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在一众大人之中,她还带着童音的脆稚嫩之声还是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庄人虽然因为云瑞和阿彩与庄人迥然不同的气质谈吐还有云瑞对庄人的帮助,而对云家有着感激与尊重,可并非全庄人皆是如此,更何况秦昭虽是云瑞和阿彩之女,但说到底不过是个五岁的女娃而已。
在这种时候插上一腿,庄中围观的人惊讶的有之,觉得这女娃不懂事的有之,对云家家教不屑的也有之。这里哪有黄口小女郎的说话之地?
才刚与秦昭说话的那个妇人故着好意的一声“哎哟”后,带着教训的口吻,对秦昭道:“云家昭娘,这里可没有你一个外姓女娃说话的地方,这回可是庄中大事,若是耽搁了你十三伯娘一家搬走,庄人会怨你多事的,你赶紧儿回家去吧,可不能乱说话,叫你阿娘与阿爹为难。不是九伯娘说你,看着阿彩和云姑爷也是知理之人,怎教出来的女儿竟是如此不知体统的女娃娃……”
这妇人说自己也便不和她计较了,但拿着阿彩和云瑞说事,秦昭却不能忍,也不等这所谓的九伯娘把话说话,秦昭冷冷一笑,却声音清甜道:“九伯娘慎言,云昭既在九伯娘心中不知体统,教训云昭,岂不污了九伯娘的嘴?云昭自有父母,便不劳九伯娘教训了。”
说完,也不等那妇人再言,便转过头去,看着那位七叔祖,见他脸上似有不悦,也不甚在意,只甜甜笑道:“七叔祖,请恕云昭来迟一步,一早得阿爹吩咐,想请阿铁哥哥和阿锡为我家做事,云家离庄中极远,往来不便,正想着与十三伯娘商议,请十三伯娘一家搬到我家去住呢,不想竟遇上……若是云昭早一会儿来,倒也不劳烦一众庄人作出这么大的阵仗,还请了七叔公您老人家出面了,不过如此倒也好了,原我阿爹和阿娘还担心十三伯娘一家不愿意帮忙,只是看这情形,十三伯娘一家不搬走是不行的是,倒也省了云昭说上那许多恳请的话了。只是云昭深知阿铁哥性格执拗,不愿意去我家做事,七叔祖德高望重,可否帮云昭劝上一劝?云昭一家都会记得七叔公的人情。”
秦昭一边说,一边还拿眼扫了满院的人。
这位七叔公原本就被阿铁一翻话说的脸上青红相加,秦昭这一翻不软不硬,细品之下却是挟枪带棒的话笑呤呤的说出来,他人老成精,不用品,也听的脸上再红一层,可让他对一个五六岁的女娃生气,偏她还笑的小仙人一般,那气又实在生不出来。
倒是边上的九伯娘又是一声“哎哟”,拍着大腿啧啧道:“云家昭娘这张嘴可真是利,只是你家便是请人,也当请那无病无灾之人才是吉利,你十三伯娘的身子可不行,你家可是做吃食的,她这病……你九伯娘我手脚利索的很,不如请了我去?”
云家给的工钱高,连阿锡和珠珠那样的小丫头,忙上两三天,都能得上一吊半吊的钱,更何况自己这样的大人?再说老十八媳妇两天就在云家领了两吊钱,早在庄中传开了,不但有工钱,云家的三餐也供的极好,就连那给他家套车的马夫,除了供上三餐,一个月也有十缗钱可领,庄中早就有不少人眼红了。她家里良人老九是个不顶事的,她最近也正想着法子往云家凑呢,只是从前与阿彩两口子并无什么交情,这才不得门入。这会儿一听说云家连这个病的快要死了的人贱人都想请,她怎能不心动想抓住这个机会?
秦昭不由想笑,这位九伯娘是什么人她也知道一两分。可当着这么多的人,说出这样的话来,秦昭都不免替她脸红。
“多谢九伯娘关心,十三伯娘虽病着,可是不是痨病另且一说,便是,那也不过是会过了病气于人,难不成还能过了病气到吃食上?便是痨病,我阿娘说过,这在京中也不算什么,只要不与病人近距离接触,根本不用担心被过上病气,因此九伯娘是白为我家操心了,我们家原就是流落到朱家庄的,命原不比九伯娘的贵命金贵,倒是不怕死呢。再说,我们家原就是想请阿铁和阿锡做事,伯娘不过是顺道去照顾阿铁和阿锡罢了。我阿爹原还怕还不上朱家庄收留我一家的人情,如今借着这机会,能帮着庄人照顾阿铁哥一家,也算还了些庄人的收留之情不是?想来七叔公也是赞成的。至于说到请人的事情,我阿爹这人最重人的品性,非是有品有德之人,我们家那糊口的小作坊,可是请不起九伯娘这样的人呢。”
围观的刚一听朱九媳妇毛遂自荐,生怕她得了先机的,听了这一席话,可不是暗讽朱九家的无品无德么?那心就落回了肚子里,自是一翻哄笑。
秦昭才不管被气的想暴跳却又不好在人前与一小女娃计较,只能强忍着的九伯娘,一边说,一边上前挽了七叔公的胳膊晃荡,讨好的笑着:“七叔公,你说是不是?对了,我阿爹原就让我去请七叔公并几位叔公去这两日去我家吃酒的。也请了七堂伯呢,刚云昭去七堂伯家,顺道已请了七堂伯,七堂伯一听有酒喝,还请了三叔公和七叔公您,已欢喜的应了。”
七堂伯虽说辈份比几位叔公低了一辈,但说起在村中的威望,却并不在族长三叔公之下,且村人都知道近来老七家对云家这位小女郎照顾的很,那情份,竟是把这丫头当自家女儿一般,听了秦昭的话,七叔公只得笑道:“你阿爹倒是藏了好酒,七叔公便应了你阿爹的请,得了日子,便去我家说道一声,定要去的。”
秦昭这才松开他的手,退了一步,用最标准的礼仪行了一礼:“七叔公赏脸,云家寒门定然蓬荜生辉,云昭回去一说,我阿爹和阿娘定然十分高兴。这里事既已了,云昭送七叔公回去?”
说着,又上前欲扶七叔公,且对着十八伯娘笑道:“十八伯娘,你可否能帮着十三伯娘家收拾一翻,送了十三伯娘和阿铁阿锡去我家?顺道与我阿爹阿娘说一声,我送七叔公回去,故回家迟些,非是云昭贪玩。”
“阿昭妹妹……”
一直站在边上的阿铁叫住云昭,才要开口,秦昭给他使了个眼色,才装着可怜兮兮炫然欲泣的样子道:“阿铁,你不愿意去我家帮忙么?我阿爹说了,若是请不动十三伯娘和你们去我家,定要罚我呢。”
云家姑父会舍得罚她?这丫头一肚子鬼话,阿铁原本激愤的心情被她搅合了半天,也慢慢平静下来,听了这话,又见她一脸可怜,心知她这副样子十有八九是装出来的,实在不知该笑该气了,虽脸上还强忍着冷漠,眼里却是掩不住的笑意,怕被别人看出,只好低了头,闷声道:“你只管去送七叔公他老人家先回去,阿铁与阿娘这就收拾收拾去你们家。”
因说到这个,眼中的笑也不剩半分了,说着话,便抬起脸扫视了一翻院中院外看热闹的人。那些原本心中就有愧的,被他这冰冷的眼神一扫,不由心惊。暗道这孩子虽不爱说话,可平时却瞧着顶乖顺的,什么时候竟有这样的戾气了?
九伯娘在边上却是眼珠一转,她心中最恨十三弟媳,当年若不是她这个病鬼嫁了一表人才的老十三,那嫁给十三兄弟的,便是自己,可偏十三看上了她,害得自己一片芳心付了流水,最后嫁给了老九这个窝囊费,也是因着这痨病鬼的累,十三才死的那么早。她早就想借着这痨病鬼的病,把她赶出庄中,不想眼看着成了,竟然被云家这死丫头给搅合了,这一来,自己此前那些暗中做的挑拨多舌的事,不是白做了?
秦昭见刚就出言阻止的那位九伯娘正转着眼珠,便知道她还有话说,也不管她,只捧上手中那个小包裹,交给一直站在边上的阿锡,笑道:“阿锡,我拿着这个送七叔公也不方便,还得扶着七叔公他老人家行路呢,这是七伯娘给我特地从凉州定做的衣裙,说是现在州城里最时兴的款式,一套几十缗呢,若是被我弄脏了便不好了,你一会儿去我家,顺道帮我带回家交给我阿娘收着。”
听说这一套衣裳就有几十缗钱,众人都暗暗抽了口凉气。那可是他们这种人家几乎半年的嚼用啊。
六房在村里的地位不一般,这会儿挑出六房老七一家待她情份非比寻常,若这九伯娘再拿她挑事儿,那就是没把六房放在眼里,秦昭觉得有靠山不用,那是傻子。所以才大言不惭的把这包裹里这身衣衫的来处给说了出来。
却不想这位九伯娘原正打着朱家小八郎的主意,想把自己娘家侄女儿嫁给朱小八,小八那死小胖子虽非老七的长子,但自来最小的儿子多受宠几分,不怕将来自己侄女嫁到老七家没好日子过,那朱小八虽然又肥又傻,可六房原在庄中地位不一般,老六家父子皆在外为官,老七又是做生意的,家中几多铺子,有的是钱,权钱相合,不说在朱家庄,就是整个平安镇,甚至安县,都有脸面,自己侄女的长相那是万里挑一的,若说将给朱小八那个傻货,老七和老七媳女能寻着这么个出色的儿媳,还不得喜死?
因此这九伯娘一向是把的朱小八看在了自己的侄女婿的,春时自己家里办事儿,老七媳妇见着她侄女,还夸了几句,她原觉着再等上一两年,等孩子大了,差不多能议亲的事情,她去老七家一提,这事儿是板上定钉错不了的事情,却不想半道杀出个云家小娘子这个小祸害来。
老七媳妇竟然为这昭娘在州城里定制了最时兴的衣裙,这是想做什么?那老七家又不缺女儿,凭什么会给这么个逃难来的死丫头做衣衫?还一身几十缗钱?不会是假话吧?
“你七伯娘给你做的?凉州城最时兴的?伯娘没见识,还不知道如今凉州城时兴什么呢,不如叫我们都看看?这老七媳妇,不会是想娶了你给小八郎做个小新妇吧?”一边说,一边就要上前拿了那包裹打开。
阿锡抱着包裹,见她伸手上前,一步退了开去,两只眼却用杀人一般的眼光看着她,饶是这九伯娘平时顶不要脸面的人,在她这眼光的睃睃下,也不由脚底生寒,不由暗骂,这痨病鬼生的女儿也是一副阴测测的要吃人的鬼样。张嘴想骂,却到底想着她一个长辈无原无故的骂一个晚辈女娃,实在说不过去,那张张大了的嘴,才不得不慢慢闭上。
秦昭原还一脸的笑,听了这话,却是舜间冷了脸:“九伯娘慎言,云昭可当不起,七伯娘不过是喜爱云昭,当自家女儿一般,怎么到了九伯娘嘴里,竟然……女儿家的名声最是坏不得,七伯娘身为长辈,却如此口无遮拦,是欺我们云家无人,想逼云昭去死么?”
“谁要逼你这丫头去死了?”九伯娘气道。
谁不知道阿彩和云瑞两口子疼这丫头疼到了骨子里,竟是当那眼珠子一般?老九媳妇这话实在是太猛浪了。且不说两孩子还小,但看云姑爷宝贝这丫头的样子,想来以后也不会把昭娘嫁给庄中人的,她这么说,竟是存心的?
也有那知道老九媳妇想把侄女儿嫁到老七家的,且看不惯她这痴心妄想呢,便出声笑道:“九嫂子,人家云姑爷和阿彩可没这心思,你这话,可不是气小昭娘堵你了侄女儿的路吧?没得坏了人家昭娘的名声,这要是传出去,阿彩姑奶奶和云姑爷可饶不了你。”
“笑话,他们不过一外来户,饶不了我又能怎地?难不成还能把我一家赶出庄中?”九伯娘哧道。
这话可就不让人爱听了。这围观的,大多数都受了云瑞的情,听她话说的张狂,便驳道:“九嫂子这话可不对了,什么叫一外来户?就是一外来户,那也是族里同意在我们庄落户的,再则她阿彩姑母和云姑爷可是帮了庄人不少忙,九嫂子如此看轻云家,难不成是对族长他老人家有什么意见?再则,人云家如今住的地方,可是花了钱买来的,虽无田地,可庄中劳役,云姑爷也为庄人担了一份儿,你这话,实在太叫人寒心了,岂是我朱姓族人做人的道理?”
九伯娘被人七嘴八舌批了一顿,正上着火,待要反驳,又怕众怒难犯。不想秦昭在一边火上加油,掩面哭道:“七叔公恕罪,云昭不能扶您老回去了,这就家去把九伯娘的话告之阿爹阿娘,九伯娘如此坏我一个六岁幼儿的名声,云昭……”
她话还没完,就听院外有人沉声道:“这是在闹什么?”