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娘啊!就这几袋馒头,差点把我半条命给累没了!”
凝如打小就知道海若平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富家公子,所以见他气喘吁吁地在自己面前示弱,她只瞥了一眼,便直接忽略了。
海若平原还想着自己的满头大汗能换来凝如的关注,谁知,这丫头竟理都不理自己,反倒专心致志地捡了几块石头,转身到棚子里垒灶去了。
“哎!你怎么不理我呀!”
背后的喊话并不能拴住凝如的脚步,海若平有些失望,只得将烦闷的心情随手撒给旁边同样捡着石头的淮占郴。
“喂,那个谁,快来搭把手,不然中午饭不给你吃啊!”
海若平气急败坏地冲淮占郴喊说了一句。
淮占郴本就同海若平不熟,就连月夕节他冲自己喊的那声“淮兄”也是海若平自己的一厢情愿。
从情上说,淮占郴可以不理海若平;可从理上讲,那几袋馒头算是海若平贡献给周围食不果腹的工友的,淮占郴作为其中的一员,自然不能看着海若平被那些吃食压弯了身子却不闻不问。
想到这儿,淮占郴放下手中的石块,转而抬起一只手将那几袋馒头扛在肩上,然后送到棚里给受惊吓的妇人们当晌午的吃食。
海若平原先没觉得自己有多羸弱,可就在淮占郴发力的那一刻,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力道大的有点吓人。
有道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海若平下意识地看看自己的胳膊,又下意识地看看淮占郴的胳膊,得出“淮占郴是个只会用蛮力的莽夫”这个结论后,他竟眉开眼笑起来。
转念一想,他又对凝如看上淮占郴这件事越发的不解。
想来,自己虽不是世家子弟,但家里从不缺钱花。这么优厚的条件也足够让他当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哥,也足够让板城的姑娘对自己死心塌地。
可奇怪的是,这么好的条件,凝如就是不动心?!
海若平皱着眉头站在原地,一边揉着酸爽的肩膀,一边苦思冥想。
难道真的是平日里自己对凝如太刻薄了,才没办法让她敞开心扉?
淮占郴皱着眉思索着,在淮占郴和凝如又一次相视一笑时,海若平决定主动出击,以青梅竹马的情分彻底摧毁凝如对淮占郴的这份比自己迟了十年的眷眷柔情!
和淮占郴不同,海若平的嘴从来都不会闲着。而他从小跟着父亲做生意养出来的厚脸皮,也能将他因为羞涩而欲言又止的模样隐去。
今早在船头,海若平还因为躲闪凝如的目光而稍显内敛,但此刻,作为海家上下唯一焦点的海若平又怎能忍受凝如对他的忽视呢?
此刻已近晌午,折腾了一个早上的妇人与修渠工们,都饥肠辘辘。虽然此处也有官府安排的餐食,但和海若平搬来的馒头相比,那些稀得能看见碗底的粥水,简直如同白水一般。
见自己的馒头在人群中大受欢迎,海若平骄傲的心膨胀到了极致,他得意地笑着,甚至连头发丝都因了这不错的心情差点倒立起来。
在他看来,这些给自己长足脸的馒头自然也能让凝如对他刮目相看。于是,在没有思前也没有想后的情况下,海若平迈开步子,贸然前往凝如身边不合时宜地献了献殷勤。
可惜,物极必反。海若平的热情不仅引来周遭奇异的目光,更让凝如不自在得打了一通冷颤。
“凝儿,别忙了,来,我给你掰馒头吃。”说着,海若平直接将凝如手中的石子拿开,然后用手拍拍她的掌心,将她拉到一旁坐下。
凝如还没反应过来,他又继续道:“从小你就不吃白面馒头,不过你放心,我给你扛的这袋是玉米面馒头,你尽管吃,吃完了还有。”
话音未落,海如平那只白得反光的手,竟捏着一小个馒头送到凝如唇边。
凝如一脸黑线,本能地望了望海若平,又本能地望了望那一小块馒头,唇角抽搐了两下,才回道:“你脑子进浆糊了,还是我脑子进水了?”
海若平却依旧一意孤行。
“进什么都没关系,你先把馒头吃了,吃完咱们再慢慢讨论。”
本着将凝如当场拿下的决心,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海若平,此刻竟难得的泛起深情的模样。若是初见的女子,定然要被他那好看得惨绝人寰的模样勾了魂去。
偏巧,正正看着海若平这幅模样的女子,却是和他从小打到大的凝如……
“放开那馒头,我自己来!”凝如再次瞥了瞥海若平,而后硬朗地命令道。
海若平被她这汉子模样吓得有些退缩,但余光瞥见淮占郴正在站一旁定定看着他们俩,他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性子逼着他只能硬抗到底。
“哎~女儿家这般粗鲁作甚?来,乖乖把馒头吃了,不然饿了肚子,我可是要心疼的。”
“……”
见凝如一言不发,海若平微笑着一言不发。
见海若平微笑着一言不发,凝如气得咬着舌头,结果也只能就着郁闷继续一言不发……
凝如觉得自己今日委实倒霉了些,方才被两个不知深浅的小毛孩儿调戏,这会儿海若平又来了一出无中生有的深情款款。
她心塞地叹了口气,无奈地伸出红肿的舌头晾了晾。扶额沉吟之际,一股直接将海若平直接踹成肉泥的冲动油然而生。
海如平却不知死活,继续献着他那无厘头的殷勤。
“呀,你的舌头怎么了?疼不疼,要不,我给你吹吹?”说罢,他将头伸过来,微微努着嘴对着凝如的舌尖吹了吹。
凝如虽是个不拘小节的女子,但见眼前这个男人的嘴就快贴上来了,她的恐惧本能地超过了羞涩。
有道是: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大爆发。
势紧急之下,凝如已经没有多少时间痛骂海若平了。她迅速站起身,将身后小五刚刚提来那桶水直直泼在海如平的身上。
只一瞬,海如平从头湿到脚,便是手里拿个黄橙橙的玉米面馒头,也因了这水生生变成玉米面糊糊……
“黄凝如!你知不知道这样泼冷水很失礼数啊!”一声怒吼,海若平直接站了起来。
此刻,海若平的神色早已不似方才那般柔和,但对凝如来说,能重新和恢复正常模样的海若平面对面,那种感觉简直太舒坦了!
凝如感谢这水将海若平的奇怪气息冲走,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方才心中的一通别扭被尽数赶出了胸口。
“我知道啊!不然泼你干嘛?”凝如笑嘻嘻,脸上的黑线一扫而光。
淮占郴的目光还在他俩身上,海若平却早没了装腔作势的心情。他重重将馒头丢到一边,稍稍捋了捋额头上湿漉漉的头发,然后撸起袖子,四下张望起来。
凝如不明所以,调皮地眨眼看他。直到海若平的手触碰到方才那个木桶,她才意识到:大事不好!。
她撒腿就跑,身后湿哒哒的海若平紧追不舍。
“黄凝如,我保证,就泼你一下!”海若平咬牙切齿、似笑非笑地承诺着。黄凝如本能地摇摇头,脚下的步子自然更是加快了。
“你别过来,再过来我不客气了!”凝如的话语虽带震慑,但话语中夹杂的笑声听上去却很开怀。
见海若平还不停步,凝如信手捧了一把黑色的草木灰往海若平身上扔。脸上还有些湿润的海若平怎守得住这样的攻击。
烟灰末子顺风飞了出去,海若平的脸上瞬间沾满黑色的粉末。他定在原处,小心地用手指将眼前的黑色抹开,谁知越抹越黑,不一会儿,他的脸黑得五官全无,只剩下两个白眼珠子滴流滴流地转着。
“海若平,你是西山挖了煤,还是东山见过鬼呀?”凝如不知死活地调侃着,海若平彻底被激怒了。
他大喝了一声“黄凝如!”然后加快步子往前追。凝如见势不妙,疾步跑出棚子,格格的笑声却让周围静默的气氛有了些许活色。
众人虽不知她与海若平因何追赶,但一个黑脸男子追着一个女孩儿泼水的滑稽场面着实令人开怀。
劫后余生,这样的场面实在难得。
众人因为慌张而静默的情绪,因了凝如和海若平的追赶有了些许放松的痕迹。
小五小六不由得笑了起来,身旁看热闹的妇人们也笑了起来。
淮占郴适才因为凝如和海若平的亲近心里不自觉地泛了些酸楚,但此刻见他俩又恢复了平时的嬉闹模样,他的唇角竟也不自觉地向上勾了勾。
从午后到傍晚,凝如和海若平都留在永济渠河道上与众人一同处置那些被火烧毁的物什,待到凝如将最后一筐草木灰倒入河堤岸上当垂柳的肥料时,天边的月牙早已露出了黄澄澄的光亮。
平日里生龙活虎地凝如此刻也不免觉得疲惫,任凭身边的海若平唤她给自己弹一弹身后的草木灰,她也一动不动。
看着瘫坐在地上微微仰头笑着的凝如,海若平的心里不由得生出抱一抱的心思。可方才,他的柔情似水已被凝如摒弃,倘若再来一场,被泼冷水的恐怕不只他身上那件绸布衣裳,更有那颗从十岁开始便渴望靠近凝如的心。
长达六年的时光里,海若平一直想转变自己与凝如“兄弟”一般的相处气氛,但每次他深情款款,凝如都会不自觉地将两人的相处之道往闹剧的方向上牵引……
多少次,海若平小心翼翼地打开横在两人之间的那扇欲说还休的窗,但凝如突如其来的反击却总能让他败下阵来,然后重新退回去。
太多次的失败让海若平有些无奈,他想过放弃,可每每对上凝如的笑容,他的决心就会崩溃。
或许,宠溺也是一种爱意吧。
海若平摇摇头,用重复了上千遍的话重新安慰着自己,然后沿着凝如的习惯,将他们两人的关系重新拉回熟悉的氛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