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的中午，刚吃过午饭，阳光正好，走娘家的桂花、蓉花坐在院子里正晒着暖融融的太阳，手里也没闲着，在用旧毛线织毛衣，孩子们去村里玩耍了。何梅刚洗好碗筷，在厨房里忙着端洗碗水去厨房隔壁喂猪。大宝去地里挖菜准备晒干做腌菜（农村里每家每户总会腌制几坛咸菜，早晚吃饭靠着它），朱爱明闲不住，在前院门外收拾自己做木工的木屑。
大黑狗在院前不停地叼着木屑，忽然竖起耳朵，放下嘴里的木屑，转身往村头方向跑去。朱爱明召唤了几声，大黑狗也不理睬，径直跑远了。朱爱明也没管，继续收拾木屑。
忽然听见有车的行驶声，越来越近，朱爱明抬头一看，只见一辆黑色的轿车往自家前院方向驶来，慢慢停在院前右侧平坦的空地上。
朱爱明拿着大扫帚靠近一看，原来是弟弟朱爱新和夫人梁巧珍带着儿子朱耀，衣着光鲜地坐在里面，正准备打开车门出来。话说回来，朱爱新自从去了城里已经很多年没有回村了。这次回来让朱爱明有点吃惊。
这些年来，朱爱明除了迫不得已才向朱爱新开口，一个就是每年的公粮代金总是向他借点钱，一个就是找他帮忙给大宝找对象。他心里想，这个时候回来莫不是大宝的婚事八成有着落了。于是，心头一喜。
“老二，你回来啦！什么时候买车了？”朱爱明惊讶地问道。
“老大，这车不是买的，是单位的。”朱爱新小声说道。他去年被提拔当了所里的主任，平时上下班就拥有了这辆车的使用权利。
“单位的车，你把它开回来了？”朱爱明又是吃惊地问道，只不过声音压低了许多，然后又向弟媳和侄子打了招呼。侄子朱耀很陌生地看着朱爱明的脸。
“别问了，进去说话。”朱爱新招呼着妻儿下车，往院子里走。这个在家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大对这个在城里工作的老二变得更加恭敬起来，知道自己刚才说错了话。在他们眼里，这个每个月吃着国家皇粮的老二，肯定是一官半职了。
“好，好，先进屋，先进屋。”有点驼背的朱爱明一边领着他们往院子里走，一边手里拎着他们刚从后备箱拿出来的礼品。
“你们看谁回来了？”朱爱明前脚还没跨进前院的门槛就喊。桂花、蓉花拿着正在织的毛衣，准备出院门。
没料，朱爱明差点把她们撞了正着，何梅跟在后面也没两米远。
两家人尴尬一笑，相互打了招呼便进了客厅，桂花、蓉花利索地给这些稀客端茶倒水，然后几个人拉起家常来。
这次回来，朱爱新本以为老大家会比以前改善了很多，没想到老大这些年什么变化都没有，屋里屋外还是老样子，灰土灰土的。改革开放应该说好多年了，城里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朱家村整体上还是破旧的样子。
改革春风的脚步好像很少光顾这个村。也许是时候没到吧。不过，他相信山青水秀的朱家村未来一定更适宜居住。所以他每年都出资让老大把他以前住的老屋子打扫一番，该修的修，该补的补。
院子外的人们越来越多，欣喜地看着朱爱新开回来的车。车虽然经过泥土路的颠簸，落了些灰尘，但是遮挡不住它的光亮，在泥土地上显得更耀眼。九几年，朱家村出现了一辆轿车绝对是罕见的事。有人在田野里翻地犁田，看见了大宝家门前有轿车，也忍不住放下手里的锄头，停下犁，跑过来瞧瞧。不一会儿，已经有不少人知道从前的大学生朱爱新回来了，远远地观赏着，小声地议论着。
“吃皇粮的人就是不一样。”这是村里人得出的一致结论。
蔡兰夫妇得知朱爱新回乡了也跑过来瞧瞧。村里都是这样，谁家来个亲戚，邻居也要过来看一看，瞧一瞧。蔡兰的丈夫朱昌阳没有进院子，只是站在大宝家院外，看着新车，嘴里发出啧啧声，心想吃皇粮多好，当年儿子朱玉初中毕业也就没想着去考高中，那时如果是咬紧牙，让儿子朱玉补补，他们家或许也可以出一个吃皇粮的人。
后悔归后悔，羡慕归羡慕，羡慕妒忌恨有何用？
扎着羊角辫的秦玉玉、刘晓跃和村里几个年龄相仿的女孩一起沿着通向家门口的马路边走边跳，一看见院子外有辆车，还站着不少人，就知道家里来客了。秦玉玉拉着刘晓跃的手，撇下几个同伴，向院子里跑去，还没有进院门，就在外面喊道：“妈！妈！”
“你们看谁来了？舅爹爹他们全家回来了。”何梅听见喊声，连忙跑了出来。
光鲜亮丽，显然是城里人的标志。两个从没出过村的小女孩看见屋子里两大一小的衣着就像电视里的城里人一样，竟然躲到何梅的身后不敢说话。
在外婆和母亲的无数次熏陶下，玉玉和晓跃的梦想就是长大后成为城里人。一谈到城里人，她们立马浮现出向往的神情。
“玉玉，晓跃，这是你舅爹爹，舅奶奶，舅舅。你们喊一声。”何梅让躲在蓉花身后的孩子出来和他们打招呼，两个小女孩忸怩了半天还是不肯。
“乡下孩子都这样，没有见过世面，哪像你们城里的孩子大方。”何梅开始夸起侄子朱耀来。
朱爱新朝她们微笑点点头，表示不介意，接着拉家常。在外多年的朱爱新一直也很想知道故乡的点点滴滴变化。一个在外多年的人对生他养他的故乡有了挥之不去的乡愁情结，故乡是他魂牵梦绕的地方。
何梅和桂花、蓉花赶紧去了厨房，张罗一顿像样的晚饭。家里除了鸡蛋、花生、青菜、萝卜，还有几块腌肉，也没有别的了。于是又赶紧逮了一只鸡宰杀洗涮下锅。
朱爱新和朱爱明两人在客厅里接着聊天，抽烟。玉玉、晓跃和这个年长她们没几岁的舅舅朱耀跑到院子里面玩耍。梁巧珍在一旁欣赏着这个朴素的充满乡土气息的大院子，光滑的石井、井沿布满了碧绿的青苔；古老的石磨、留存着时光的年轮；触手可碰的屋檐、清晰可见的袅袅炊烟。
不一会，大宝拖着一板车雪菜回来了，何梅和桂花、蓉花准备的几个菜也好了，何梅把米饭盛好先端了两碗上来，摆在朱爱新和朱爱明的面前。
“你这是杂交大米吗？”朱爱新明知故问。
“什么？”朱爱明小声地问。
“杂交”这乍一听多么刺耳难听，难于启齿。什么杂交？村里人初一听便还以为是驴子和马在乱搞呢？这水稻也杂交？当然这杂交现象在村里不是没有，只是大家没有这个叫法。
朱爱新心领神会，向四周张望一下，于是便耐心地解释起来。
村里人称作一种洋鸭的家禽，大概不是本地的，羽毛是雪白色的，样子像只大飞鸟，它是家禽中飞得最远的，估计是还保持着飞鸟的特性。这种洋鸭气性特别大，谁惹它生气了，它会一口气飞个一两里路不在话下。而这种雄性的洋鸭体型比当地的麻鸭大两倍左右，发情的时候也厉害。它骑在当地的麻鸭身上，麻鸭乖乖就范，匍匐在地，两只鸭叠在一起，不久周围就散发出难闻的骚味，久久才散去。然后那麻鸭下蛋孵出来的后代，体型还是像雄性的洋鸭，但是羽毛主体是黑灰色，还带有一种孔雀羽毛的荧光绿，飞行的本领也大为减弱，也没有繁殖后代的本领了。这大概就是洋鸭和麻鸭杂交的后果吧。这种杂交行为后来被村民们利用。
由于洋鸭浑身是结实的瘦肉，非常适合吃肉。麻鸭瘦肉少且松弛，非常适合下蛋。而且雄性的洋鸭可以长到净重六七斤，雌性的洋鸭净重只能长到三四斤，村民们便希望多养些雌性的洋鸭多吃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两种鸭杂交出来的后代就像雌性的洋鸭体型，具备洋鸭的全身瘦肉的优点。村民们便开始有意让它们杂交，提高瘦肉产量。
朱爱明听后，似乎恍然大悟。
杂交就是这么回事！因此这杂交水稻并没有什么好害怕的！这杂交水稻亩产千斤，朱家村人听远方的亲戚说过。可是人们对新东西总是抱着不确定的态度。因为山区每户人家田地有限，人均也就几分田，如果一旦种植失败，那才叫惨不忍睹。
朱爱新看着朱爱明担心的表情，就说：“老大，我知道你保守，你可以划出三分田试试，我保证没问题，很多地方都种植了。”朱爱明表示可以试试。
等人到齐了，两家人和和气气地吃着饭菜，听着朱爱明一板一眼的讲述城里的新鲜事。朱耀也在讲述他知道的天文历史地理。
“城里人多好！有知识有学问！”这几乎是他们得到一致结论。
“听说，马上农村人也可以买城镇户口，成为城里人。”朱爱新说。
“可是我们农村人哪有条件买户口？我们吃饱穿暖就谢天谢地了。大宝媳妇还没着落，你们也帮忙张罗张罗。不然我们要断子绝孙了。”何梅赶紧把话题引向了大宝。
“哎，要是个村里的姑娘，我还好张罗。如今姑娘们都往城里嫁，哪有姑娘愿意到农村来？要不让大宝到城里当上门女婿，你可肯？”朱爱明的妻子梁巧珍问。
“那不行，只要我有活着还有口气，大宝绝对不能做上门女婿。”朱爱明赶紧接过话。
这说话的氛围立马凝结了。何梅立即招呼大家先吃饭。吃完饭，朱爱明带朱爱新一家把朱家村上上下下又走了一遍。
送走朱爱新一家之后，何梅和朱爱明又是一夜没合上眼，大宝这辈子到底能不能讨到媳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