看着小雪那掩饰的眼神,我说:“你抽吧,我没事儿的。”
小雪说:“我好像记得你说过特不喜欢抽烟的女孩。”
我说:“我没有说过吧。”
小雪:“哈哈,你说过的,只是你忘记了,你说过的每句话我都记着呢。”
小雪转过脸,眨着眼睛看着我,我将目光躲躲闪闪地避开,我发现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多少话可说,互相都想找些话题,但都不知道说什么,坐的我很是压抑!
“你这些年还好吗?”她幽幽地问。
我说:“还那样不死不活的,就是混日子。”
她说:“你那次走了后你知道我一直都在找你,但是好像你就从这个地球上蒸发了,你为什么要躲着我呢。”
我说:“没有啊,我为什么要躲着你。”
“你就是躲我了,你走的时候都不给我说一声,你知道你走了以后,我哭了好几天,你挺不仗义的!”
“那不是走的急嘛!”
“那你应该给我留个电话,后来我给你打过电话,但是你换号了,你这不是躲我吗?”
“我手机丢了!”
“你就是不想让我找到你。”
“我真的没有,你是想多了。”
她叹口气不在说话,放了一首很轻柔的音乐,听的让人有些要落泪的感觉,我说:“你关了吧,闹死了。”
车子在飞奔,我的思绪一直也在混乱的驰骋着,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然后就做了一个奇怪的梦,那个梦曾经无数次的出现在我的现实中,我记得那次我和小雪漫步在那个黑黑的夜中,她试图挽过我的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拒绝了,我记得小雪说:“你能再像哪天抱抱我吗?”
我曾嘲笑她:“你现在有没有什么危险了,还抱你干吗?”
小雪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觉得在你的肩膀里感觉很安全,呵呵,其实你哪天勒的我都喘不过气来。”
夜色中我看不见小雪的脸是否红过,但是我感觉我曾有那么一段时间是迷离的,我想这个孩子也许真的不应该进入这个圈子,我想劝劝她,我说:“小雪,这个圈子其实有些不适合你的。”
她看了我一眼,摇摇头,很执拗地样子:“我一定会适应起来的。”
我说:“你没有听明白我的意思,我说……”
“哥,你别说了。”她打断了我的话:“其实我什么都知道,我也知道这个圈子不好混,尤其我一个女的,但是我既然选择了这一行,死也要死在这里。”
我看着她决绝的样子像吃了一个苍蝇般的难受,再也想不出什么话能安慰安慰她。她说:“其实我最大的梦想是做个演员,我从小就喜欢表演,我觉得穿着那样光鲜的衣服在舞台上走来走去,让那么多人欣赏真是最美的一件事,我想我付出了一定会有收获的。”
我本来想告诉她在这个圈子里有时候付出未必就有收获,但是看着她炽热的眼睛对艺术充满了坚定,我收住了,何必打击她呢,也许有一天她真的能走出来也不一定呢,这个世界有什么奇迹不会发生呢,我说:“那祝你成功……”那句话虚伪的连我都觉得很恶心,但是小雪却听得像是受了莫大的鼓舞,冲上来在我的脸颊上吻了一下,像只可爱的小燕子围着我跳了一圈,说:“哥,你就做我的哥吧,只有你对我最好,我知道我的好多心思也就你能知道……”
其实我又何尝知道。
梦最后变得模糊不清,再也分不清楚那个是梦那个是现实的时候,小雪推了我一把:“到了,你看你都不跟我说话,就光睡觉了,下来吧。”
我迷迷糊糊的被小雪从车上拽下来,看着周围陌生的一切问:“这是哪儿啊。”
小雪:“吃饭啊,哪儿啊?还能把你买了啊。”
“哦!我以为到国外了呢。”
这个偏僻的小镇上居然有这个典雅古色古香的欧式建筑真是不多年,看着门面很气派,充满一种高贵的光芒,我有些晕头转向,小雪过来拉住我的手,温热。
“你干吗呢?”
“我转向了。”
小雪笑着拉着我的手向里面走:“你管什么方向呢,进去吃饭吧,这里的鱼做的挺好吃的。”
我懵懵懂懂被小雪拎小鸡般的带进酒店,心中生出无限感慨。
后来发生的事连我都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