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后来,秦昭给一众孩子讲了《西游记》,朱八郎才惊觉自己威武的天庭大元帅,竟然是一只背媳妇的蠢猪,并且所有的孩子都已经开始叫了他好久的八戒哥哥,在他的强烈或暗示或明显的要求下,也再不肯更改称呼了。
那个时候,朱八郎才惊觉,那个夏日明亮的早晨,在朱家庄后山的小河边,从遇上秦昭的那一刻开始,便是他一生里忍辱负重的悲愤生活的开始。
而他连反抗也无从反抗,秦昭同学已经用她开始时的威逼利诱,后来的武力征服,再加上她头脑里永远不尽的各种稀奇古怪的故事,把朱家庄,甚至后来的李家庄的丫头小子们,收服的服服贴贴的。
此是后话,暂且不提,只说朱八郎拿了足一小瓶的药来,由着阿锡的珠珠小心翼翼的帮着秦昭上了药,一群孩子,这才浩浩荡荡的送秦昭回家。
此时早到了晌午时分,见秦昭还没回来,阿彩做好了饭,正焦急的在门口张望。
远远的看到一群孩子说说笑笑的簇拥着秦昭而来,先是放了心,正堆起笑脸,夸孩子们几句,近了一看,秦昭的衣衫明显是沾了水晒干的样子,头发也是凌乱不堪,手臂上的袖子早撕了个大口子,且明显有伤痕,不由大惊,上前便拉了秦昭,心疼的拉起秦昭的手细看,见那划过的伤痕虽说不深,可足了一指长短,心疼的直抽凉气:“阿昭,你这是怎么了?”
孩子们都不敢答话,阿彩姑母虽说是投奔回朱家村的,可是因着云姑父一身武艺了得,帮了村里大忙,人又忠厚平正,便是族长老人家对云姑父都尊敬的很,云昭妹妹是阿彩姑母和云姑父的掌上明珠,平时疼的紧,这会儿受了伤,若是阿彩姑母生气了,他们回家,一顿揍是少不了的。
“娘亲,我没事儿,是我调皮弄伤的,八郎还特地回家取了最好的药给我敷了呢,不信娘你闻闻,这药连味儿都香的很,八郎说,他家也就才两瓶儿,八郎直送了我一整瓶呢,他说敷上一旬,连疤都不会留,而且上了这药,我也不疼。”
“是啊是啊,”朱八郎忙肯定道,“肯定不会留疤,也不会疼,我六哥说,这是西域传过来的药,咱们大卫国都没有。”
阿彩见孩子们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责备的话就说不出口。
“娘,咱们家今天中午做了什么吃?我想请我的朋友在家里吃饭,可好?”
阿彩无奈的揉了揉云昭的头,柔声道:“做了汤饼,还烙了好些馍,尽够吃的。”
秦昭便招呼自己的小伙伴们入了院,阿彩拉着秦昭进了内屋里,为她洗漱干净,又从头到脚换了干净的衣裙,这才放她出来,自去为孩子们准备饭食不提。
阿铁和阿锡极是懂事,见阿彩姑母忙碌,便去帮忙收拾带回来的鱼,不过小半个时辰,饭食便上了桌,除了汤饼烙馍,另煮了几个素菜,并一锅煮鱼。
那鱼孩子们吃的都香,可秦昭却是食不下咽。
这个时空的饮食也太不讲究了,有限的几样菜都是煮菜,前世享受惯了的秦昭实在提不起兴趣来。
她前世虽是纨绔一枚,但那样有家世背景,该玩的一样没有拉下,且做什么都能几分样子,骑术不错,射击精通,游泳更是专业水准,至于玩车什么的,哪个纨绔不会?可这些都不过是大家都玩的东西,惟有吃上头,她和她外公一般,是十分讲究的,非旦品味非凡,厨艺上头,更是当着兴趣,因此于菜肴上,很有几手。
可怜现在阿彩是绝不会让她进厨房动手的。而且她现在还太小,也不可能天才一般的,做出几个这世界还没有的惊世骇俗的菜来。
好在首次同这么多孩子一道吃饭,一顿饭倒也热闹,等吃完了,饭食菜品,竟是一点不剩。
午后秦昭要午睡,孩子们也都散了,道是明日再来。
阿彩虽不愿意,可也不好直接与孩子们说明。等人都散了,看着秦昭一个上午便被晒的又红又黑的小脸,还有一双亮亮的眼,不由叹气:“阿昭,可能答应我,以后不许胡闹了?”
秦昭笑道:“娘,总闷着会生病的。”
不管是郎君,还是阿昭,从前娘子管教的时候,也绝不娇养。阿昭当初虽小,可世家的女郎君们,哪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阿彩也不至于就把秦昭拘在家中。
只是,阿昭她怎能同村里的孩子们一般胡闹呢?她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阿彩第一次为秦昭的教养问题而觉得愁了。
若是郎君能早几年来接阿昭还好,若是等阿昭长到十多岁,这样的乡间阿昭能学到什么?将来回去,岂不叫人笑话?
若阿昭叫人笑话了,她和云郎,如何对得起娘子的嘱托?
这事,晚上等云郎回来,必须得好好商议才成。
秦昭却是舒舒服服的睡了个午觉,起床后吃了点瓜果,便去了院中的树下,一边乘凉,一边认真的练着字。
还好伤的是左臂,要不然,估计练字的事情,也得拖上几天了。
秦昭前世也在外公的压迫下练过几天毛笔字,只可惜她不喜欢,因此练了些日子,也就丢了开去。
如今却不能不认真识字练字。
一来此时的字全是繁体字,她能勉强认得一些,却不会写。二来此时小篆也是通用的字,这她可真就一个也不识得了。三来,这会儿的诗文并无断句,她若不学习,那么一口气读兴许能读下来,但什么意思她明白么?就将来就等着当文盲吧。
任何进代,想要活得好,文盲是当不得的。而且秦昭也隐隐的猜测到,自己真实的身世,只怕并不简单,她也绝对不可能在这个村落里生活一辈子。
不管是什么世界,所谓自由,都是留给强者的。
练完字,已是日落西斜。晚上的风有些凉意,阿彩拿了衣衫帮秦昭添上,秦昭便与她商量:“娘,我清晨练剑,早膳过后读书练字,下午和庄子里的小伙伴们出去玩,可好?我和阿铁还有八郎他们都约好了的。”
秦昭故意把“约好了的”几个字咬的重了一些。
不管是阿彩还是云瑞,都是极守信之人。平时教育她时,也把守信二字,当作做人的准则。自然不能叫她失信于人。
阿彩点了点她的额头,秦昭这点小心思,她如何揣度不出?只是叹了口气,道:“你同他们一处玩,倒没什么,可不能因着自己贪玩,再叫自己受了伤。且若因着自己贪玩耽搁了别人的事情。这就是强人所难了。”
“娘亲怎么这么说?”
阿彩叹道:“阿昭想玩,且是按排好学业之后,我和云郎自不会拦你,从前娘子也不拦你和小郎君玩闹的,只是八郎那几个孩子也还罢了,阿铁阿锡,还有黑子,岂能天天与你一处玩闹?”
“为什么他们不成?”
“咱们庄子,除了六房一支,还有族长家一支,家里尚过得去,八郎的爹是六房当家阿郎的嫡亲兄弟,两家并未分家,庄中大半人家,乃是他家的佃户,他自然同其它孩子不一样,不需要顾着家计,可是阿铁他们则不一样。阿铁和阿锡爹爹去世的早,母亲又一直病着,一家嚼用,还有阿铁娘的药,都靠兄妹二人想办法赚来。而黑子,从前他爹在家时还好,后来他爹跟着商队去西域,谁知几年未归,亦无音讯,年前还有他哥哥跟着上山打猎,好歹也能糊住一家人的嘴。冬天时黑子的哥哥阿白上山猎狩,受了重伤,摔折了腿,至今还不能下床呢,将来只怕也好不了,黑子虽小,却也得在家里帮着他娘做些家务,偶或去六房帮忙,好歹赚些吃食,若是日日与你玩闹,家里如何过得下去?”
“难道村人就不能帮衬吗?”难怪今日朱八郎一开口,便说叫他老子多赏阿铁几个钱呢。
秦昭一直觉得这个古代的村落里,村民十分纯朴互助,按她想来,村里基本上都是同族,除了她家是外来户外,古代又最重家族观念的,就是阿铁和黑子两家日子艰难,也当有村人帮助才对。
“阿昭还小,自然不懂,咱们朱家庄虽说山好水好,虽有塞外小江南之称,可到底不是商路必经之所,本就闭塞,因此除了族长一支和六房一支有人在外为官,日子好过些,其它哪家日子都不甚好过,就算有心帮衬,也是有心无力。大多人家,都是吃了上顿无有下顿的,哪里帮衬得上?”
“竟然这么穷?”
阿彩叹了口气。
秦昭皱了皱眉。
贫穷神马的,离她的世界实在太远了些。
虽说如今她的日子照她看来,也清苦的很,但有阿彩和云瑞两人在,就算没有当初逃出来时带的金银细软,凭云瑞的本事,也决不可能真让她过穷的吃不上饭的日子。何况现在她不管是每天吃的,还是身上穿的,村里的孩子,都无人可比。她原还以为只是乡庄人家的孩子,不如自己这般讲究来。
看他们穿的,除了朱八郎还算齐整,其它的,哪个不是破破烂烂的?
至于读书识字,那些孩子,更是想也不能想。纸笔是多么金贵的东西?照着阿彩的说法,庄子里能买得起的,又有几家?可孩子们不读书,怎么能行?岂不是要一辈子被困在这小村落里?她是从义务教育制的世界里穿越来的,在她心里,没有比受教育更重要的事情了。
再则,她其实也了解,连小篆都是通用字的年代,教育的普及可想而知。读书,受教育的机会,只怕是只有金字塔顶端的一群人,才有享受的资格。就算有了钱买笔墨纸砚,老师哪里来?
秦昭第一次,添了心思。那几个孩子破破烂烂的衣服,纯真的笑脸,总是在她眼前晃荡。
因此直到晚上云瑞回来,都有些恹恹的。
用了晚膳,云瑞检查了她的字,便皱了眉头:“阿昭,今天的字怎么退步了?”
“有吗?”因着左手不按着纸,且累了一上午,下午练字时确实有些浮躁和使不上力。
阿彩在一边道:“阿昭左臂划伤,字写的差些,也是有的。”
云瑞一听,拉过秦昭的手臂看了一眼,已是脸色铁青:“怎么回事?”
秦昭从来没见过云瑞这种全身上下都是杀意的样子,心里一下子也有些紧张,忙道:“是,是我不小心划伤的,对,是不小心。”
“说实话。”
秦昭抑郁了。
小孩子划伤神马的,很正常好不好?小时候她和部队大院里的小子们干仗,额头破了的时候,外公只要听说她打赢了,便只有哈哈大笑,哪有这样铁青着脸一副要杀人的表情,那时候她妈妈还在,有时候心疼起来,外公还说,小孩子,就得摔摔打打的才结实。
也不知为何,秦昭在云瑞的注目下,扯谎的话便说不出口,只得老老实实把上午的事情交待了一下,并且保证:“我真的是有把握,才拉朱八郎下水的,再说阿铁和黑子他们都在边上,我也吃不了亏。就是朱八郎,也绝不会真出事。”
等她解释完,云瑞的脸色才好了些。心里想着阿昭这样不肯吃亏并且敢于对欺负自己的人下手的心性,对于阿昭这样的身世而言,未必是件坏事。就是小郎君若知道他的妹妹如此,想必也是高兴的。
“这次就算了,只是阿昭你需记着,你是阿昭,是咱们大卫国最尊贵的人家的女郎君,别说这小小的朱家庄,就是整个凉州城,也没有人可以欺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