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宗爱的一番行动下,太子一党的仇尼道盛、任城等人被拓跋焘打入大牢,眼看着死期将至。宗爱彻底把太子得罪狠了,虽然如此,但太子拓跋晃平时见到他依然笑眯眯地打招呼,这更让他畏惧和担忧,他知道,如果太子不除,那么当今皇上百年之后,太子登基,他宗爱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神麚六年,北方边境再次传来柔然犯边的军报,宗爱知道,机会来了。
就在拓跋焘再次整顿军备,准备再次北征的时候,京中出现了一股流言,说当今皇帝好大喜功,连年征战,耗费国力,且又不辩忠奸,打压太子,太子对此心怀不满,常在府中大发雷霆,动辄殴打家奴。
这股流言像一股微风,轻轻地吹进了朝堂众大人的耳朵里,也吹到了拓跋焘的心中,令他大为光火。
对于仇尼道盛等人只是关而不处,拓跋焘并没有完全被宗爱左右,他还是有自己的打算的。不过,若太子真的为此和他生了嫌隙,那就不好了。
这天,拓跋焘像往常一样令太子进书房伴驾,好叫他熟悉学习处置政务。一边却在悄悄地观察太子的一言一行,只见他中规中矩,目不斜视,脸带微笑,讲话也真诚,毫无一丝可疑的迹象。
处置完政务以后,拓跋焘打发太子回去,又召来了老宰相崔浩,君臣二人在殿中坐定,叫内宦和宫女们都出去,拓跋焘方才开口。
拓跋焘道:“崔爱卿,近期京师流言,不知道可曾听到?”
崔浩微微地欠了欠身子说:“回陛下,坊间流言,多出自于庶民之口,难以计数,臣平时虽然偶尔听说,也从未刻意留意,但不知陛下问的是哪些。”
拓跋焘语气平和,缓缓说道:“朕闻,坊间传言说朕好大喜功,不顾百姓死活,连年征伐又徒劳无功,还说朕不辩贤愚,忠奸不明,被奸臣摆布。”略顿了一顿,又道:“太子因仇尼道盛等人一事,也对朕心怀怨望,常在家中鞭打下人出气……这些,爱卿可曾风闻?”
崔浩咽了口唾沫,也不敢深思熟虑,只好边说边想:“回陛下,这些话,臣也听过只言片语,臣心以为,这是无知百姓妄言朝局,诽谤朝廷,应该严加治罪。”
“已故的敬哀皇后,她为人端庄肃穆,宽容慈爱,母仪天下,臣子和百姓们都十分敬仰她。太子是她一手带大,平素温良恭谨,对陛下十分孝顺,是不可多得的贤明储君,陛下有子如此,理当怀慰,而不应该道听途说,信了流言。”
拓跋焘听了崔浩的话,不由笑道:“爱卿说得是,朕原本就是不信这些个流言的,只是这话居然传到了朕的耳朵里,出征在即,朕不得不多问问,多听听。”
崔浩起身行礼:“陛下威德布于四海,圣明烛照,自然不是区区流言小风就能吹倒的。”
等到崔浩退出了皇宫,拓跋焘又把宗爱叫了进来,宗爱进了大殿,拓跋焘已勃然大怒,拍着书案怒道:“宗爱,你好大胆,竟敢离间我父子之情!”
宗爱看到拓跋焘红着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好像一头随时都要吃人的猛兽,以为事情败露,吓得一下子跪倒在地,哭道:“陛下,奴才冤枉啊……”一边偷眼打量拓跋焘,见陛下并没有别的动作,心下大定,哭哭啼啼地说:“奴才也是听几个出宫采买的小崽子说的,奴才也不相信啊,当场就把那几个小崽子打了一顿,叫他们不许再传……奴才是想,虽然这是流言,但奴才是陛下的奴才,又是陛下的耳目,奴才就斗胆向陛下报告了……奴才只是个没卵子的,早就不是人了,没有陛下,哪有奴才的今日……奴才就有几个胆子,敢离间天下父子亲情……”他一边哭一边说,拓跋焘听他一直絮絮叨叨地没完没了,不耐烦地说:“好了,别说了!”宗爱忙停了下来,跪在地上揩泪,似畏惧似怯懦地看着拓跋焘。
“朕来问你,对这些流言,你怎么看?”拓跋焘问。
“这……”宗爱迟疑了一下,磕了个头,续道:“回陛下的话,奴才比不了前朝的大臣们,哪有什么看法,不过奴才想,大风起于青萍之末,这……”他犹豫着,好像不知道该不该说下去。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拓跋焘打断了他的话,“下去吧!”
宗爱又磕了个头,悄没声地退到了殿外。
过了五天,拓跋焘留下太子监国,亲自带领两万京营,出兵讨伐柔然,随行的自然还有宗爱。
柔然虽然屡战屡败,却是屡败屡战,无一日不想越过长城关隘,占领中原的花花世界。近日,柔然军中来了一名游方僧人,擅使邪术,手中一串佛珠可以飞出去追人,虽在乱军之中,也能取敌将首级,拓跋焘前线大将便是死于此珠。现在北魏军中没了方士辅佐,拓跋焘进军颇为谨慎,预备到了边关以后,合兵一处,再图出击。
金鸡岭阳鸣关上,拓跋焘手扶着女墙,极目远眺,只见北方山坡下昏昏沉沉,黑糊糊的柔然军帐连绵不断,不知有多少人。
“对方有多少人?”拓跋焘问身边的一个将军。
那中年将军说道:“回陛下,周将军前番曾带领将士们冲杀过一次,依臣将估计,怕不下于五万人。”
拓跋焘点点头,说道:“叫将士们今天好好休整一番,后半夜子时造饭,丑时出发,你率本部五千人劫营,朕率两万人随后压阵,先试试他的水!”
那将军拱手称是,随即又道:“只是那柔然军中有一妖僧,擅使邪术,这……”
“朕知道。”拓跋焘微笑着点头,“佛门妖人,朕王师到此,晾他也翻不出大浪来,你叫人多预备金汁,用水袋装了,将士们人手一个,见了那妖僧,只管望他身上泼就是。”
“是,臣将这就去办。”那将军喜道。
当天夜里,魏军饱餐一顿,趁着夜色朦胧,悄悄地打开关门,五千骑兵风一般向柔然军营卷去。拓跋焘也点起两万马步军,紧随其后,埋伏在归途七星坡后。
那将军姓张名庆平,使一对宣花大斧。他带着五千骑兵,马衔枚,人勒口,半个时辰就冲到了柔然军外。张庆平高举双斧,一马当先冲了进去,柔然岗哨上的弓手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被魏军一箭射落。撞见几个巡逻的小队,也是转瞬间就灭了个干净。
冲到柔然军营内,已经有离得近的一些士兵听到了巡逻士兵发出的警告,衣甲也顾不得穿,提着兵器就出了帐篷,随即被骑兵冲杀而死。但大多数柔然士兵正都在营中呼呼大睡,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被魏军摸进了营帐,手起刀落,结果了性命。也有那半夜起来小解的,正撞见魏军,忙大声疾呼魏军劫营,惊醒了不少人。张庆平眼看对方已经反应了过来,下一步只能正面交战了,咬牙吼道:“兄弟们,烧!”得了将令的左右,立刻开始放火。军营中为了防止有人借夜色图谋不轨,往往点起火把,彻夜不灭,所以想要放火还是极为方便的。
顿时,整个柔然军营四处火起,魏军骑兵来回穿梭冲杀,手起刀落,柔然军死伤无算,军心大乱。有机灵的士兵趁乱去马厩牵马,才发现马厩早就火光冲天,放出来的马匹受到火光的惊吓,四处奔逃,踩死了不少士兵。
柔然可汗正在帐中高卧,听到外头人喊马嘶,一阵混乱,忙披衣起来。一个小校冲了进来,急急忙忙地说:“大汗,魏军劫营,兄弟们要顶不住了,快走吧。”
“什么?”大汗一惊,不由站起身来,又想到了一人,镇定许多,喝道:“慌什么,去请神僧来。”
小校应了,转身出了营帐。不一会,一个身穿灰色衲衣,外套大红袈裟的胖和尚走了进来,笑道:“大汗,深夜见召,不知何故啊?”
大汗急道:“神僧啊,你就别拿小王打趣了,魏军劫营,我的士兵已经快要顶不住了,正要请神僧慈悲,施展法力,救小王一救。”
胖和尚微笑道:“阿弥陀佛,大汗且放宽心,这有何难?贫僧视这些凡夫俗子正如土鸡瓦狗一般。”
“正要请神僧施法。”大汗忙道。
那和尚便出了营帐,暗夜火光之下,只见他手持一串黝黑发亮的佛珠,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随即手指翻飞,快速地结印,然后大喝一声,只见一道巨大的本体虚影自他身上陡然升起,黄光粲然,高约十丈,也是一个胖和尚,也穿袈裟,持佛珠,笑眯眯地。
四周的士兵都看的呆住了,一动都不动,有的已经趴在地上不住磕头,口颂佛号。魏军的士兵也看到了,因为临行前有将军吩咐,身上都带了金汁,这时候都反应过来,向和尚那边赶去。
和尚虚影在空中口宣佛号:“阿弥陀佛。”脸上表情转为肃穆,然后将手中佛珠向空中撒去。那佛珠本是穿着的,这时都分了开来,一颗颗地,发着黄澄澄的光芒,冲向了魏军骑兵。
那珠子刚一入人的身体,犹如烧红了的铁丸丢进了雪地里,转瞬就可融穿,从骑兵的胸膛钻入,从背后飞出,人一言不发就掉落马下,那珠却就此一分为二,再遇着人,又二分为四,四分为八。
张庆平远远望见,看到不少士兵还没接近到那妖僧,就已经身死,不由大惊,连忙大呼撤军,随行的号兵敲起了铜锣,示意收兵回营。
进来容易,想要撤却是不易。那柔然军心大振,一个个地悍不畏死,爬上了战马,拿起了刀箭,死死地缠住魏军。魏军丢下了一半多的尸体,才算撤出了柔然大营,一股脑地往阳鸣关而去。
拓跋焘引伏兵两万在七星坡两侧,远远看到有一队骑兵奔来,忙上前接应,张庆平滚鞍下马,惭声道:“陛下,末将无能,败回来了。”拓跋焘忙问怎么回事,张庆平将那妖僧说了一遍,道:“本来我军正一路砍杀,眼看就要冲到柔然大汗的中军大帐了,突然来了那妖僧,施邪法妖术,将士们还没近身,就已经被那珠子打死,末将看大势已去,就收兵回来了,请陛下责罚。”
拓跋焘温言道:“好啦,这是妖僧邪术,你也是凡人之躯,如何抵挡?你无罪,快起来吧。”把张庆平扶起来,眺望那柔然军营,黑乎乎地,也没有火光,也没有人马出来追击,静谧得好像一片墓地。
拓跋焘调转马头:“回营。”
阳鸣关,拓跋焘军帐内,牛油大蜡照得帐内灯火通明,拓跋焘彻夜难眠,在一张挂起的地图前走来走去,宗爱在一旁举着油灯,为他掌明。拓跋焘走了良久,不由叹道:“唉,明诚,若是有你在,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