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的疏远,淮占郴对凝如的日常安排自然没有几日前那般熟悉。而她要同父亲与兄长一同出远门的事情,更是从未对淮占郴提及。
同往常一样,淮占郴醒后第一件事便是到凝如的院子里等候用完早饭的小姐到私塾上课。谁知,才进院子,淮占郴便看见凝如房间的大门及四周的窗户被尽数打开。
从小,凝如睡觉便不喜欢开窗,所以黄宅的丫头们总会在凝如不在的时候大开四方的门窗透气。
淮占郴知道凝如的这个习惯,见这幅情景自然也知道凝如今早已经离开院子往别处去了。
他满是疑惑,见有人端着凝如的茶杯走过来,他径直上前询问起来:“小姐今日怎么这么早便去私塾了?”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昨夜和凝如聊到深夜的玉香。她微微一笑,脸色趁着清晨的阳光显得格外精神。
“淮哥哥不知道么?凝如小姐今日陪老爷和公子回乡祭祖了。”
“祭祖?我怎么不知道?”淮占郴有些意外,语气中透出的不满,让玉香觉得好笑。
“淮哥哥说笑么?凝如小姐是主子,主子出门,何需同咱们下人做交代。”
玉香理所当然地说着,淮占郴经她一说,反倒觉得方才的不满有几分逾越的味道。
“那倒是。”他淡淡地说着,脑子里想着的却是凝如平日里与他相邀的话语。
——淮占郴,我要去吃早饭了,你要不要一起?
——淮占郴,我今日逃课,你陪我一道出去逛逛吧~!
——淮占郴,我才抄完经,你不陪我玩会儿么?
就像玉香说的,凝如是主子,她的一举一动完全没必要和淮占郴告知,可淮占郴偏就习惯了凝如事无巨细的“禀报”。
他淡淡一笑,即笑那个不合礼数的小姐,也笑自己这个不合礼数的下人。
玉香看不明白淮占郴神色的变化,小心地探着头,挥了挥手叫了两声“淮哥哥”。
淮占郴的思绪被她牵了回来,脸上一怔,回了句“先走了”便转身离开凝如的院子。
玉香笑得灿烂,热情地冲着淮占郴的背影喊了句“淮哥哥,慢走”,随后拿着杯子径直往厨房去了。
士族院落里,下人之间打招呼的事情并不稀奇,即便黄家院子人不多,但彼此之间言语上的交谈也十分自然。
方才,淮占郴碰上玉香,本没多少值得在意的,偏巧,这一幕却被淮管家看到了。
本来,他就盼儿媳心切,如今看到淮占郴竟与凝如之外的女子讲话,他那颗早就对淮占郴失望透顶的心竟缓缓升起了乱点鸳鸯谱的热切。
从淮占郴来到黄家当侍读,身旁的丫头虽对他颇有好感,但碍于凝如对淮占郴的感情,丫头们知难而退地降低了要求,转而将院中其他男子当做选择的目标。
淮管家虽未儿子口中听出他对凝如有非分之想,但整个黄家,除了淮占郴,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凝如的心思。
在淮管家看来,凝如“一人独大”,淮占郴又不愿与其他女子往来,久而久之,等着淮占郴的只有两个结局:要么淮占郴被凝如“强占”,要么就淮占郴因为凝如高不成低不就,最终孤独终老。
而这两个结局,都不是淮管家愿意看到的。
可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淮占郴这尊冷佛竟也同别人搭起讪来,这样的奇观可让淮管家乐坏了。
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淮管家禁不住加快步子,想在玉香钻进厨房前将她拦住。
玉香脚步虽快,但对黄家院落的路子还不熟悉,兜兜转转间,淮管家顺利地唤住了她。
“玉香啊,方才同占郴说什么呢?”
淮管家的语气很慈祥,玉香的神色很疑惑。
“没什么,淮哥哥问凝如小姐去哪儿了,我告诉他小姐祭祖去了。”
听得玉香这一说,淮管家生怕淮占郴刚才的询问让玉香误解,便再将柔和地语气软化下来:“哦,你淮哥哥只是随口问问,随口问问。”
玉香答了声“嗯”,微微一笑,又问淮管家道:“管家可还有什么吩咐?”
淮管家本就觉得这姑娘长得好,此刻又见她礼数周全,心中更坚定了将她说与淮占郴的心事。
“哦,没什么吩咐不吩咐的。你初来乍到,若有事情不明白的,尽管问我家占郴便是了。别看他面色冷漠,其实他的心比谁都热。你们多接触,久了便熟络了。”
玉香不知为何淮管家会同自己说这些话,但听淮管家一说,再想起那日他同凝如在倚香楼解救自己的情景,心中的感激与钦佩溢于言表。
“淮哥哥的确是好人呢!我今后,定会同淮哥哥好好学东西的。”
一句话,说的淮管家心花荡漾,本着趁热打铁的精神,淮管家径直给玉香和淮占郴私自搭了一条鹊桥。
“谁说不是呢。只是我家占郴太过木讷,到现在都还讨不着媳妇。唉,玉香,你要不嫌弃,就把我家占郴收了吧。”
玉香是未出阁的姑娘,听得淮管家这一句话,脸上顿时羞得不行:“管家开什么玩笑,淮哥哥那样的俊朗少年,怎么可能看得上我?”
本是推脱之词,但过来人的淮管家却在这半推半就的话里,听出玉香对淮占郴的好感:“我可没开玩笑。玉香,你要真能做占郴的媳妇,那可真是他十世修来的福分啊。”
淮占郴本就长了一副万里挑一的英俊模样,寻常少女见他那副相貌多数都会生出爱慕的情愫,更不用说这个曾经被淮占郴亲自救下的姑娘。
听得淮管家这话,玉香本还有些犹豫的心思忽地笃定了。
大隋比不上胡族开放,婚姻大事依旧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刻,连淮占郴的爹都赞同了自己儿媳妇的位置,玉香又怎么可能不对这桩连萌芽都没有的婚姻充满期待呢。
她微微一笑,羞涩地低下头。
淮管家见她默认了自己的提议,欣喜之余,当即将在玉香每日的日程里加上了给小姐整理私塾用具这一条。
听上去,淮管家似乎是让玉香去抢淮占郴的饭碗,实际上,明白人一听就知道这招是当爹的在给儿子和未来儿媳创造共处一室的机会。
从这一点上看,如今和善的淮管家年轻时约莫也有一颗放浪的心。而玉香这个被淮管家拐上歪道少女竟也默许了这样的安排……
于是,玉香顺理成章地成了侍读的侍读。
凝如不在的半个月里,淮占郴照例每日帮着她整理字帖和考箱,玉香虽不懂这些东西该如何摆放,但每日蹭在淮占郴边上,她也自得其乐。
淮占郴对父亲强塞一个人到自己身边虽说反感,但他素来对外界的人与事不太关心,是而,在他眼里,玉香不过一个同笔墨纸砚一样的物件儿罢了,除了会说话,其他并没什么特别。
可惜,玉香却并未从淮占郴的冷默里看出任何异样。
“淮哥哥,这些小盒子是做什么用的?”同前面那几日一样,玉香才到书房,便找了些有趣的东西向淮占郴发问。
淮占郴此刻正帮凝如裱那几张先生难得看得懂的字,专心致志之余,他抬起头,瞥了一眼玉香手中镶着枫叶的藤条盒子,低头回道:“给小姐放剩余墨条用的。”
玉香点点头,满是信服地搁下盒子。转身才跨过一步,另一个镶着红色枫叶的盒子和里头装着的三根小细棍儿和红色绑绳又引起了她的关注。
“淮哥哥,这几根绳子和木条又是做什么的?”
淮占郴闻言,头也不抬,只微微一笑,柔声回道:“给小姐做毛笔架子用的。”
玉香满脸疑惑:“毛笔架子?什么毛笔架子?”
淮占郴的笑意更浓:“她的字练得不好,先生每次布置给她的字帖练习都比别人多两倍。为了节省时间,她常用这几根木棒将三支毛笔并排捆在一起,这样,她写一次字就能交三篇作业了。”
玉香看着淮占郴沐浴在黄昏里的笑容,心中泛起甜蜜的同时,也升起了淡淡的醋意。
“怎么都是枫叶,一点意思都没有。”见淮占郴不理自己,玉香略带不满地放下盒子,随便找了个由头嗔了一嗔。
淮占郴却继续笑着:“小姐从小就喜欢枫叶,说它敢在寒冷中摇曳的性子像极了自己,所以屋里的装饰大多是枫叶。”
玉香闻言,双眼朝四周略略张望了一番。
昨夜,她虽与凝如在此处呆了一夜,却并未留意屋中的布置。此刻仔细一看,玉香才发现,这屋里确实如淮占郴所说,从挂着的画作到窗帘布条,无一例外地铺满了枫叶。
看着看着,玉香的心酸更甚了。
“淮哥哥,你是不是喜欢凝如小姐呀?不然,你怎么对她的喜好那么清楚。”
淮占郴本对自己的笑意不甚在意,听玉香这么一说,他才发现,自己的神色确实容易让人产生误解。
他轻咳一声,正色后,才回道:“自然不是。凝如小姐的癖好与别人不同,跟她久了,也就记住了。你今后也要做她的侍读,需多多留心才是。”
淮占郴的解释让玉香很是满意,她站直身子,娇艳地笑了笑,洋溢于眼底的娇柔,让淮占郴稍感不适。
来之前,淮管家便告诉过她,淮占郴是个外冷内热的好少年,所以在淮管家众多的招数中,最重要的一条便是主动出击,以自己的眷眷柔情将淮占郴彻底攻下。
可惜,玉香来的时间不长,对淮占郴的了解全都靠淮管家不太靠谱的讯息。所以,几日下来,玉香和淮占郴的关系并没有多大进展。
试想,若淮占郴真是轻而易举就被柔情攻势拿下的人,凝如此刻怕早就抱着淮占郴傻乐了,又怎会忍受他三年的冷言冷语还一如既往地对他好呢?
见玉香的神色有些诡异,淮占郴快速完成手上的活计,微微点头示了意,迈步出门去了。
玉香不明白淮占郴的离开是因为火力太猛,还是因为火力不够,她呆呆看着淮占郴走出大门,留在原地不由得沮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